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五,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三个囚犯,同往平启出发。
马车里是安大人和他们师徒两个,若不是出发的时候,另一个出了问题,安大人是不会和他们同车的。
别的不说,今天这气氛莫名尴尬。
“大人。”许温递了三壶水进来,也是怕这三位热着。
不过看情形,这气氛,所幸不在外面。
“筠琦,我听说你对之前被抓的那个人很有疑虑,是么?”接过这水壶,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使得安大人在旁边显得不那么无奈。
筠琦接过那水壶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事,故而被陆笙这么一问,心中也是不由得追问道:“师傅,其实按照现在掌握的情况而言,齐昱就是买凶杀人的主谋,为的是二十年前李杨秦三人的杀父母亲人、害他家破人亡之仇。
这个一言不肯透露的孤儿就肯定是被雇去的杀手,从各方面的判断这一点没有异议。”
他们二位言语交流彼时竟如此欢快,安大人独自坐在那里,想插话吧又觉得不妥,不说话吧,和透明人似的。唉,真不容易。
陆笙已经对此案颇为了解,他明白筠琦的疑虑很微妙:“你是因为他迟迟待在地下暗道不走,而耿耿于怀?”
筠琦抿了一口,自觉凉快了些:“是啊,还有狼腐尸。
如果我唯一的朋友们死了,我断然不会留他们在这么个地方腐朽发臭,我想即便这个人再没常识,也不会把他们弃在箱子里不管不顾的。
除非,这狼尸和那些信一样,是作为他的身份证明,故意留下。”
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对他的判断完全是来自于他身上的线索和狼尸以及信件。的确像筠琦所言,如果没有这些,而他又一字不肯透露,那谁能肯定他的身份?
“但如果是因为他恨齐昱害死了狼,留下尸体只是为了等齐昱来,为狼报仇呢?这些东西便可以解释为,齐昱主谋的证据。”
陆笙只是顺着筠琦的思路,反向推测,对于案件本身他没有参与,如今而言,也只是让筠琦理理。
“可如果他都这么聪明了,杀人的方法就应该按照信中那样,不带狼群的话,他早就功成身退了。”最终,还是卡在了一样的环节上,可此番话毕,筠琦又贼兮兮的朝着陆笙笑了笑。
“师傅,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妄自推测了,今天中午请我吃什么?”筠琦与陆笙不是全程眉来眼去,自顾不暇的谈论,就是互相沉默不语。
安大人尽收眼底,也开始后悔宁愿在外面晒太阳颠马背,也好过在这里仿佛空气一般。
陆笙无奈的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中午吃什么?大概吃什么,比能不能解决这个疑问还要重要吧。
幸得正午前这队伍抵达了平启。
入了城,便在城门那里遇见了前来接应的平启县令。
第一个从马车下来的便是筠琦,她出来时,望见的是一大群人,衙门的、老百姓们。站在人群前面,身着朝廷官服的县令,体态有些发福,面容倒是憨厚了些。
“这位年轻的公子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钧少公子,下官欧阳隐。”这位县令倒是客气,鲜少人会当着她的面自称下官,毕竟她是个连官阶都没有的人。
连忙回行一礼,客气的回了一句:“大人言重,叫我钧少便可。”
第二个下来的是安大人,转眼便拉着欧阳大人去了旁边私聊,剩下陆笙下来时,又和筠琦走在一道。
人群里面挤进来几个人,带头的是三儿。“公子。”
“三儿,我交代的事情定是都完成好了对吧?”看三儿这么自信满满而又对她那股毫不掩饰的钦佩可见,她的推测,几乎是对的。
三儿连连点头,悄悄耳语了一番。
三儿说的大部分事情,筠琦是已经得知的,但一些细节还真是令人惊讶。
左右思索一阵子后,趁两位大人还在讨论,拉着三儿又悄悄吩咐了一些事情。这动作皆被陆笙看在眼里,不由得想到,她定是还在怀疑那个人。
“师傅,那两个大人该不会还在考虑怎么上书刑部吧?”等她吩咐完毕,却发现自家师傅躲在一个阴凉的地方,乘凉快活着。
陆笙手中的扇子,偏向了她:“牵涉到二十年前的惨案,多少还是要好好考虑措辞的。”
便在此刻,那欧阳大人忽然走了过来,当着众多百姓的面,介绍了钧少:“这一位就是钧少公子,此番相原案不仅由她侦破,还将我们平启二十年前的未解惨案给查明了真相。
本官虽然惭愧,但是实在佩服这位公子,也希望你们明白,这全是这位公子的功劳!”
