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破结
茗君回眸,四目相对,目光相容,她看到了犹豫和复杂。大修士自不用看便能感知四周一切,但人类最初的目光更能传情,看在眼里,才能记在心里,融在心里。
香少突然觉得很忐忑,眼中现出迷茫,自己究竟是谁,面对君姐姐,该如何自处?何以自处?似乎曾经香公子的记忆带来的全是烦恼,自己好好地香少爷,自在逍遥,如今进退两难。在君姐姐眼中,看到了希翼,然而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如何明白他们往日爱恨交织的情愫,这却是香少第一次胆怯,来自未知的恐惧。
大船上更为不安,东极世家三层楼阁氛围凝重。茗君所言,无外乎承认小影身份,这个香少暂用之名的秘密,东极世家当真不敢随意泄露。而且面对香少的禁足之令,毫无反制手段,小幺已去,茗君威压之盛,不在四位上古强者之下,只因她与谪仙牵扯太深,更兼本就是鼎家绝世天骄的人物。
夜色里,轻轻微光溯流而上,天启一般划开秦河倒影里的黑色。
其后灼灼光彩,东极世家大船亦步亦趋,速度却是渐行渐慢。
香少与尸兄,伴着大黑在岸上,走商道而进。看着前行的两处灯火,香少步履匆忙。
茗君一眼,却无一言。
或者茗君觉察到香少的不同,难道也觉察到香少心中的记忆?
香公子自有不同,那是自落凡尘的仙,于人间不过七彩过客。但偏偏映照在那几名女子的心中,生花生根,滋蔓延绵。
如今香少却实实在在凡尘之子,如何接下仙留的果?如何接得住?又如何敢接?
秦河浩荡,秦水洋洋,八角八灯的游船自在,溯流更见朝气,洒下一片梦画流光。
香少看的深沉,往日那份情太重,那是谪仙之情。茗君的怨与恨,在时光洗练中,渐成爱慕,渐成牵挂,深深羁绊难消。
如今是茗君,更是香少的君姐姐,今生的恩情如血,怎可轻负。往日的情太重,香少不敢亵渎。
先前尚有可恶的大船相阻其间,未相见勉强可做解释。此时,水中央伊人浅笑,柳岸边大道广阔,怎受得了心头眉来眼去,言语上清冷更似江河?倒是那世家大船怎不横在一侧,尚算做蹩脚的理由——言语不便。香少心头百般滋味皆不畅。
忘忧馆的游船最为讲究,夜游出行更甚。八盏华灯在外,其内则置六盏,全都连通着外面的灯,华彩全是流溢于外,其内则自引外光,如同白昼,平稳的河面,让人恍若在时空流转。
四位侍女添火奉酒,酒味渐浓,却是人人都捧杯半饮。守规矩而不拘泥,忘忧馆的女子皆是如此。
小幺很喜欢酒的味道,阔别一年多的味道,甜美沁人心。
茗君暖着酒杯,如今这甜酒她喝不惯,但心中很喜。酒打开了小妖的心扉,至少这一年来的经历讲的颇为生动,其中惊现更在平淡的语言中突兀引人,四位清倌姑娘惊叹嬉闹,羡慕憧憬。
喜自是香少无恙,喜极而生忧,茗君忧愁。自己苦苦守护十四年,未能唤起曾经记忆,北行不过月余,却能以冰峰之莲合道,难道在他心中始终没有自己半丝位置?
