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帐篷,其实就是在地上支了四根木棒子,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油布,用绳子将油布和木棍系紧,勉强能挡雨,但绝对遮不了风,一进去之后就四处透风,吹得人手脚冰凉,这就是我们轻装简行一味求速度所造成的恶果。
支好帐篷,架起旅行用炉火,我照常拿出了几包干粮,强子一看就不依了,拿起一包干粮随手抛者:“天天吃这玩意儿,嘴里淡出个鸟来。”不说还好,一说大伙儿心里也犯起了嘀咕,看着手中的干粮不再那么热切了,郭毅甚至把已经扔进嘴里的又吐了出来。强子见状,嘿嘿一笑,执意要好好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顺便表演一下徒手抓鱼的绝技。已经亏了住所,绝不能再亏了自己的胃。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我们也不再坚持,让强子自己一个人去边上的酉水里抓鱼。活儿一人扛,美味众人尝,如此美食错过了就是傻了。
有了强子的行动在前,我们在场的各位纷纷扔掉手中的干粮,开罐头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这当中只有魏明乐除外,他是西北人,天生对吃鱼就不敏感,按他的说法,他受不了鱼的那一股子腥味。所以,当魏明乐听说吃鱼的时候,又把手中的干粮罐头拿了起来,等吃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我们三人还傻傻的在等着强子。
起风了,把我们的炉火吹的东倒西歪,帐篷上的油布猎猎,拼命想挣脱木棍的束缚。堆在天边的灰暗云层像吹气球一般迅速膨胀起来,即便已经入夜,但还是能清晰的看到那天边云层的颜色逐渐变浓变黑,厚厚的云层也仿佛像是灌了水的棉花一样,迅速的往下压,黑压压朝我们头顶压下来。闪电噼啪炸裂,雷声隆隆作响,一场暴雨即将滂沱而至。“我去看看。”我担心强子安全,迅速起身,朝酉水那边走去。“我也去。”郭毅略作沉思站起来道。魏明乐则叫上老鲁去寻找新的落脚点。我们彼此之间约定,以他们搭建在地上的石头坐标为号,找到强子后,我们立刻去跟他们汇合。大风大雨将至,我们的简易帐篷没道理不塌,还躲在下面很容易被帐篷活埋。
酉水,又称更始河,长江支流沅江的最大支流,是巴土文化的主要沉积带,也是巴楚文化、汉文化交流融合的重要地带,同样也是土家族的母亲河,两岸风光雄奇,山秀水幽,在这里,可以触摸历史的痕迹,可以聆听远古的天籁之音。但此时的酉水却即将显露出其狂暴的一面。我和郭毅见状加快的脚步,心中却担心不已,酉水多滩涂,光在保靖境内有46处滩涂,其中最著名的是“猫儿滩”,猫儿滩又叫虎滩,因滩险涂厚,暴起的浪头似猛虎下山而来,海事时有发生,有“船到猫儿滩,人到鬼门关”一说。强子不是傻子,看到这黑云压城之势为什么不立即返回?念及此,我再一次提速。
虽然是支流的支流,但酉水对我们来说还是宽了一点,举目望去,不见彼岸。狂风吹得我的皮肤生疼,水底的泥沙被一股脑儿的翻了上来。就在我对着浑浊翻腾的江水不断的搜索时,郭毅冲我喊道:“快来看!”
在一棵半个树干探出江面的歪脖子树上,我看到了强子挂着的衣物,已经被狂风刮的上下翻转,不停地绕着树枝打着圈儿,正下方,横七竖八的扔着五六条鱼,还在不停地扑腾着尾巴,张合着嘴巴。郭毅见我过来了,说道:“这里就是卢强下水的地方了,我刚搜索完这一带,没发现他,假设他体力不支的话,应该顺着水流漂到酉水下游去了......”
“不可能!”我推翻了郭毅的假设,“你就说他死了也比说什么体力不支来的合理。强子是谁,他可是连续三年参加横渡钱塘江,游完还能谈笑风生,把美撩妹不带大喘气的存在,说他体力不支,扯淡!”
