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屿酒吧。
时间是凌晨五点,原本黑透的天空开始泛起微微的曙光,已经临近歇业时间,酒吧里熙熙攘攘的客人稀稀拉拉的走掉,热闹的酒吧变得几分空旷,人走茶凉,一时间染上些微寥落的况味。
酒吧内有三层,第一,二层用来待客,第三层用来吧主日常的居住和使用。室内布置得相当简约而有格调。错落而有致的摆设中也隐隐渗透了些关乎道家文化的细节,即便是酒吧,进来之后第一感觉也会很清心,而不会有饮食男女酒池肉林般的沉溺。
很适合放松。
这个点,几乎所有的客人都走光了,来打工的几个服务生也早已回去,明玉开了大灯,使得平常光线黑暗的室内顿时大亮,可以清楚的看见酒吧内,平时被昏暗光线掩饰着的布置细节:透着玄妙的感觉的内景, 有着三才天的五行八卦格局,严格按照这乾为天, 坤为地, 震为雷, 巽为风, 艮为山, 兑为泽, 坎为水, 离为火,的运行规律,形成一套阵法,有条不紊的运行着,以三楼为阵眼,保护着这个看似寻常的酒吧。
吧台旁,明玉将长发挽起成男式短髻,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手中一个玻璃杯。深敛的黑眸里,一丝透着冷光的不耐被很好的掩饰——此刻吧台前还有一个唯一赖着不走的客人。
此刻这位客人单手撑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神情冷漠的明玉,轻轻说道:“呵呵,明明也是看不透世俗的家伙.....”
明玉手中玻璃盏杯碰触水瓷吧台,发出叮当匡翠的声响,明玉抬眼正视对方,淡淡道:“大道汜兮,其可左右。又怎会是我辈可以看清的。”
“这么说你承认你的无能?”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无穷——阁下若是连无为和无能都分不清楚,那咱们还真是没什么好谈,我要下班了,还请客人早些让小店打烊。”
“啧。”那人咂咂嘴,小口饮啜了一杯鸡尾酒,面对明玉委婉的逐客显得毫不在意,他说:“不愧是青宇观的二当家呢,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但是说了那么多,你们青宇观模棱两可的做法真是近乎于无能的无为呢,我离恨司何必要将南康的底蕴让给你?r城,我们是志在必得的,识趣的就乖乖退出这场争斗,不然你们那群老古董只能被咱新时代的洪流冲击得连渣滓都不剩了,你说是不是?凌雪真人?”
“那不知代表所谓新时代潮流的你,可曾听说过后发制人的道理?”
“先机被占尽,你又如何逞能后发制人?”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明玉似是不屑回答,或者只是用不屑的神情来隐瞒什么作为保留,总之他不再多言,眉山目水间尽是清狂。擦好杯子后,他从吧台里间出来,解开系在腰间的短款西式围裙,准备逐客。
却在这时,从门外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并夹杂着一系列的哭音愈来愈近,这让酒吧里唯一的两人神经开始变得警惕,双方一齐看向门外的方向:一个鲜血淋漓,满身狼狈的雨季少女,背着一个气息虚弱,不省人事的少年,正深一脚浅一脚的的走进酒吧。
正是背着流澈的初夏。
“明玉!求求你!救他!救救我弟弟!”初夏几乎是哭着大喊道,嗓音近乎破碎,有着莫名的穿透力,裹挟着浓重的悲郁,一时间有种极具视觉冲击得震撼。
看见初夏进来后,明玉下意识的眉头一挑,心想,不好,麻烦来了。
而仍厚颜坐在吧台旁的男人则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会看看脸色黑的难看的明玉,一会看看门口伤横累累血迹斑斑的姐弟,以及鲜血里貌似还有虫子扭动的特殊现象,他的心情,莫名的愉快。
初夏进来后也发现,酒吧里除了明玉以外居然还有另外的人——
那个人是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性,身材削瘦,两条修长惹眼的腿交叉斜放,想必站起来个子应该很高,戴着一张别致的半月面具,遮着鼻梁以上的部分,露出一张*的薄唇,而一双未曾被遮住的眼睛暴露在亮堂的室内,令人十足的惊艳,你很难界定那眼眸的蓝色,是哪一种蓝,却会轻易被它迷惑。
“啊,你是——”初夏后知后觉的询问,她不知道这个时间酒吧里还有别人,或者,她从来没去想,明玉的酒吧还会有明玉以外的人,她甚至不曾想过明玉有酒吧,酒吧里有人是理所应当,所以她找他救人,也没想过自己这样张扬的进去会不会惹起什么风波,总之,现在初夏突兀的发现,生更半夜,四下无人,酒味四溢的酒吧里,孤男寡男,还都是气质不凡的少年,是不是会发生点什么事——她是不是破坏了他们的好事?真是该死!好一对基友嘿嘿情,啊,这不是重点,现在流澈生死不明,她需救他才可以!!
