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苏鸾,清丽如空谷幽兰,又绚烂如三月桃花,举手投足间贵气自成,将少女的青涩与女子的妩媚结合得恰到好处。她静默而立,脖颈间曲线优美,任由苏阙侧着半个身子挡下纷沓而至的各色目光。
贺老夫人轻咳一声,众人回神,开始按着辈分逐一献礼。
苏谢是长子,领着江氏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双手递上了一只朱红的锦盒,里头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玉龟驮着一盆同为玉石雕刻的松柏,寓意龟年鹤寿、松柏长青,比以往都要贵重。
贺老夫人笑得一脸褶子,让赖嬷嬷递了赏钱。
随后是次子苏豫,往年祝寿,他与李氏的贺礼都是重头戏,众人不由期盼。
只是这次苏豫的祝寿词说得精简,手里的寿礼也比以前精简不少,除了一串成色中上的紫檀佛珠,再无其他。
李氏没有额外再给银钱,就连三房、四房和五房送的寿礼也比之前轻了许多,都是些色泽一般的玉器。
贺老夫人的笑容有些凝固。
这是苏豫在向她示威。
他要让她知道,她能在苏府锦衣玉食、受人尊重都是因为他,一旦他开始忽略她,她便什么也不是。
那日的事情,在他心里还没有翻篇。
赖嬷嬷拿手肘轻轻撞了贺老夫人一下,她这才勉强笑道:“看赏。”
幺子苏昭拉着一脸惊诧的徐氏上前祝寿,漂亮话说了一堆,贺礼也送得精致,是一块嵌着赤金百寿的白玉牌,一百个字体不同的“寿”字熠熠生辉。
苏豫淡淡地看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之后是孙辈献礼,没有苏阮和苏柔这两个冤大头垒金砌银,苏鸾的佛经和苏阙的字画混在那些锦帕、荷包、香囊里,倒也不显得突兀。
一家人合坐着用过早膳,女眷们坐在素心堂里陪贺老夫人说话,男子在外院喝茶下棋。
江氏跟徐氏都是话头多的,说起江州的趣事,老夫人也露出了追忆的神色。
江氏笑得一团和气:“娘,你还记得村东头的周嫂子么?就是娄大娘的长媳,她第一个姐儿还是您看着出生的!”
贺老夫人叹道:“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那老姐姐,当年也就她心疼我们孤儿寡母,时不时给送些吃食!”
“娄大娘是个心善的,她那长媳也是个命好的,您看着出生的祥姐儿已经许了人家,是卜员外的次子,日子就定在今年九月。”江氏说着,扭头看了看自家两个女儿,“说起来,祥姐儿也就比咱们芸姐儿大了半岁,人家那头亲事都定好了,咱家这两个连苗头都没一点。”
苏茹、苏芸闻言都羞涩地低下了头。
再往后说就是些嫁娶、生养之类的体己话了,在座的姑娘都未出阁,及笄的也就苏芸一个,自然是不方便听的,便被支去了临园池乘凉。
前几日刚立的夏,日头却一天比一天毒辣,久不见雨的天气闷闷沉沉,凉亭里摆的点心也换成了枣泥糕和佛手酥,杯盖半开,茶水半温半热。
苏家姐妹与这两个堂姐年年都要见上几面,早就熟稔,唯一的生面孔就是入府不久的苏绾。
她的五官并不精致,浓眉大眼酷似苏豫,有些扁平的鼻子却是像极了沈氏,组合起来却是其他女子没有的天真与爽利。
她今天梳了个双平髻,碎发遮住了额头,整个轮廓倒细致了许多。她身上穿的是上好的天香绢,头上戴的是赤金玛瑙流苏簪,手腕上套了一只剔透的金丝白玉镯。
苏茹两姐妹本是跟苏柔斗鸡似的互瞪着,一见苏绾这通身华贵,却再也移不开眼睛。
苏绾牢记着沈氏与苏墨的叮嘱,苏家众女眷里,只有苏鸾容得下他们母子三人,所以落座时也是选了苏鸾右手边的那个石凳。
感觉那贪婪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打转,苏绾不由侧了侧身子,神色厌恶。
苏鸾朝她轻轻摇头。
这两人为了支珠花都能将她推进池塘,如今被这金镶玉晃了眼睛,哪里是侧个身子就能躲掉的?
苏茹姐妹二人不知道苏绾在苏家如何受宠,也不知道苏鸾的变化,看着她们两一副忍耐的模样,生了薄茧的手便摸上了苏绾的衣摆,嘴里啧啧道:“一个贱婢生的女儿,竟比两个姐姐还穿得光鲜。”
也不知是说她们自己,还是挑拨着苏鸾与苏阮两人。
苏绾忍着作呕的冲动,只是扭过头去,也没答苏茹的话。
两人见她不反抗,于是变本加厉地掀起了苏绾的半截袖子,露出那只金丝白玉手镯:“这镯子倒是好生雅致,不如借堂姐戴戴?”
