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情境之下,真不知陆笙该庆幸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徒弟进步越发神速。
对面的宋易豪已是汗如雨下,明显的很。
时而闪闪烁烁的眼神里,似是为了某个决定犹豫不决。
筠琦要的效果已然达到,遂更加有恃无恐:“日前有幸,与你见过一面。
那时你的气质和富气,绝不是如今这般。
反观现在,你的手掌,老茧横生,裂痕尽显。如不是常年不分春冬的劳作,是断不会有这样一双手。”
筠琦的观察结果,陆笙也早就发现,遂他们的推论应是一致。故而才故意讽刺了这两兄弟的感情。
宋易豪听闻,沉着气,细细思量,与筠琦正视之际,倒坦然了些许:“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指尖摩挲,眼底略不尽的遗憾。
倏忽间,仿佛是伤心之意流露而出。
筠琦不以为意,接话道:“此事过去已久,我也未曾遇到衙门的老人相问。
既然如此,就直接问你好了。
你们两兄弟的年纪是否一样,长相也是不是几乎相同?”
此话一出,杜文略显吃惊。此事他并未听说过,如是,这背后的含义可就大了。
宋易豪原本已经放松的手掌,忽而紧握成拳,皱着眉头看向筠琦,好一会才回话道:“我们是一胞所出,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后来长大了些,也只有七八分像罢了。”
筠琦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们之间没有恨意,没有误解。
相隔如今,真相恐怕真的难以大白。
“做个假设,你是宋青豪而不是宋易豪,你说的三日前死去的人,其实是宋易豪。
你见自己蒙冤未明,假借弟弟的身份出现,要我们替你翻案。
证据其一,就是你的手。如再找来宋易豪的妻子前来,自然也可以辨认你的身份。
你若是不肯承认,我等自然可以装作这个假设不成立。”
两个长相相似的兄弟,即便是一模一样,其日夜相伴的妻子又怎么会认不出?
可宋青豪当年的案子……
筠琦看似有些惋惜,但为何惋惜,外人是猜不出的。
“公子的意思是,我若执意否认我的身份,那么这案子就铁定石沉大海了么?”他起身时,那满是沧桑声音里,皆是失望。
颤颤巍巍的身子,似是很难站稳。翻案对他的意义,的确非外人可知。若真是蒙冤,这多年来的痛苦,唯他自己承受着。
“我说过了,受害者身亡,又时隔多年,现在再翻案,实在是迟了。
打更的既然不会说谎,当时的大人会采纳,必也是因为你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是么?
否则难道是胡氏认错了人,莫不是宋易豪犯事?可大人肯定也考虑了这一点,宋易豪定是没有犯案的时间。”
筠琦的每一步分析,都来自他自己的表述。
且不说宋易豪有无害人,这个人是否清白,都未曾可知。
他猛地后退一步,险些跌倒,一手撑住桌子勉强站在那。五官都有些扭曲,眼神的呆滞,掩不住的愤怒随之而来。“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为别人背负一辈子这个骂名?”
后来,宋青豪几乎是失了理智,只是口中不停的嘟囔着,他是无辜的,他没有杀人。
“十八年前的案子,真的没办法了么?”杜文将此人安顿好,却有些替他惋惜。
“看起来,大人你是相信了他。”筠琦挽起了师傅的手臂,背好自己的行囊,正走下台阶。
杜文本就满腹疑惑,且听这一句话,更是不解:“这么说,都是宋青豪装出来的?”
筠琦长叹一声,回首时那个眼神中,绝不是简单之意:“你若是信他,你该自己找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至于我,你的手下说了,找我们是为了宋易豪,可不是为了宋青豪。何况我们还有要事,不能再耽误了。”
竟就这么眼睁睁的,从杜文面前,大摇大摆的走了。
“大、大人,这……”身边一个衙役听得这公子这样诡辩,还真是厉害。
咬文嚼字、得理不饶人啊。杜文只得默默的摆了摆手,此事,早就尘埃落定了。
出了此处,陆笙终是再忍不住的畅怀大笑:“你瞧瞧你,让杜文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
伸手时,还没摸上她的脑袋,便被她握住:“那我说的也是实话。”
陆笙摇摇头,正经的牵着她的手,往出城的方向去。
“那,我考考你,仅凭今日所言,能否判断,宋青豪是不是杀害胡氏的凶手?”陆笙见天色也不早了,找了个马车夫。
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上去,告知了车夫地点,便也入内。
“我适才没有细想,现在让我好好想想。”筠琦笑了笑,倚在师傅身上。
说完,筠琦的心思便完全回到了十八年前。
先假定宋青豪所言是真,他是无辜的。
但打更的不会说谎,胡氏也不会说谎,他们之间都不存在仇恨和栽赃。那么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胡氏认错了人,将宋青豪和宋易豪认错。
但因为宋易豪有人能够证明自己不可能出现在那里,便与这个假定违背,遂不成立。
那么在此基础上,胡氏没有认错人,而是被人被迫唤出宋青豪的名字。但就算是宋青豪自己,都没有说他怀疑谁,显然不存在这样仇恨的关系,遂不成立。
即便将宋青豪这三个字不当做人名来看,分开来看也并无暗示之类。
筠琦想着想着,险些把自己绕进去。回过神时,却发现师傅一直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己。
“师傅,你这么看着我,看不够么?”此番话时,却是正襟危坐,故意嘲笑陆笙。
陆笙并不急于解释,牵过她的手:“你的答案是什么?”
听得师傅追问,筠琦这才撇开适才的玩笑,显得很是无奈:“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相信他。
虽然我看得出,他有悲伤、有怨恨,但是所掌握的讯息太少。
如果非要仅凭这些得出结论,无关案件本身的定论,我倒是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宋青豪说谎,他就是当年的害死胡氏的凶手。”
陆笙听得,倒是若有所思,这个推论怕是经过多重思考而来。
而在他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简单来说,让他怀疑此人的,是宋易豪的死。
“我问过仵作,焦尸的确是死于意外,不是人为。
若宋青豪有意为自己洗清冤屈,当第一时间说明真相而不是伪装。
虽然你注意到他的手和神情,却忽略了他的言谈。
总的来说,此人很不简单,绝非善类。”陆笙的一番总结,愣是让筠琦不得不羞愧起来。
言谈,是的。她忽略了很多,可追根究底,谁也不可能仅凭这些就断定当年的事情。“师傅,那你怎么没有坚持查出当年的事情?”
理了理顺下的长发,也暂时将烦恼丢下,开始幻想着,师兄的未婚妻会是如何的模样。
陆笙抬手将帘子掀开,望了望外边。天色已暗,虽然很快能抵达暮冬门,不过夜黑了,危险四伏的蔓延,总让人不能放心。
放下了帘子,侧着身子,望着筠琦已逐渐浮想联翩的样子,甚是有趣,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呀,天下之事何其多,哪能事事轮得到我来管?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无法像当年入门之际的起誓那般。”虽然听起来有几分玩笑的意思,虽然说话间很是风轻云淡。
就连浮想联翩的筠琦也只是觉得师傅此言,不过是指向他们二人之间云云。
抬眼便笑了笑,媚眼如花:“更重要的事情,是我么?”
这一句,问得陆笙有些一惊,连忙装作恐惧的模样,身子也退向后方:“不正经。”
还记得年少气盛,自以为可以一记名声遍天下,自以为能让天下再无冤案。
如今不再年少,曾经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