“在下伊任钺。”客人坐在吧台旁,慵懒的半仰着脑袋斜睨了初夏一眼,而后将脸朝向明玉,意味深长的说道:“倒是没想到你还那般善心,那你救人吧,我先不打扰了。”
言罢,伊任钺相当顺溜的,将交叉的两腿变作跷二郎腿的姿势,优哉游哉继续喝酒,那是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那是看好戏的意思——看来这个平时禁欲系的对手,闲暇时候还有这么有趣的私人纠纷~
明玉嘴角抽搐,却也懒怠管他,开始应付初夏:“我这里是酒吧,不是救济院,况我也没有你想象的这般大能,你还是去医院吧。”
“你明知道流澈的伤,医院是治不好的.....”
“医院都治不好,那我更是无能为力了。”
“你怎么....怎么这么冷漠?流澈快死了啊!而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不是道士吗?我分不清佛教的慈悲为怀和道教的教义有什么不同,可我知道,道教至少也是个教人向善的宗教啊,可你自己,明明是.....你自己根本是一点也不善啊!”初夏这句话已经是带了哭腔,红肿着血色的眼,对着眼前神情里有不耐的明玉歇斯里地,无限的酸楚,无限的悲惘——希望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弱下,背上的人,气息一点一点的淡去。
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没有心吧,可以那么坦然看着一个人死去?是了,他之前还多次想杀了我来着,之前对待张嵌的鬼魂也是没有任何余地的消灭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用情感打动?
可是除了他,她已经不知道还认识哪个有大能的人会救流澈了....
“哦,你这是求人的态度?”明玉挑眉,漫不经心的说着,对初夏言语无动于衷。
这时伊任钺说话了:“小姑娘,求人是要带点技巧的,就算人家道士再怎么乐善好施,你也不能空手套白狼是吧~~总得许些报酬,比如以生相许之类~~”
“任钺你闭嘴。”明玉慢慢的说着,发音轻缓却听得伊任钺微微的心惊,他这话,还真像是在威胁,伊任钺好笑的抿了口酒,静观其变似的也不再多言。
而初夏蓦然低下了头像是在酝酿什么,气氛一时的安静,良久,初夏忽然道:“你知道的,我是南康家的唯一血亲,在我东城血脉还未散尽之时,你要r城阴阳权限总归是名正言不顺的——如果你救了我弟弟,我可以以我爷爷——东城白启嫡亲的名义,为你进行正式的交接仪式....”
明玉眸光微闪,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但是很显然他也有微微的犹豫,他是信奉无为的,向来对世间事不大热心,这次出山斩妖除魔也是大天师的意思,他的意思里还包括了对r城的觊觎,或者说他被派过来除了拿白起剑之外,也有让他一举吞并r城的任务的,而如果南康家自己放弃,把r城交付给他,堵住其他争夺者的口舌——这样再好不过,确实是省却了许多麻烦。
“等下!”伊任钺突然从座位上站起,他说:“也许你弟弟的病,我也可以治呢——如果你愿意独为我离恨司这样像你说的也做个仪式....”
“嗯?”初夏迷蒙的看着伊任钺,后者则一脸暖心微笑的看着她,这让初夏不由得的动容。
初夏略有犹豫,而明玉此刻也没什么表示,她不知道自己说的那番话究竟有没有什么效果,她把背上的流澈放在酒吧一处的沙发式躺椅上,暴露出流澈胸口的一个极大空缺——正汩汩流血的一个深的创口,衣衫和血肉模糊在一起,可以清晰的看到伤口中的器官和肌肉的生理蠕动——
“没有了心脏.....还能在你背上颠颠簸簸坚持到现在不断气?”伊任钺吃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小姑娘,你弟弟很棒棒哦~”
“他的心脏在这里!”初夏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那朵七彩的海棠,水晶的质感,在灯光的照射下剔透着炫目而纯粹的光,在海棠花暴露在众人眼前的一瞬,花又变成心脏,一缩一张的诡异跳动着,却相当好看的七彩流萤,重重霞光,映彻的室内圣洁无暇——那是,流澈的心脏啊。
“真水之心?不对,好像是和真水之心类似的某种.....”伊任钺走近初夏,湛蓝的眸子里一闪而逝狡黠的光,他语气温柔,音调粘稠的示好道:“心脏还在的话,我离恨司是有办法救的哦~”
而初夏却突然把脑袋转向了明玉,她问:“你愿不愿意救我弟弟?”
“扶他去我楼上吧——”
明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