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怀柔宫还剩百十来步的时候，万俟淳一抬头，便看到了在宫门口站着等他的姚姜。
她身上穿着的，正是侍寝那晚的那件红色裙衫。
回想起那晚姚姜面色绯红，娇羞乖可的模样，万俟淳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他那浑厚高亮，又不刻意压制的纯净笑声，传到了怀柔宫其他御妻的房里，让她们又是想跟着笑，又是恨的牙痒痒。
也不知这孩子般清澈无顾忌、又富有感染力的笑声背后，究竟是所为何事？
这姚姜进宫前也不知习得了什么狐媚妖术，竟能让大王屈尊来这怀柔宫与她一同用膳？
“朕若是忙，抑或是压根就忘了与你的约定，你要站在这宫门口等到何时？”
万俟淳说着上前执起姚姜的双手，包裹在他宽大的掌心中，他那温柔的眸子，暖心的守护，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握万千人生死的孤高帝王。
“你不会忘，我相信我能等到你。”
“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在乎我，你来了，不是么？”
“哈哈哈哈……难得听你说句让朕舒心的话。”
万俟淳一边放肆大笑，一边爱怜的搂着姚姜消瘦的肩头，大摇大摆往姚姜住的西屋走去，丝毫不顾及这怀柔宫中其他御妻对姚姜的想法。
姚姜也顺势靠进了万俟淳的怀里，她的脸上虽然笑靥如花，但眼中端的是冷静睿思。
厅前桌上碗筷早已备好，万俟淳落座后嘴角上翘，含笑凝视着姚姜，“穿这身衣裳，莫不是想为朕补跳那晚错失了的点袖舞？”
姚姜一笑百媚，“大王要是想看，姚姜现在就可以为您跳。”
距离灭国快五年了，今天面对万俟淳，她总算可以做到平心静气。
“晚上吧，晚上朕派人来接你。”
“是。”
饭菜已上桌，万俟淳看着这一桌子与宫廷御膳大相径庭的精美佳瑶，询问道：“都是你做的？”
“嗯，大王面前的那道菜叫水晶粉，是灵儿最喜欢吃的。”
“怎么，想那丫头了？”
姚姜落寞的点了点头。
“那么喜欢孩子，我们就自己生一个。”
自己生一个？
一愣过后，慢慢反应过来的姚姜，端起手边的碗就使劲往嘴里塞米饭，她那匆忙躲避的样子，让万俟淳看到了她前所未有的狼狈一面。
“把碗放下！”
“别再吃了！”
姚姜像是没有听见万俟淳的警告，又像是在跟万俟淳赌气，还在继续往嘴里送。
眼见姚姜要被呛着，有点生气的万俟淳拿起面前的筷子，用力压住了姚姜手里端着的碗。
就这么一个动作，就这么一下，就在万俟淳落筷的一瞬间，姚姜忽地感到自己的手腕像似骨折了一般，没有一点知觉。
她俯身蹲在地上，按着手腕处，想要稍稍减轻些这蚀骨痛感，而她的碗，早就被万俟淳那一筷子打翻在地，碎成一片，再也难以重圆。
眼见姚姜受伤，心慌的万俟淳赶来她身边，一眼就看见了她手腕处的那片殷红，“这怎么回事？”
姚姜疼的说不出话来，只顾一个劲的摇头。
“快传崔太医！”
“是大王。”
崔杜恒来的时候，姚姜正在床上虚弱的躺着。
崔杜恒先是看了看姚姜的面色，又看了眼她露在外边的皓腕，号过脉后，崔杜恒向万俟淳禀报道：“大王，御妻身子骨弱，臣去开点进补的药，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什么大碍了。”
“那还不快点去！”
“是，臣这就去。”
崔杜恒那欲言又止，话里有话的模样，姚姜岂非没有看到？也是奇怪了，万俟淳可能还以为她有功力，那一筷子来得突然，力道也不小，但也不是不能承受，可为何落下来，她着力的手腕却是巨疼无比，如果他不是故意的，那么便是自己的身体已经出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
“你好好躺着休息，朕晚上还会派人来接你，朕对你的在乎，希望你能用心感受到，而不是嘴上说说，哄朕开心而已。”
“是。”
姚姜不再羁绊万俟淳，她知道他是着急着去和崔杜恒谈事去了。
……
临议殿。
“崔太医，究竟怎么回事？”
“回大王，大概是堕仙丹的药效已经融入了姚御妻的骨子里，才让她的身子骨变得这么脆弱，如果姚御妻以前能承受十分的力道，那她现在最多只能承受六分，之后便是五分、四分、三分，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最后只能承受一分，再到最后肌肤一触物便会疼痛钻心，蚀骨蚀肉，身子甚至连床都不能沾。”
“那她体内的武功呢？”
“早已随着药效的一点点渗入，消失了。”
“她还能承受多久？”
“最多……五年。”
“下去！”
“臣告退。”
崔杜恒出去后，先前还看似平静的万俟淳，顷刻便将他面前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推摔到了堂下，不停起伏的胸腔出卖了他满身不知是怒火，还是悔恨的东西。
……
当夜，万俟淳寝宫宫门大开，隔着老远姚姜就闻到了阵阵酒气。
姚姜站在大殿门口，殿上卧在美人榻中的万俟淳对着她不停的傻笑，也不说话。
这是姚姜第一次见万俟淳喝醉，确切的说，是第一次见他喝酒。
地上的盛水金盆一如那夜耀眼，盛极的莲花还在其中飘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回到了起点。
身子再轻盈也没有轻功飘逸，只能是靠着长袖来点缀灵动，以前她还可以轻轻松松站在盆中的莲花上，现在站上去，估摸着怕是要把莲花踩烂了，当日练此点袖舞的时候，乘着功力才能变幻无常，现在她功力一无所有，跳起来着实是厚重无比，难以承受。
寝宫里静悄悄的，万俟淳醉汹汹的凝视着翩翩起舞的姚姜，他的口中不停的哼哼唧唧，不知是在难过还是在高兴。
跳着跳着，姚姜也逐渐失了兴趣，她停下来站在堂下，就那么与殿上的万俟淳四目对视，一如当年在战乱的祁阳城墙上，在祁阳城的大殿之上。
只是这次的对视还没分出个胜负来，万俟淳就起身飞到了她的身边，借着殿中高挂的帘绸，带着她在空中来回飞旋。
姚姜紧紧拽住万俟淳的衣袖，只觉得脑袋眩晕。
“这点袖舞，我怕是以后再也跳不了了。”
“没事，其实朕也不怎么喜欢看。”
“你喝酒……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有，朕想和你要个孩子。”
姚姜将手腕处的伤端在万俟淳的眼前，“我去见过崔太医了，他说我是中了堕仙丹，如今只剩下了五年的寿命。”
话音一落，万俟淳带着姚姜落地，他满身酒气抱着姚姜，却是半点力道都不敢用，他好像是哭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哀求恳祈，“答应我，给我生个孩子，生了孩子，这毒自然就解了。”
生孩子能解毒？她但愿万俟淳说的是些醉言疯语，不然这毒……永远都解不了了。
“好……”
姚姜冲着万俟淳莞尔一笑过后，踮起脚主动将脸凑上去，终于拥抱住了万俟淳。
明灭烛火，两人二心，一夜缠绵。
第二天姚姜便升了嫔，她是秀女中第一个被万俟淳钦点侍寝的，也是御妻中第一个被封为嫔、搬出怀柔宫的，一切都像万俟淳开始说的那般：选秀原本就是为了姚姜提前，其他秀女也都只是姚姜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