秦河是鼎家内河,茗君最为熟悉,但心中最美的景色,始终是夜里的秦河。
二十年前便是那人羞辱了言家,最瞩目的新娘被掳走,黄昏成为世家的遮羞布,那被视为禁忌不得谈论。只看着香公子长扬而去。
走大漠,沿秦河而下,夜览漠北入河通沧海,一路款款,把酒言欢,全不顾新婚燕尔的离夫女子,盈天恨意皆做笑谈风趣。
此后栖霞楼易主,哪有世家女子独掌青楼?却不见心中英雄挺身,更听闻新婚新郎再娶新人。青楼又如何?可恶至极的仙却没什么下流主意,这新家便一直是茗君的领地。
直至今时,又一个香少爷令她不得不外出,外出却还是沿着秦河上下,只是那人即便恢复,心似乎不全一般,这样若即若离么?即便目下自己也认为他不宜回归忘忧馆,难道就没一声招呼?没一个笑脸?想来回眸时那脸上的复杂,茗君心中更添块垒。
河面江水无端的汹涌,东极世家恰似跟在猛兽后的野兔,惊颤连连。
岸上逐流,大道也难免穿山过岭。江上笑颜波涛时隐时现,香少尸兄心中都紧紧牵挂。
拍岸惊涛让人难受,尸兄实在压抑不住。
“小幺姑娘、、、我、、等、、你、、”
一句我在秦淮城等你,被群山猛浪击碎,叠叠重重成了万千句,听不清言语,也难辨音色。却清晰地喊出了那意思,深厚之情,不为山海所阻的勇气。
香少很羡慕,瞧着尸兄,这嗓子喊得漂亮,可惜自己却是如何也喊不出来啊,只怕会被君姐姐修理成麻花。
船上人皆恼怒。
正在相询岛上捕鱼趣闻的清倌女子,嘟起了嘴,不至于敢生香少的气,但这声音却是那个邋遢的偷酒少年的。小幺没能便出是谁,但自己的名字却听得明白,脸色有些尴尬,心中有些惆怅,只叹负了满江情义。
茗君不满,不满何时自家少爷竟然落后那赖子这么多,喊一句话都不敢,吱一声也不曾,两相比较,更觉心烦。
漫漫初冬的寒,载着暖舟,轻快击水却甩不脱心中的微凉,大修士也会感到凉,那是面对香少无言而生出的别样心绪。
香少加快脚步,那光影快若离箭,追的大黑都哈出了热浪。
骤然觉得这一别太远太久,似乎与一年的分别比起来更长远。香少眼中不舍,留恋却觉得无力,只因重逢太短,短的不过朦胧中一眼,恨自己怎么没瞧个清楚,君姐姐是瘦了?还是倦了?可有新曲名句教来自己学?怎么会一言未发,却又别过?
曾经十四年,天各一方一载,如今相聚,只留身影朦胧,转眼千山万水相拦。
香少修为诡异,但面对茗君几近神体境实力,相去甚远,不过闪过两座山头,再看时,哗啦啦流水只留薄雾一层。
秦淮城三百里外,如今半个时辰便能到,但香少心中所见在远方,今日秦淮城可追,来日呢?臧界可追,岁月可追得?
尸兄见香少脸色清寒,二人停在山头,商道早已偏离,近路向来崎岖。
香少没受伤,一段凡尘伴江行走,冲击尽数在心中。
东极世家匆匆而去,过秦淮,向燕尾,直指鼎家三足城。此时却已经没人注意。
霜露如雪,遮不尽隐隐青山,阻不断碌碌柴夫。
尸兄、大黑守护在香少身旁,香少一夜不言不动,盘坐树下,一把梅琴展颜迎霞,其上白霜成露,成水成彩霞,回落在龙池,好似溢满一般。
那一双渔者的手,铿锵有力,稳稳抚在弦上,四弦如铁,微沉而不落,手不起而音不发。
一夜如是。
渔者有歌,柴夫乐曲。
山际回荡浑厚调子,有词缥缈:
质子只把棋谱羡,不懂山间水流流,棋子只把规则守,不知自身是棋子,只教苍山枯黄转,我把柴头送万家、、、
质子只把棋谱羡,不懂山间水流流,棋子只把规则守,不知自身是棋子,只教苍山枯黄转,我把柴头送万家、、、
声声不见的悦耳,却有山鸟走兽相鸣,这山水间自有自的乐趣,柴夫不打猎,取林木而生,所需所求各有所得,各有所安。
香少似乎也在这山林间,人同为生灵,自感受到一分安逸,可内心躁动却似遇到天敌一般,奔腾抗拒。
香少指中无力,心中有结,抬一手破结,琴音自鸣。
苍劲之音灌注大地,山水有感,生灵有感。冬藏之节,万物收入这般劲力,来春必盛大遮天。
香少心中藏力,因为心结有开,不愿做空叹华发,流江樵夫的随遇而安。自己从离开忘忧馆便做了选择,只是那时候模糊不清。
此刻却真实明了,自己所求,不待世人认可,只教自己无悔。于常人本是简单事情,但牵扯上谪仙,这世上没有等闲视之的人。自己与香公子千丝万缕的关联,注定承接了万千麻烦,想要自由,得一份无悔,那必具备曾经的实力,何必在乎香公子何人,何须计较自己与他有何关联,自己做自己本心想要的事情就好,即便举世皆敌,那自己便战个天昏地暗、颠倒乾坤。
心田透彻,指尖轻灵,一手起,心结破灭,遒劲之力溢满山海。
再抚润丝,弦上凝朝霞汇聚成露水,龙池光彩将其吞入,琴欢愉而颤,破结之力融汇全身,包括梅琴,蕴藏在其中,来自体内筋脉道源之力虽不能显现神妙,但此时一曲,铿锵寥寥之音,必能杀命魂境,必能敌灵识境。
先借君临之威,能解一时为难,但接踵而来的危机更甚,香少要自己出手破局,任你世家狡诈,我一曲且来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