苏鸾觑了两人一眼,年年都是这种把戏,只是欺负的人换成了苏绾。
大约是这种捏软柿子的手段直接又好使,次次欺负苏鸾时,家里的长辈都是熟若无睹,所以两姐妹做起这种事来也越发露骨、熟练。
苏阮喝着茶、吃着点心,偶尔与苏玥、苏柔说说话,好似看不到苏芸两姐妹的腌臜行径。
眼看着两人的手指就快要触到玉镯,苏绾却“嚯”地一下站起了身子,拉严了衣袖冷声道:“这是我……是姨娘送我的,一直贴身带着,不方便取。”
是啊,苏豫再宠着沈氏,苏绾也不能在人前称她为娘,这个习惯仿佛一时还改不过来,一说到姨娘二字,总会有些磕巴。
苏芸闻言一声嗤笑:“一个舞姬而已,能送得起这么贵重的镯子?那得在那肮脏地方伺候多少男人才能攒下这么一笔银子?若真如你所说,那我倒真不想试试这个镯子了,手脏了可就不好了。”
苏茹火上添油道:“不想借便直说好了,我们当堂姐的还能抢了你的不成,何必将这好端端的镯子编排得如此不堪,岂不是污了别人的耳朵?”
苏绾被戳到了痛楚,眼里火光四射,她反唇相讥道:“那也好过你们这些只会明抢暗夺、四处伸手的可怜虫!”
苏芸气得满脸通红,这伎俩用了许多年,第一次遇到苏绾这种长倒刺的硬骨头:“都说大户人家规矩好!你一个贱婢生的庶女,有什么资格在这大呼小叫!我长你幼、我嫡你庶,能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
苏鸾知道苏绾淳厚爽直,被人指着母亲的脊梁骨骂到这个份上也定然是不能再忍。可那三人摆明是在看戏,丫鬟婆子又不便插手,苏芸两姐妹年长、又是乡野出生,力气总比这些娇滴滴的小姐大上几分,若真是动起手来,苏绾必然讨不着好。
是她提前让沈氏进了府,两人又心照不宣地上了一条船,她自然不能看着苏绾吃亏。
于是她拉住了苏绾紧绷的手腕,朝着苏芸两姐妹道:“堂姐真爱说笑,两位叔伯既然在京城置得起宅子,那必然也不会少了你们的首饰,这些常见的玩物自然是入不了你们的眼,五妹性子急躁,堂姐可莫要再拿她打趣。”
“那是自然!”苏茹想到那间破破旧旧的院子,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又挺着胸脯道,“只是这贱婢生养的东西太不懂规矩,看着就惹人生气!”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苏绾,老夫人朝她娘摆脸色、姨娘们给她娘下绊子,如今连两个乡下丫头也口口声声管她娘叫贱婢!
苏绾一把挣开了苏鸾的手,说的每句话都硝烟弥漫:“连个妾都娶不上的破落户有什么资格在别人家里说嫡庶?难道你们村里那些庄稼汉的媳妇都叫夫人、像你们这种村姑都叫小姐不成?没有小姐命,挂一身绫罗绸缎也装不成大家闺秀!”
“你……你……”苏茹两姐妹何曾被人这样讥讽过,靠着苏家的银子,他们在村里过得腰板挺直,谁见了他们不是三分笑脸?以前在苏家东顺西拿、连苏鸾这个正经的嫡出小姐都不敢说个不字!如今却被一个舞姬的女儿数落得一无是处!
苏芸气得身子发抖,举起右手就往苏绾脸上招呼。
好在苏鸾反应极快,一把擒住了苏芸的手腕,眸里冷光四起:“堂姐可是年年都要在这临园池闹出些动静?”
苏芸对上那双眼睛时,身子几乎一软,撑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与她记忆里的苏鸾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以前她的眼睛如温顺的麋鹿,而现在,只是被她看着便止不住地手脚发凉。
苏茹知道她说的是去年推她入水的事,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可她没有看到苏鸾方才的神色,只是愤恨地看着苏绾有些倨傲的脸走近了两步,而后飞快地伸手甩向苏绾。
变故只在弹指间,苏绾日日看着苏墨习武,时间一长也学了两个招式,她没有躲闪,只是让开半个身子,然后双手扣住了苏茹的胳膊,一个巧劲将她推倒在凉亭的栏杆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苏茹都是腰上吃了一痛才反应过来,揪着苏绾的衣服扭成一片。凉亭的围栏不高,下面是一丈不到的斜坡,接着就是临园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