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万俟淳寝宫里四下静悄悄，桌上的烛火端正温暖，值班的侍卫宫女聚精会神地侍候着，不敢有丁点犯困疏忽。
万俟淳挺拔地立在桌案前，左手背后，右手下笔染墨，他作画的眼里满是认真专注。
忽而，桌子上角的烛火一瞬间明灭跳动，万俟淳正要落笔的手一顿，过后他阴沉道：“都下去。”
“是，奴婢（才）告退。”
宫人退去，寝宫里只剩下了万俟淳一人……
“你这么冒然前来，是想把身份做实？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万俟淳头也不抬继续落笔，好似在跟画上之人说话。
“他被我点了睡穴。”
昏暗的宫门里侧传出一个女子内敛沉稳的声音，殿中幕帘遮挡，龙门暗光，让人一下看不清她的长相。
“府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万俟淳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愤怒。
“属下深夜前来，是想请教大王一件事。”女子执拗不休。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
“大王说过不会再让‘独步春’见光的……”
“‘独步春’长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人人都可以是‘独步春’，朕就是想警告你，能放得出去的心也要能收得回来，胆敢私自入宫？朕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急了。”
“我怀了他的孩子……”
万俟淳抬头一怔，终于不再是之前的那般的高高在上。他放下手中的笔，下殿来到女子身边。
女子恭敬上前参见拜会，容颜既现，正是略渠。
万俟淳盯着略渠的肚子，“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能怜悯，更不能动心，否则不是你死就是娄子傅死，朕说过的话向来一言九鼎，你的职责也别再让朕提醒你，等她安然地入了宫，朕便允你安心养胎生子，若是她入宫前再有什么闪失，朕会让其他人接替你的位置。”
略渠听后，看似不在意，又好像有点挫败道：“属下领命，属下告退。”
离了宫的略渠乘着夜色飞檐走壁，最后自娄府的屋顶飞身而下，屋里的娄子傅此时睡得正香……
万俟淳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笔继续，他描眉画眼，抬手着色，不大一会功夫，一个貌美的女子跃然纸上，正是祁阳城下负手而立的霄嫣。
画中她的双目没了哀怨，有的只是如花的笑颜，素衣黄天，裙裾翘首，清淡的一身一支火红的金步摇正在发间摆尾，姿态万千，倾国倾城……
画作完成后，万俟淳双手抻起宣纸轻轻吹了吹，看着画中笑靥如画的霄嫣，他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之后他伸出右手弹了弹霄嫣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眉眼和脸颊，心里顿时觉得很满足。
暗夜困意袭来，万俟淳坐回椅子上，把画铺在自己的胸前，闭目养神间竟做起梦来……
“你睡得倒是踏实，我自从来了万俟以后，日日煎熬、夜夜噩梦，你看一眼我这胸前的刺伤，你当真狠心下如此毒手？”
鬼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披头撒发一身白衣的霄嫣从门口飘进来，堂风吹过，头发纷飞，双脚腾空的她宛如一个前来索命的女鬼。
梦里的万俟淳虽然心里害怕，但王者之风依旧，“你误会朕了，不是朕干的，朕也正在派人找凶手。”
“呵，误会？我都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欺骗侮辱一个死人？刺客若不是你派来的，那还有谁能入得了娄府？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敢做不敢当！”
梦里的万俟淳受不了霄嫣的鄙夷神色，他拍案而起，怒吼道：“不，你没有死，你明明在朕的偏殿！”
霄嫣哈哈大笑着，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费就从门口飘到了万俟淳的眼前，“哈哈……偏殿？那只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霄嫣胸前深不见底的刺伤，像一个黑洞一样要把人吸食吞没，被她惊吓到的万俟淳一下子跌落回了座椅中。
“尸体？不不不，怎么会？朕没有派人杀你，朕命崔杜恒全力救治你，你怎么会死呢？朕不允许你死！”
“呵呵……万俟淳，你到底要惺惺作态到什么时候？你怎么不会让我死？你给我吃了毒/药，还怀疑玉飞山的事跟我有关系，我霄嫣是傻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着去相信你！”
“你……你怎么都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会把我的伤痛加倍还给你！”
眼见霄嫣转身要走，万俟淳立即出声挽留：“慢着……”
霄嫣偏头：“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是卢国人，你爹是卢国的将军，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闼力胜的将军，他有个儿子叫闼信。”
“认识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要是认识，那你可知道玉飞山的事？”
“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你！”
“呵呵……怒了？既然你这么心急的想要知道玉飞山的事，那我就跟你做个交易怎么样？你不是最爱跟人做交易么？”
万俟淳知道霄嫣指的是当年祁阳城下要她摘掉面纱那件事，“你说。”
“霄嫣和玉飞山只能选择一个，你选谁？”
“这是何交易？”
“我是霄嫣的一缕游魂，你若是选择玉飞山，那我便会永远的离开人世，霄嫣她这辈子也就别想再醒过来了，你若选择霄嫣，那我便归位，她马上就能活过来。”
“游魂？你是嫣儿的游魂？那你大可将玉飞山的秘密告诉我的同时让她醒过来，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呵，没想到你竟贪心至此！想要占尽这天下的便宜，就要做好遭受天谴的准备，在我走到门口你若还选不出来，那么这霄嫣与玉飞山你就都别想要了……”
万俟淳怔怔地看着前方那抹飘渺虚无的白影渐行渐远，静，无比的静；沉默，无比的沉默。眼见那阴魂要飘出门口，万俟淳张嘴大喊：“嫣儿，我选嫣儿！我要人！我要她活！”
那幽魂回眸摇头，好像是在替万俟淳绞尽脑汁做出来的决定感到不值，“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永远别想知道玉飞山里到底有什么了。”
“你走！快去偏殿救她！快去啊！”
“呵呵，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别怪我没提醒你，爱上她你会后悔的，哈哈哈哈……”
尖利穿透的笑声令万俟淳的耳膜阵阵刺痛，他身子一惊颤，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他的额头满是虚汗，胸前的画纸也早已褶皱不堪……
一旁的何厝见万俟淳醒来，伸手递过来一方巾帕，“大王，外边凉。”
“朕刚才是不是说什么梦话了？”
“是。”
“说了什么？”
“大王喊了几声……‘嫣儿’。”
万俟淳头脑昏沉着站起来，“朕什么话都没说过。”
“是，奴才也什么都没听见。”
万俟淳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寝室走，身后传来何厝犹豫为难的声音：“大王，姚姑娘醒了，您是……”
万俟淳收回了他迈出去的步子。回想起刚才的那个梦，虚幻无比，但又真实的彻底，在作出弃玉飞山保霄嫣的决定的时候，他的意识是非常清醒的。
她，姚姜，霄嫣，一个女人，在他的心里真的会比玉飞山、比万俟江山的稳固来的更重要？
万俟淳将皱巴巴的画抹平卷好，放入了一尊敞口玉坛里，“今晚不去了，朕明日朝会结束后去看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