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人生中会有那么多的桎梏?逃也逃不掉的,就像一个狭的牢笼,将你紧紧束缚其中,不得已的,成为一个无思无感无笑无泪的,木偶一样的人。
没有自由,亦没有自我——他们不在乎你怎样活,活的好不好快不快乐,他们只要你按照他们的想法与意志,踏上那一条被固定了的,他们自认为的为你好的路,即使你并不愿意,即使,每每叩问己心的时候,常常压抑得仿佛要窒息得死掉。
做着不想做的事,微笑着自己的勉强。
你只能一遍一遍的对自己重复啊: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已,凭什么自己会那么幸运的可以成为自己。
无从选择,唯有前行。
但是他好想好想,哪怕只有一次,也想自己选择一次。
“你在想什么呢......”琳琅看见眼前的少年话语带着意外的哭腔,山明水秀的眉眼中笼上一层说不清的阴郁不甘,和——委屈。
而少年脊背挺得笔直,天青色的袍子在风中微微的摆动,隐隐展露出的几分倔强和不羁与表情非常不符。
他先前的态度那样可恶,可这时,又是那样可怜,可怜的让她竟有些些微的心疼。
这个会娶我的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我能理解你吗?
“呵,让你见笑了,你呢,你也生活在那样传统的家庭里的,你的命运也是与我相似,你是,怎么想的呢?”少年浅笑,笑若春风,吹去了先前那一抹似有若无的阴霾,而表现出一种冷锐的敌意与试探。
像是在寻找某种认同,又像是在随意说说。
但无论哪种,琳琅都一时语塞的不知如何回答,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细碎的缓缓流动的光,像潮水,拍打过,流逝去。
沉默。
院子里弥散着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花香,这东城家的人也是足够风雅,沿着青砖的墙,种植了无数蔷薇科的植物,许许多多郁郁生长的杜鹃玫瑰芍药,灿若流彩,丽若云霓,红的像粉,紫的像霞,而暖风微醺,彩蝶招摇,凭添许多明艳。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花衬美人,美人衬花。
浅紫旗袍的琳琅,媚人得不像话。
到底年少,即使忧沉心中千般愁云万般惨淡,少年下意识的,还是失了神,为少女青涩的美,细微的悸动,一点一滴,生根发芽,悄悄的撩拨着的,是谁的心?
看着琳琅的垂眸斜看别处不答话,少年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仿佛早就预料到什么似的,因为曾试过太多无谓的挣扎,于是便习惯性的悲观与黯然,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少女与其他的人有什么不同。
大概也可能,更甚于是迷失在随波逐流的命运里了,呈现的,也不过单调疲乏的内心。
他带着三分冷意,七分不耐的说:“我们去别处转吧,耗耗时间,将大人搪塞过去,你也好早点回家。”
“.......”
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少年偶尔的几句不耐与讥讽,琳琅默默承受,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在东城的弄堂,院子里左右穿梭,将漫漫时光捱过到黄昏,算是达到父亲的要求,完成这个任务了,少年这才又领着琳琅回到大堂。
肃穆的大堂里,大人们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又一轮的闲话,然后他们笑眯眯的看着少年少女一前一后的到来,像看一对金童玉女,又像是透过这对金童玉女看到家族遥远的未来,那盛大的——扩张的势力与术法——他们笑容咧开到嘴边。他们是很满意自己当初的决定的。真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好计划呢。
“琳琅,觉着我东城比起你馥水城如何?嫁到我东城不吃亏的吧!”一中年男子笑问着问她。
“嗯?”琳琅抬头看那男子,与少年相似的眉眼,分明的棱角,却更多了几分沧桑的岁月感与当家者独有的老辣和干练。她回忆起东城可以说是辉煌的建筑,亭台楼阁,曲榭回廊,檐牙雕琢,流水溶溶。
以及少年阴郁的眸。
重叠了沿途的冻死骨。
无论是第一次远游接触了的外面的世界,还是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一切都似乎和她的憧憬与想象十分的不一样。
这个年月,虽暂离了战乱,却也足够贫瘠,可术士总是能活的更滋润些的。
她怔怔的,莫名的黯然,说不清的情绪,还有不能理解的道理,为这些奇奇怪怪的,无关紧要的思绪,竟没了言语。
这番有失大家闺秀的模样让少年的父亲认为少女的是默认东城的繁好,心下大悦,大概馥水城也不如人说的怎般厉害,又开始忧心两家联姻,又是否是馥水城的高攀?觉得少女的样子就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之前的决断是不是正确呢?会不会被族中长老会的人抓住把柄?而那术士界里一句行话:启良郊外馥水城,三才天里鸣惊人。中有几分真假?他是不是还要探一探虚实?
