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缠烂打，和我分享糖果的刘思思；傲气冲天，又粗暴对思思姐的文博哥。温柔害羞，做的一手好粥的四婶；还有一脸漠然，对四婶笑的很难看的“四叔”。

可情这种东西啊，深埋在心里，谁又知道那里有谁，没有谁？

无数人的脸从我眼前而过，直到六公子程显又一脸温润模样，笑语嫣嫣的向我缓缓走来，一股怒意从雪山气海中喷涌而出，我“咣”一声把前一刻还视如至宝的小瓷瓶摔到地上，声嘶力竭的吼道：“程显你个王八蛋！你骗我！你他妈骗我！谁也回不来了！谁也回不来了！”

门外的众人蜂蛹而来。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蠕蠕扭动，已碎了壳的小蜗牛惊慌失措，又无话可说。

我知道其实我并不特别恨程显，我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祭奠我那一去不复返的无知烂漫时代，祭奠那些血淋淋的背叛，和那些柔情蜜意的谎言。

我挣扎着坐起来，努力看清这里每一个人的脸，试图将他们深深印在我的骨头里。

我一个一个拉着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大哥，三叔，五叔，七叔，我只有你们了！到了中原，我们过全新的生活，不杀人，也不被人杀。我们五个人在一起，要好好的活着。”

我们五个人在一起，要好好的活着。他们答应我了。当时，他们都曾，认真的，答应我了。

中原是个很美的地方。阳光充足，气候温暖。路人的脸都是暖洋洋的，无意中踩到了谁，也不会拔刀相向，顶多遭顿白眼。

武陵山的治下，果然平静无波，美好和谐的就像天界。

我们不用再担心那些暗箭，那些追兵。这里谁也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谁，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

我们也遇到了全新的问题。

问题是：我们没钱。

我大病的那一场，小医馆花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

我们睡荒废的破庙，喝路边的河水，吃野生的果子。

在永昌城内，我看到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他手里握着一个热乎乎的，香喷喷的包子。我们多久没吃过滚烫的食物来着？从幽冥城逃出来的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我发誓我只看了那小屁孩一眼，还是用余光。那小子居然伸出他的包子，笑着对我说：“小姐姐，你要吃包子吗？我买太多，吃不完了。”

众人回头看我，若有所思。我红着脸，瞪着他恶狠狠的说：“本姑娘不爱吃！”

那小子生的比包子还白嫩，眼角带着一颗泪痣。他显然会错了意，又换了一个包子说：“香菇鸡肉馅的呢？”

我哼了一声，拽着大哥趾高气扬的走了，像只骄傲的孔雀。

当晚我们又找到了一间破庙，它真的是我这两个月一来住过的最破的一间。残垣断壁，野草横生，抬起头，透过房顶的窟窿，能望见漫天的星辰，能感觉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

我紧了紧衣服，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像一只蜗牛，区卷起来，就能缩进一个坚硬的壳，能够躲进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我强迫自己忘却连日的奔波，忘记白天那只鸡肉香菇包子散发出的香味。我强迫自己快快睡着。睡着了，就能忘记自己身上的尘，脚底的茧和心里的伤。

我梦见了一个人，抱着我举高高。我像带了翅膀，在虚无的空中飞啊飞，我哈哈大笑，那笑声蹿上了云端，飘啊飘啊，飘回了幽冥城，飘到了那个曾经热闹非凡的宅院。

我努力看清那个人的脸，一脸惊奇的喊：“四叔？”

那人脸又变了，变成了……单臂的吴勋。

我失去了平衡，从空中掉了下来，一直跌到大哥的背上。

我醒了，觉得全身冷嗖嗖的，就像是中箭那夜一样。磅礴的大雨倾盆而下，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大哥背着我，边跑边喘：“妞妞别怕，我们这就是找大夫。”

几位叔叔狠狠拍了一家医馆的门，堪比打雷的声音居然没有惊醒里面的人。

七叔当场发作，一脚把门给踹碎了，而且还踹碎了院内所有的门。大夫终于出来了。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睡上了梦寐以求的床，吃上了香喷喷的包子，代价是喝苦的要死要死的药。

雨还不停的下，我渐渐感觉没那么冷了。见我渐渐康复，大哥他们越来越开心，谁都有意无意的回避一个问题：我们有钱付账吗？

我天真的想，也许我们可以打个欠条先。

我喝下了最后一碗苦药，突然听见前院的新装的门哐哐作响，就像天上的惊雷。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小瓷罐，还有一把伞火急火燎的跑进来。

我们相视一看，都呆了。

那个小孩眼角有颗泪痣。我住了小半月，是真不知道他就是这家药馆的少爷啊。

他先回过神来，说：“你们快走快走！我爹知道你们没钱买药，报官了！官府的人马上就到！”说完还把瓷瓶强行塞到我手里，说：“我攒的一点压岁钱。你先拿着。”

大哥当然不怕那些衙役，但是惹上官司就麻烦了。他背起发呆的我，和几位叔叔冲向后门。看到朱红的大门，看到渐行渐远的小泪痣，我终于意识到什么。

文昌城不是我们的终点，我们会一直一直往前走，离这里，离这个宅院越来越远。

大雨磅礴中，我撑着伞，穿过浓密的雨帘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明明听到了，他明明有时间回答我的问题。可他站在回廊下，雨水沁湿了他的衣摆，只轻轻朝我挥手告别，就像我们再也不会相见，就像他的善意在我心中，轻如鸿毛，微不足道一样。

我打开了那个小瓷瓶。有许多文钱静静地躺在那里。之后，我换成了好几个包子，一路来到顾城。

文钱很快没有了。

我曾经丢了一个装着两只蜗牛的瓶子，现在又多了一个随身携带的空瓶子。

你看，一物换一物，不多不少。

偶尔我也怀念那两只蜗牛，羡慕它们的生活，快入顾城的路上，我无意中说了那样一番话：“哥，下辈子妞妞要做一只蜗牛。”

我说：“做蜗牛才好呢。蜗牛吃草，不用花银子，也不用挣银子。你看，在蜗牛眼里，地上到处都是热乎乎的食物，醒了吃一口，不爱动就晒太阳。蜗牛还有房子，人到了哪里，家就在哪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这日子多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随口胡诌的一句话终于让远离厮杀的大哥，叔叔门重新拿起了那把要人命，终究要了自己命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