就在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江面上突然水声大作,冒出来一颗人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子却直愣愣的往下沉去,一个小浪打过来,就剩下一个头顶了。所谓“伊人”,在水中央。
“强子!”我想也没想,扑腾一下跳入江中,以最快速度游向事发地点,双手往下一探,刚好抓住了强子的头发。谢天谢地谢王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王静真是强子的真命天女,要不是强子为了王静养长了头发,那滑不溜手的大光头我可吃不消拽。
“我曰!怎么这么沉,死胖子属海绵的,这么能吸水!郭毅快过来帮忙!”高兴没过五秒钟,我就发现不对劲了,强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是拖不动了,一个不好还得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了,赶紧喊郭毅帮忙。郭毅听我这么一喊,也顾不得多想,赶紧快游到我身边,学着我探下手,拽住强子头发。
“抓紧别松手!”说话间我已经被灌了一口忘情水,鼻子直发酸,“我去下面抱住他!”不等郭毅反应我就一个深呼吸沉了下去。浑浊的江水和肆虐的狂风让我在水里根本睁不开张,只能顺着强子的身子摸到腿上,双手向上拉扯。一瞬间,我感觉摸到了一只手,吓得我差点呛水而亡,好在救人心切,顾不得那么多,拼命掰扯掉强子脚上的玩意儿后,又是一阵的手忙脚乱,我们才堪堪把强子的头抬离水面,强子好像感应到了我们一样,原本减弱下去的挣扎再一次强烈起来,经过我们三个人的长时间耗力,强子终究是被拉上了岸。
“唰”的一声,由远而近,犹如沙地上走来群鸭,天空终究还是兜不住越来越重的云层,如豆般的大雨下来了,原本就欢腾不已的酉水彻底活跃起来,噗噗吐着水泡,好似一条隐在地表的潜龙,摇头摆尾开始浮现。
强子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江水,整个肚子涨的浑圆,鼓鼓囊囊,脸色铁青,意识迷迷糊糊,微微抖着嘴唇。好在像我们这种“亡命之徒”,为了自保,哪个没有一点儿溺水急救措施,一刻钟过后,强子终于醒了,泫然欲涕,幽幽道:“是哪个混蛋给我做的人工呼吸?”“妈的,别不识好歹!去抓鱼填肚子反倒差点被鱼填了肚子,真是丢脸丢到北京城了。”见强子无事,我免不了挤兑两句,“狗屁人工呼吸,老子宁愿见死不救也不会跟你口对口。”
强子也不回嘴,只是哆嗦着嘴唇道:“猴子,我是被拖过去的,这河里有古怪!我感觉有人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脚脖子,一抓,我就动不了了,冷得动不了了......”强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相当认真。我一下子想起了刚刚在水下摸到的那手一样的触感,和郭毅相视一眼,习惯性的去看他的脚脖子,也就在这时,看见了令我们毛骨悚然的一幕:强子的脚脖子上很明显有三个拇指一样的印子,青黑青黑的,看着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雨越下越大,山林中一片“沙沙”的雨声,雨水又沿着树叶树枝淌下来,先是滴滴嗒嗒,再是成串成溜,那酉水也彻底喧嚣沸腾起来,河水就跟生了孩子之后女人的胸围一样,蹭蹭的往上暴涨,没一会儿就跟两岸齐平了,风声、雨声还有雷声,交相辉映,大自然倒是演奏了一曲激情澎湃的交响曲,莫听穿林打叶声?东坡先生,你骗我!
“先回去跟魏明乐他们汇合。”眼看大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有水漫金山之势,郭毅当机立断,催促着我们赶紧离开了岸边,当然,没有忘记带走岸上的那几条鱼。强子拿半条命换的,不拿真会遭天谴的。
顶着狂风暴雨,我们一人携着强子的一条胳膊往回走。回到营地之后我们就彻底傻眼了,风怒雨狂,我们的帐篷彻底坍塌,几根木棍东倒西歪,软趴趴的倒在地上,时不时地打着旋儿,油布被吹到了几米开外的树梢上,依然破裂,最要命的是,我们跟魏明乐他们约定好的联络记号没有了!没有了记号,我们根本不知道魏明乐他们往哪里走了!
短暂的失神后,我们迅速镇定了下来,土夫子这个行当什么都不好,就一样棒棒哒,几年下来我的胆子算是彻底肥了,比这更险更难的处境我也不是没遇到过,相比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生死相搏,这点自然风雨我还是能够从容应对的。于是我们一致决定——原地等候,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时间一长,魏明乐他们就会发现我们没去找他们,那时候他们会返回来找我们的,唯一比较闹心的是没了帐篷,我们到哪儿避雨去?
山林一夜雨,空翠湿人襦。雷声千嶂落,万山雨中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