心中的算盘轻轻的拨动,计算着,谁和谁的未来。
琳琅的发怔让琳琅随行的几位管事也不太满意,很明显的皱眉,让琳琅自觉也失了体统,不像大家之人。她尴尬的笑笑,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打破这沉闷的是这个在琳琅看来有些乖戾的少年。
是变脸吗?
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锋芒毕露的扎人与惹厌,此刻在众人面前展现的正是一个进退有度,谈吐得体的翩翩公子形象,幽默而不失风度的言语,恰到好处的笑容与极具分寸的言行,一扫之前的沉闷,气氛渐次活跃,人们眼中有了笑意,亦让馥水城的管事展露几分敬意——这个不一般的少年,是配的上做馥水城的女婿的。
琳琅却是倍感惊讶的,虽说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少年的变脸,而眼下,少年即刻又是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那么的温文尔雅又人畜无害,完全没有同龄人应有的稚气与天真,举止从从容容,看起来是个家教极好的顾得上大局的睿智之人——应酬起来,比一个大人还像大人呢:正是一副东城当家者继承人的样子。
大堂里肃穆的气氛顷刻间生动起来。
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哭泣的声音,那种心被深藏在黒渊里永不见天日的委屈困顿害怕的哭音。
“冉....”琳琅轻唤少年的名字。
声音轻盈清脆,又有几分低迷。
听罢琳琅的轻唤,少年忽然瞪大双眸看她,眼中似有热泪涌动。为什么突然想大哭一场呢?卸下所有面具与不情愿的自己,剩下的,也不过一个“冉”字而已。而这个连自己都快遗忘的本名,此刻就这么被琳琅轻声唤起——她一定是了解他的是不是?不然,她不会念出这样一个字。
那代表了最初的自己。
又或者她只是太蠢,不合时宜的场合,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哎?琳琅你这就有几分不懂事了,还未过门的呢,怎么就叫了本名呢?”少年的父亲慈眉善目的说着,语气里淡淡的戏谑和,似有似无的不满。
在术士的世界里,呼唤本名是大忌。
证明生命本初的东西,若是被某个大妖怪听到了,可是不得了,许是会惹上*烦的,所以,本名的称呼是最大也是最基本的禁忌,当然关系及其亲密的人是可以称呼的,当琳琅嫁到东城,她便可以这么呼唤冉的,但现在她毕竟还是没有嫁过来,就这样的呼唤未免唐突,说不准就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少年的父亲目光尖锐的看着琳琅说:“在嫁过来之前,就称呼我儿子启吧。”
琳琅听出了未来公公的语调有些僵硬,掩饰着些微的不满。她低眉,轻笑,笑自己不符合平常的唐突——那么基本的事理与应对,却笨拙的居然都不能应对。
中年男子这充满不满的情绪也让馥水城的管事察觉,亦对启父的较真十分的不舒服,其中一年长些的管家当即就提出告辞。
这又引出新一轮的寒暄,绷住面子的,不痛不痒的告别。
就算是简单的告别,她居然也是不知道如何应付大人们的寒暄,只温婉的笑着,腼腆而柔和。
傻傻的。
“琳琅,你还会来吗?”少年启问她,听不出是客气的寒暄,还是不舍的询问。
琳琅突然走近少年,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这让少年的瞳孔一阵皱缩,她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会的,我会回来的。”
言罢,她忽然来了世家小姐应有的气势,一扫先前的失神与颓靡,她对自家几位管事命令道:“我们走!”
徒留少年对掌心的温热与瞬间的柔软的无限猜想。
以及,琳琅,似乎以牵手告别为掩饰,似乎在他的掌心中塞了什么东西。
“馥水城,也不过如此。”少年的父亲说:“启,你好好把握,成了婚,馥水城就是咱们的!”
“嗯。”少年随意的应答,眼中一抹冷色,对父亲,也对自己。随意应付几句,语调懒懒,却也是撑着好好公子的假象,压抑紧绷的神经一刻也未曾放松。
仔细想来,也只有在琳琅面前,他才是那个不经伪装的,充斥着负面情绪的,急需倾诉的那个可笑又可悲的自己呢。
好容易捱过离开了大堂,少年立马细看了一下手中琳琅塞给自己的东西。
一株浅蓝色的通草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