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矜伤得很重,急需疗伤,来不及回到大人国的驿馆,夜色之中,两人带着棋良在北齐边境的草草寻了处破落农院落脚。
“此处怎么如此破落,我前些年途经此地之时尚且是一片良田,有农户百家。”洛央搀着桑矜坐到石炕上。
桑矜一边自己运气调息,一边回答洛央,“这里是北齐的南境,也是北荒神族和九州神族的交界之地。刚刚结束了一场神族的大战,这里一年大旱一年大涝,农田尽毁,农户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便这等模样了。”
“竟是这样?所以你我离开神族的这几十年来,巴国的地动,焦侥国的蝗灾,北狄国的冻灾,嬴民国的海洪之灾,白民国、少昊国、大幽国、柔仆国的旱涝之灾全是因神族战争而起?”洛央此刻方知神族战争不是一方战场的杀戮、不是一方生灵涂炭,而是天地灵气命数之变动,会给凡间带来灭世天灾。
桑矜点点头,“不只这些,还有最近九州诸国频发的疫病。”
桑矜想到神族的厮杀,凡间泛滥的灾难,亦是愤懑,一时间灵力调息不顺,喷出一口灵血。
洛央见了忙上前运出灵力助桑矜调息。不再言语。
待到桑矜觉得通身灵力气脉均已无恙,天色已然大亮。
桑矜担忧地望向北齐王宫的方向,“估计灼古还会追上来,日后怕都要这样躲躲藏藏,不得安宁了。”
洛央向桑矜展开一个宽慰的笑容,“不会。灼古伤得不轻,他不敢轻易追来。有我在,人神魔都休想伤我义子良儿分毫。”
“对了,洛央,在北齐宫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你灵力忽然大增。从你与灼古的过招,从你方才为我疗伤,你这灵力之深厚显然已超乎我的想象。”
洛央的笑容忽而生出许多苦涩来,“桑矜,我恢复了记忆。”
“真的?”桑矜内心亦是复杂,北荒的灭族,东荒不是罪魁却是祸首,若不是青帝心生怨妒,神族何来借题发挥,一举灭了北荒神族和北齐国。
洛央望着天,继续道,“从诞生于世那一刻起的记忆一瞬间向我脑海涌来,过去种种皆化为修为灵力,如今我这一人之身拥有凡人的血脉、北荒的水灵力、穹无的灵力、青帝的千年修为、泥悔的灵力、饕鬄的灵息,我想如今再无人能欺我,可是这一身的灵力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灭国灭族的惨痛记忆。”
桑矜小心翼翼,“洛央?”
“我曾视穹无为挚爱,我曾视泥悔为大敌,如今只觉得可笑,自己一直站错了立场。”
“洛央,你要回神族吗?”桑矜看得出来,洛央再难放下恩怨。
洛央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重重地点了头。
桑矜抱起身旁的棋良,放到洛央的怀中,“洛央,你带棋良一起回神族去吧。”
洛央一怔。
“南荒诸人皆已知道棋良的存在,再想避世便是妄想。将棋良拜托给你,一来我相信你可以护他周全,二来我想日后无论你要做什么,良儿的身份些许能帮的上你,三来我一人无牵无挂,反而是好事。”
洛央抱过棋良,“桑矜何不一同回去?”
“一如我离开的理由,神族无我容身之处。无颜回东荒,不愿面对焱昌,还能去哪呢。”桑矜苦笑着。
“桑矜,我北荒神族可容你。”
桑矜转身望向洛央,“我更无颜置身北荒,洛央,当年北荒之所以遭了那般灭顶之灾,九州觊觎北荒神族的主宰地位是主因,可是双方对峙那么多年,九州却始终无法连横四荒。而最终那场浩大的讨伐,是因为什么你可知?”
洛央点头,“我知道,是我母后未洗髓散灵力而嫁予凡人。”
“没错,四荒皆传说,北荒神族意欲以清涟王姬统治凡世,这才使北荒神族成了四荒的共敌,九州神族率先下了战帖,一呼百应,才有了四荒神族围剿北荒神族的那场大战。而那传说的源头,是我的父王母后。”桑矜径自跪在了洛央的面前。
洛央难以置信,“什么?”
“清涟王姬没有洗髓的事情,连她母后都不知,可是清涟王姬却毫无戒备告知了我母后。我父王倾心于清涟王姬,却没能得偿所愿,心生怨妒。我母亲亦是怨恨我父王三心二意,于是有意无意地将此事告知了我父王,我父王将此事渲染扩大在神族中流传,他本想在最后的战场上救下清涟王姬,以全了自己的心意,却没想到清涟王姬那么刚烈,竟使出共灭人神的沉苍诀。”
洛央震惊得不知如何言语。
桑矜跪在地上,低着头,“此事是我母后临死前告知于我。洛央,是我东荒错了,我的父王母后也知错了,我父王将自己的千年修为传予你,我母后一心想要厚待你扶持你,正是想弥补当年的错。”
“可是……”可是愧疚、道歉有什么用呢,我的族还是灭了,我的家还是亡了。洛央落泪,母后真傻,竟轻信他人,不知当年知道自己被辜负时可有后悔。
“洛央,我知你此去定会复仇,我无颜求你放过东荒,我只求你放我族人一条生路。”桑矜向洛央重重地一拜。
洛央蹲下身来,扶起桑矜,“桑矜,你太看得起我了,是我放过东荒,还是东荒放过我还不好说。”
桑矜执意不肯起身,“洛央,若东荒为难于你,我定会出手,我只求你答应我,至少至少放过楮机。”
“好。”洛央扶起桑矜,“若有那么一日,我会尽量保楮机和你的族人无恙。”
桑矜留恋地扶着小棋良圆俏的脸颊。
母子分离,世间至痛。“桑矜,无论前事恩怨如何,北荒还是愿意容你,若有一日渴望母子团圆,或者想要再着手天下格局,我北荒神族随时接纳你。”
桑矜泪眼婆娑,拥上洛央,“保重。”
看着桑矜离去的背影,洛央低语,“保重。”
空桑山。
“青帝,王姬求见。”侍人在修行堂外禀报。
“不见。”穹无淡漠的声音从堂内传来。
楮机一连求见几天,穹无都不肯相见,气急不已,径自绕过侍人飞身进门去了。
“大婚在即,诸般事宜都需计议,你为何不肯见我。”楮机怒言,从小就被父王母后和哥哥姐姐们娇宠到大的,唯独穹无对她这般轻慢,楮机已然忍受到极点了。
“谁与谁的大婚?”穹无不冷不热道。
“你与我啊,你以为青帝的位子这么容易让与外人?”
