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虽是寻常,然听见那些话时,不由想起六月飘雪般,是凄楚的悲凉,是独自一人坚持到如今的孤独和痛苦。
但更多的是,听见这个故事,筠琦不由得想起了同样遭受灭门惨案的自己。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都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一样在那之后身体羸弱。
齐昱说的没错,如果当年的案子就此被人掩埋假象之下,那么这冤情就永远得不到申述。她何尝不是如此,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一意孤行的要查出真相,和仇人决一死战。
相似的遭遇,同样的立场,在相原得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怎么敢直接面对这个人了,她觉得那太像曾经的自己。
陆笙转眼看去,筠琦果然紧蹙着眉,一双手紧握成拳。
他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又因是在公堂之上,不好言语,便对她笑了笑。
筠琦兀自自嘲了一番,是啊,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杀了人的都会在律法能制裁的范围之内。但有些事注定逾越后,付出相当的代价。
这就是齐昱和李秦杨的命运。
“那么你可是承认你买凶,指使这个人替你杀了秦烈等人?”欧阳大人指着那个至今不知姓名的男子,向齐昱问道。
齐昱甚至头也没回,直接应下:“不错,我行动不便,不能亲手杀死他们,于是就叫这个狼小子帮我杀人。”
狼小子?欧阳大人还奇怪了一番,这个齐昱竟也不知他的姓名,还是他根本没有名字?
“既然如此,你的仇人就该是李秦杨三人,杀了杨如棋的儿子也尚能理解,可杀害一个无辜的丫鬟,却是为何?果真是个意外?”
欧阳大人看着这个一直有些气喘的齐昱,还真怕他命不久矣,死在这公堂之上,冤冤相报啊。
齐昱的确是越来越虚弱了,从跪着变成了坐在地上:“我交给那人的计划,是在书房里杀死李常云,丫鬟的死与我无关。”
筠琦也记得那些书信里写的是杀死李常云,按照郑大所言,珠秀过去是个巧合,那么她的死也可能是个意外。
欧阳若有所思,听闻那个狼小子又从未说过一个字,现在就算是问他,他也不会回答吧。“那,既然你对一切供认不讳,就在上面签字画押吧。”
齐昱的一双眼睛里,都是恨意,看着曾经害死家人的凶手近在咫尺,多少还是很欣慰的。“我一条命死不足惜,只要你们也下地狱!”
当“齐昱”二字落在纸上,齐昱这悲痛的一生,怕是也要迎来了终结。可他并没有后悔,也没有求生的欲望。
欧阳也审了多年的案件,这一桩却是最令人深恶痛绝的。二十年的怨恨,一百一十二条人命的背后,居然只是因为钱……
“犯人李常云、杨如棋,二十年前,你们和齐方明明是兄弟,却为了钱财,残害人家一家一百一十二条人命,简直是丧心病狂。
来人,押下去,秋后处决!”欧阳大人对于这两个人倒是很轻而易举就下了判决。而齐昱,虽然应当有他的结果,只是二十年来在仇恨里的日子,实在是难以言喻。
齐昱被带下去前,走向了筠琦,听见判决的那一刻,他好像就释然了,二十年的坚持一下子得到了结果。
“谢谢,也愿你早日能手刃仇人。”齐昱大概是打听过,站在了自己过来人的身份上,衷心的祝愿了一句。
筠琦默默的看了看牵着自己的师傅,又回过头叫住了齐昱,悄悄说了一些话。
当她的所有情绪都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只剩她和陆笙二人。
静悄悄的,但是很安心。
“你好像还在怀疑那个人是么?”陆笙见她的思忖并不是专注于齐昱和她的遭遇相似,便想起来,此前一直存在的疑惑。
前不久还有些悲天悯人的模样,眼下这么快就恢复的她,到底对于那仇恨还有多少执念?陆笙即便是日日夜夜的守护着她,也猜不到丁点。
她莞尔一笑,拉着他走了出去:“齐昱是承认了他花了三百两定金给这个人,交代了杀人计划和如何运入相原之说。
然而他一个不是相原的平启人,是怎么知道连相原人都不知道的地下暗道?如果这么容易被人发现,我派人的时候,怎么一无所获?”
今天多风,时不时凉风习习,总算是赶走了一些热气。
在回客栈的路上,她向陆笙表述了所有关于此案的不解之处,其一便是齐昱如何得知相原城的地下暗道。
案子其实已经基本破了,但这些不解之处实在是让筠琦如鲠在喉。
陆笙看见她这样沉迷,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也有过这种执着的时刻。一切存在都是有原因的,而他们正是寻找这种原因的人。“我们的存在不就是让一切真相大白么?”
陆笙至此都是一味的鼓励,没有半分要介入的意思。这案子过后,大概都城那位更坚定此前的说法了。
“翻滚在红尘之中,不忘初心。”她朝着师傅迷之一笑,仿佛在她自己的梳理之中,已经明白了。
陆笙不禁庆幸,这个心仪的姑娘做了自己的徒弟。
八月廿六,平启平雁山一处破屋旁。
“公子,南边找到一对墓碑,一个是男的叫康金死于乐仙三十年五月十二,立碑人是妻和子。一个女的康张氏死于嘉禹六年,立碑人是其子,叫康绍宾。”搜了一圈,果然还是有线索的。
筠琦拿出笔录记下,并且翻出了齐方被害的时间,乐仙三十年六月十三。
康金和齐方只前后差了一个月的时间相继死去,会是巧合么?
那间破屋里面的确有一家三口住过的痕迹,只是也有很多狼留下的痕迹。
除了搜出和狼小子身上相同布料和用剩下的布料,这里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康绍宾就是狼小子的东西。
“这样,回去以后把齐昱偷偷藏起来,故意在狼小子面前透露,说齐昱突然病逝,李杨二人因此要翻供,说因为缺乏物证和人证,可能或逍遥法外了。
但是我还要再单独审一审这个杨如棋。”筠琦将东西收起,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
这个吩咐的确是震惊了现场的捕快们,此案明明已经尘埃落定,只等文书下来,就可以分别处决犯人了。
为何这个钧少公子还要调查这个狼小子的身份?
他们的脸上不是质疑就是惊讶,这些筠琦自然也是看见的。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狼小子十有八九就是这个立碑人康绍宾,而他父亲康金的死,和李秦杨一定有关。
当搜索结束,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平雁山后,在山脚下,筠琦回身看去。
这是附近几个城镇里最大的山,树林茂密,水源不断。那个破屋曾经一定也是个温馨的家吧,可是却被罪恶的手伸过去,打碎了一切。
就像齐昱的家,不,房子,没有了家人,还算什么家呢?
回到城内,陆笙早早就在等着她回来。
远远的,她看见了师傅,师傅安安静静的坐在茶楼最明显的地方,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期待而又焦急。
家里没有人了,可还是有人愿意等着她不是么?还有人在爱她、帮她、彼此守护着。
“师傅。”在楼下唤了一声,像是一辈子也唤不够的称呼。
陆笙应声看去,那个可爱的丫头,还是这么的无拘无束,抬手挥了挥:“上来先吃点东西。”
初见不过才七岁的女娃娃,岁月的雕琢下,已是十二年过去了。是否该感谢这不堪的命运,将她送到自己身边,没有让他像齐昱一样,只活在痛苦和仇恨里,忘记自我。
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灿烂,如果可以守护这份简单,真希望所有黑暗让他来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