丫鬟婆子吓得魂不附体,却不敢伸手去拉,生怕一个不巧掉下去个主子。
苏绾到底只有十一岁,哪里拧得过快要及笄的苏茹,片刻就落了下风。
苏茹的眼里透着凶光,这种推人下水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连嫡出的小姐都无人问津,她一个庶出的丫头又算得了什么?
心里想着,手上的劲道越发狠厉。
苏绾吃痛,哼了一声,眼看着脚尖就要离地,好在苏鸾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那巨大的力道扯得苏鸾一个蹒跚,另一手抱住柱子才堪堪站稳。
苏绾往地上一跌,还没站起身来,便听见“扑通”一声。
苏茹已经沿着斜坡滚到了池塘里。
胆小些的婢女忍不住一声尖叫,苏鸾揉着发麻的手臂,一边领着人往池边走,一边安排婆子去叫人。
苏茹落水的地方不深,只是猝不及防地呛了几口凉水,模样有些狼狈,伸着双手在水里扑腾。
救援的人来不了这么快,丫鬟又不会浮水,只好就近找了根两指粗的木棍去够苏茹的手。
苏鸾虽不待见她,却也不能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什么大事。
眼看着苏茹越来越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水里,苏阮轻轻走到了苏鸾身侧。
即将靠岸的苏茹松开了棍子,却一把捉住了苏鸾的裙裾,旁边的苏阮也顺势猛推了一把。
苏鸾身子剧晃,左右两只胳膊却被人牢牢拉住,她借着那两股支撑,倾着身子一脚踢在了苏阮的腿窝上,后者膝盖一软,直接栽进了池里。
收脚时,她又一脸不经意地踩住了苏茹攀着池沿的手,转身时更是狠狠一碾。
苏茹一声痛呼。
苏鸾却恰好顺着那只扶着她胳膊的手臂看到了一个风华月貌的少年,那人十三四岁的光景,黑发如墨、双眉若裁,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鼻梁斧劈刀砍般挺直,双唇微抿。
他的眼眸是独特的浅褐色,不偏不倚地映着正午的阳光,仿佛藏匿了星辰大海,深邃而明亮。
他原本寂静的眼里因为苏鸾方才得举动而生了些笑意,星星点点,光影斑驳。
苏鸾显然也认出了他,毫不扭捏地回以一笑,四月芳菲尽数落在了那双晶莹剔透的桃花眼里。
见她站稳,叶天凌与苏阙同时收了手。
落水的两人已经上了岸,叶天凌眉头一皱,撇过头朝苏阙道:“那孤本我下次来取。”
随后又朝苏鸾微微颔首,身姿挺拔地领着两个随从往影壁那边去了。
在场的几个少女痴痴望着那抹背影,直至身影彻底消失于转角处。
苏阙眉间的戾气越来越重,他看了一眼浑身湿透、头上还缠着浮萍的两人,厉声喝道:“换了衣服滚去前厅!”
苏阮知道,刚刚的小动作只怕已经被他看见。
印象中,这位嫡长子待人一直礼数周全,偶尔还能笑谈几句,可他现在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裹着下人递来的衣衫,连头都不抬地随着婆子们去了。
剩下的几人更是被这声厉喝吓得一缩,互相推搡着跟在苏阙身后。
苏绾走在苏鸾旁边,看着她有些凌乱的衣裳和手臂上的红印,低声道:“二姐,对不起。”
没听她的劝告,又没防住苏阮的阴招。
苏鸾笑着,摇了摇头。
她其实挺佩服沈凝之,即便出身风尘、沦为贱妾,她依然能教出一对率性坦诚的子女。纵使她与李氏斗得再凶,她也从不像李氏一样,主动将这些旁门左道教给子女、让他们卷入这阴晦里。
不将子嗣当做筹码,这才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能得苏豫喜欢的,应该也正是这点。
当身边人都戴着假面,枕边人都互相隐瞒,子女们都投其所好,这份率真赤诚便显得格外可贵。
尤其是像苏豫这种心思繁重的男子,一个全心依附的妻子和一双不会掩藏的子女,于他而言,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家,不掺其他。
几人到前厅时,几位长辈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贺老夫人,她最不待见的两个孙女伤了另外两个她最喜爱的孙女,还挑在她寿辰这天。
苏家两兄弟今日是来谈合的,李氏按着苏豫的吩咐给他们找了间六七百两的老宅子,中公的账上显示他们十几年来已经取了近千两,于是一个子都没给。
他们掏了老本买了宅子以后,也没多少闲钱了,若是苏豫以后真的断了接济,别说荣华富贵了,只怕过得还不如在江州的日子。
这才刚下了血本送了份厚礼,现在又闹出这么档子事,几人脸上颇有些尴尬。
等了好一会,另外两人也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进了屋。
苏茹的脸色白了白,明显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她看了众人一眼,还不等人问起怎么回事,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她仿佛委屈极了,声音都带着些哽咽:“祖母,您要替茹儿做主呀!茹儿虽然出生乡野,但也是您嫡亲的孙女、是爹娘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怎能被人如此作践?口口声声羞辱我是乡间村妇、坑蒙拐骗、摇尾乞怜!就连爹娘感情深厚,也要被说成穷困潦倒、无钱纳妾!祖母,茹儿实在是……”
她越说声音越沉,眼眶越红,到最后干脆咬着嘴唇,只默默地流着泪。
苏绾便是再耿直,也知道这两人在换衣时统一了说辞,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她指着苏茹道:“明明是你要抢我的镯子!是你先骂……”
骂什么?要把别人将她母亲形容得不堪入目的那些话摆到明面上再说一次么?