穹无闻言起身,转身直直望进楮机的双眼中。
楮机被盯得竟心生紧张。
“你当日招摇山下求见我时,是求我来空桑山替你主事,何曾提及嫁娶之事?”
“可是,要即位青帝必须……”
“青帝之位是你们擅自昭告五荒的。我不曾答应即位。”
“我不是为了你在东荒乃至五荒行事更有立场?”楮机为穹无诸般考虑,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心下很是委屈。
“青帝之位加予我 ,我不曾驳斥,于我的确更多便利。但是我本已有夫人,恕我不能另娶。”穹无语气坚定。
楮机立在那里,恨不得立刻消失,当面被拒绝,颜面尽失,“是族中长老们相逼,我,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就且这样拖着吧。”说罢便转身跑了出去。
穹无转过身去,继续望向案几,案几上三封信简,西荒金锵、南荒灼古、九州垚坤先后发帖邀穹无率领四荒共伐北荒。伐了北荒,下一个目标就是东荒。可是若不应邀,西荒、南荒、九州自此便会脱离掌控,垚坤会重新被奉为共主。这不是邀帖,是逼迫。
洛央回到长右山,一双鹣鲽鸟盘旋在宫门前迎接洛央,洛央很是欣喜,因为重拾记忆,此番回来真正觉得长右山是自己的家了,心中更是惦念唯一的家人。
“小青小白,黑帝现下在何处?”洛央急着见到泥悔,告诉她自己想起来了。
小青用心语告诉洛央,“黑帝出征了,四荒神族前来讨伐,黑帝早早出发,将战场引到了北荒境外的不庭山以保护北荒的凡人。”言语间小青透漏出对黑帝的敬爱和喜欢。
“不庭山?南荒?那我去找长姐。”洛央担心泥悔安危,不庭山并不近,决定前去不庭山。
洛央把小棋良交给小青和小白,“帮我把这小娃娃带进宫中,照顾好他。”说着便翻身上云端腾云朝南而去了。
小白看得目瞪口呆,“主人会腾云了!”
小青也是吃惊状,“主人刚刚唤黑帝长姐?”
小青和小白看看抓在手里的襁褓婴儿,又相视一眼,“这个娃娃是谁?”
不庭山上,五荒的战旗猎猎作响,战鼓声震天,神族的兵兽互相厮杀着,兵戈交错,灵力阵法遍地,士兵的呐喊、各种异兽的嘶吼渲染得这战场惨烈万分。可远处各据一方阵营的五荒将帅却坦然观战,不动声色。除了南荒带兵出征的是灼古,其余皆是帝王亲征。
北荒神族的兵兽神、人、妖、魔都有,队伍不似其他神族那般整齐,但是战斗力却丝毫不逊色,一可当十。
金锵率先坐不住了,跳下阵去,在战场上厮杀起来,普通士兵确实不能与之相抗。
泥悔见状,召来泥怪去牵制金锵。
泥悔在战场上用灵力大肆扬声,“这西荒真是越来越没用了,我北荒神族未尽全力便逼得白帝亲自出手了。况且,是你们四族围剿我一族,真是又欺负人又没有欺负人的本事。”
北荒神族士气大作,战力更添猛劲。
灼古见状,忙开口挽回气势,“古往今来,邪不压正,我等为匡夫世道大义,必胜无疑。”
泥悔轻蔑一笑,这一声轻笑却让战场上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哦?灼古,你不觉此话太过苍白了吗?对了,你擅自带兵征讨我北荒,不知你家赤帝可是知情允许的?”
自焱昌不理朝堂之事,灼古掌权,自然是任何事都不予焱昌知晓的。若论道起来,灼古确是越权无疑。
垚坤暗恨灼古无用,便不得不出言了,“北荒神族未尽全力,那黑帝如何知道我们又何尝是尽了全力。金锵性急又喜武,下场过过战瘾罢了。”
泥悔仰面大笑,“哈哈哈!好啊,本座亦是善战之人,不知在座几位可愿赐教?”
垚坤和灼古纷纷看向穹无,却见穹无望着远处战场,似在冥想什么,并不打算出手。
泥悔又是一阵嘲笑,“莫不是天魔不出手,你二人便不敢了吧?”
言罢,泥悔便飞身进了战场,大开杀戒,身影所到之处,十步以内的活人尽数倒地成尸。泥悔就像魔鬼疯狂地吞噬着战场上人的生命,眼睛都不多眨一下,轻松自如的模样就像在田间摘果子。不多时,四荒之人已倒地半数。
垚坤拍案而起,飞身到泥悔身前挡下一击。
泥悔得意一笑,“怎么?熬不住了吧?”说着卷起泥沙向垚坤袭去,“我就用土灵来与你较量!兄长!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