一时间,人群里没有什么议论,而是纷纷鼓掌,投来赞赏的眼神。
筠琦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不单单是有些过了,更重要的是,她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得到现在的这些名声。
她有些尴尬,看向了身边的师傅,她不知道现在是回应什么才叫妥当,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计后果的开口,最终传到皇帝那里,会让师傅难做。
陆笙也是有些不悦的,这些话现在说是为时尚早。并且凭着筠琦的实力,不需要任何人多此一举,也可以通过这案子一鸣惊人。
最终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很快解散了人群,分道扬镳,他师徒二人独自去了饭馆。
陆笙还是很顾及筠琦的心里想法,刻意用其他的事情让她暂时不要深思适才的事情:“这案子结束后,你想去哪里?”
筠琦本身也并没有很在意适才的事情,所以当师傅问起她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很配合的好好想了想。“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去哪里比较好,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不如师傅你决定吧。”
这些年的想法,和前几年略有不同。
若是之前,应该会很惦记那些朋友们,比如唐芷漪等,现在几乎是不怎么涉及这些话题。
陆笙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转而却也只是浅浅的会意一笑。
所有琐碎的事情都完成之后,直到下午,方把所有人集齐。
“带齐昱!”公堂之上,欧阳大人的气魄与私下底又有所不同。这惊堂木一拍,果真是效果非凡。
因三儿已经调查过,这个齐昱的确符合她的推测,年二十七,行走不便,肩部和前胸有一很深的刀疤。全家百余人在二十年前一夜之间丧命,只留下他半条命,险些未能救活。
故而此刻看见齐昱的模样,倒也不奇怪了。
形容消瘦,眼中除了恨意就是空洞。这二十年来,恐怕也都沉沦在恨意中,无法自拔。
一身白衣,身上还有点酒味,在衙役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跪在那里。
“齐昱,你可认得旁边跪着的两人?”欧阳大人所指便是李常云和杨如棋。
齐昱一双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咬牙切齿一般:“回大人,他们的容貌这辈子齐昱都不会忘记!
他们就是二十年前,杀害我全齐府上下一百一十二条人命的刽子手!李常云和杨如棋!”
这般愤怒的语气,这样怀揣了二十年的恨意,皆在此刻得以释放。
“二十年前的案子,当时的县令并未记录很多,只说是证据不足,凶手不明便不了了之。
如果你说你记得他们是谁,那为何当初病愈后不向官府指认他们三人?”欧阳只是循例问了下去,其实这些,他们都交代过。
“这些罪人,当年买通县令,让此案不了了之。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他们也早已不知去向。
我向官府指认,他们自然是以我年幼作为借口,说我看见的不是真的,便轰走了我。
试问,此事如果我不亲手解决他们,谁能还我们齐家一百一十二条人命一个真相?
如果没有我制造的相原案,你们谁能查到这里?若不是这个女人厉害,就凭你们又怎么可能查得到我们家这些案子?”
齐昱的这番话,不得不令人为之惊叹。
那一副已经疲惫不堪,苍白无血色的模样,让她明白了,这个人也许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自己能逃出律法的制裁。
恰恰相反,他还很希望别人解开这案子,顺藤摸瓜查到这里,还他们家一个真相和公道。
二十年,三条人命还一百一十二条人命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