苏绾张了张嘴,最终沉默无言。
苏芸一脸愤然地将苏绾的话原原本本又说了一次,看着老夫人阴恻恻的脸色,便把苏绾动手推人落水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还明里暗里指责苏鸾是帮凶。
“不是的!二姐没有推人!”苏绾看着那脏水不断泼来,甚至溅了苏鸾一身,不由急声辩解。
不等她说话,贺老夫人就板着脸道:“那这些话可是你说的?”
“是,但是……”
“那人可是你推的?”
“我……”
贺老夫人大手一挥,仿佛下一句话就要定罪。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鸾却朝苏绾笑道:“傻丫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祖母是大家的祖母,难不成还能只听一面之词就不让你把话说完了?”
众人一怔,望向苏鸾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打量。
苏鸾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弱不禁风的黄毛丫头,即便有老夫人偏袒,苏阮也不能让苏鸾把话说完,所以她满脸真诚道:“祖母,这件事说到底只是姐妹之间的口角,我跟堂姐不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今日是您的生辰,可别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兴致!依阮儿看,不如就算了罢。”
“算了?”这一次说话的却是苏阙,他向来和煦的眼里凝聚着寒霜,语气怪异而凉薄,“妾室是否卑贱、庶女是否无状、她腕上的镯子又是从何而来,这些自有父亲定断、有老夫人定断,如何轮得到两个晚辈指手画脚?索取不成明抢,明抢不到动手,这就是两位叔伯教的好规矩?当真是欺我二房无人么?”
苏阙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饶是傻子也能听懂内里玄机,屋中落针可闻,苏茹两姐妹眼见情势不对,忍着惧怕就要出言辩驳。苏阙却不再多看她们一眼,只是满脸讥笑地望着苏阮:“我以为你敢在背后推人,就应该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如今看来,你好像手脚比脑子要快啊。”
苏阮一怔,未曾想他会说得如此直白,随后又道:“大哥,你误会了,我是……我是想扶二姐一把的,只是当时场面混乱……”
“你胡说,我明明看到你伸手推了二姐一把,若不是大哥及时赶到,掉进水里的就是她而不是你了!”苏绾说着说着,眼睛忽然瞪得很大,甚至用手捂住了嘴巴……
若当时落水的是苏鸾,她们岸上站着一个水里泡着一个,必然就不是落水那么简单……
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承认也没关系,在场的丫头婆子总有一个能说实话的,吃一顿板子就熬不住了。”苏阙说着看了一眼那几个躲在后头的下人,忽而又轻松一笑,“都熬得住也没关系,宣平侯府的叶世子好似也瞧见了,若是他来作证,以后可就没人敢上门提亲了。”
苏阮向来明艳的小脸上血色褪尽,苏芸踉跄着退了一步,而跪在地上的苏茹则是直接坐到了地上。
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一片难堪的静谧中,苏豫神色复杂道:“世子爷来过府上,怎么不派人通报一声。”
“取一本孤本而已,兴致败了人就走了。可若是有人想让世子作证,我再请一次也无妨。”他的目光紧摄着苏阮,步步紧逼。
李氏看着渐渐失去主张的苏阮,指甲深深刺进了手心。
苏豫前阵子已经因为治家不严被郑御史参了一本,这次的闹剧又被宣平侯府的世子看到,依着她对苏豫的了解,这次他必然不会保全苏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