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出了太平城就是中原地界了。幽冥城再神通广大,也鞭长莫及。
城门大开,我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快速穿过。连日来,紧绷的神经,警觉的危机感都随着越过那道厚重宽阔的大门,而逐渐舒缓放松下来。每个人都忍不住微笑,好像新世界已向我们张壁拥来。
“嗖”一声,一只冷箭从城门上射了出来。没有任何预兆,我们也没有任何防备。
四叔一声惊叫。原来那箭扎在了四婶的小腿上,虽然不太深,但是四叔看起来比四婶还疼。
所有人警觉起来,又有如雨的冷箭飞来,几位叔叔拔刀挥成了一片盾,挡住了大部分的箭,可我的背上,四婶,七叔的肩上还是中了几只箭。
我突然觉得背上很疼,全身很冷,感觉一身的力气似乎顺着后背上的那只箭全部溜走了。
这时剑雨停了,一队人马带着火把从门内向我们扑来。
六叔皱着眉头说:“子源你带着妞妞,四婶先走,我殿后!”
大哥看看脸色渐渐苍白的我,点了点头。可四婶执意留下陪四叔,她说:“这次,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要么咱们一块走,要么一起留。”
紧接着,我晕了过去,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医馆。大哥日夜守在我跟前,看我醒了,灰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精神。
我慌乱的找我的小瓷瓶,好在,它一直好好的躺在我的胸前,我紧紧的攥着它,感觉安心了些。
文博哥,六叔还能回来的。
我拉着哥哥的手,虚弱的笑笑:“您也受伤了,不要总陪我!大哥你也要好好休息。”
大哥连连点头,却仍旧不肯离开。我看着周围空荡荡的房间,眼睛里有了一股灰败的神气:“其他人呢?”
“去接四叔,四婶,还有七叔去了。”
我的心松了松,又紧了紧,双目一闭,再也支持不住,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门外三叔,五叔,七叔一齐回来了。
七叔一个三十多的壮汉子嚎啕大哭。
断断续续的,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七叔,四叔,四婶是断后的。四婶中了两箭,还是在四叔的数次援救下,坚持战到最后。当三人以为要赢的时候,幽冥城的援兵到了,而四叔,七叔已经是伤痕累累。
四婶知道四叔,七叔是不会丢下她的。她还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四叔已经受伤,还要分力照顾自己,也支持不了太久,他们死后,下一个就是孤立无援的七叔。
四婶看着黑压压的敌人带着死亡的阴影朝他们奔来,便拉着四叔的手,毅然挥刀自决,躺在了他的怀里。红色的血黏的像绸缎一样,缓缓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带着对体温的无限眷恋。
四婶的眼光温柔纯净的像是纤尘不染的月光。她不舍的望着四叔,但是又不得不走:“其实我们大家是骗你的!”四婶使劲咳嗽了两声,才有力气说出下面的话,“我……不是你的妻子!你说的不错,你的妻子会做天下第一美味的甜枣玉米粥,我……学了那么久……还是,还是那么笨。你去找你真正的……妻子吧!你喝了她的粥……一定能认的出来。不要怪大家……,是我……是我……太贪心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四婶嘴角绽放出一丝血红的笑意,双目轻轻闭上。
四叔震惊的神色久久不散,他慢慢将四婶放在地上,漫不经心的擦了擦手中的朴刀,一片一角都没有放过,擦到最亮,亮的能射出一片冰冷的寒光,能一刀切下敌人的脖子为止。边擦边喃喃自语:“其实我不是你男人。”
七叔从巨变中回过神来,他震惊的看着四叔,可对方眼中只有自己的刀。
“你男人是救我而死的,就是瓦坡之围那夜。本来我也活不成,昏迷中,是六公子一遍一遍的在我耳边说,你男人是为我死的,有人盼着你男人回去,我必须醒,代替自己的恩人活下去。没想到,三天三夜,我竟然熬住了。我从来没有妻子,也不知道怎么和女人相处。你的粥,是天下第一好喝的粥,可我不敢添碗,因为我活着已经是奢望,怎能霸占恩人的生活?我不敢对你笑,不敢直白的看你的温柔,更不敢让你,”他抚向自己的脸,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假面下的那张脸居然出奇的文秀隽永,安安静静的,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擦试我的脸。我不敢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最不敢的就是……喜欢你。我居然这么迟才认识你。嗯,大概能认识你,多久都不算迟吧!”他顿了顿,目光坚毅,“放心吧!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追上子源,替你照顾妞妞。如果我……死在这里,我会在黄泉路上追上你!告诉你在奈何桥上啊,千万莫等错了人。”
说完这番话,他站了起来,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道裂纹。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挥刀斩断了左臂的绷带,随手捡起了一只刀,来回挥了挥,不甚灵巧,但也勉强能动,“在下吴勋,善双刀,排名十二。”黑暗中,他的眼睛晦暗不明,像即将扑食的鹰。
“双刀无敌吴勋?”
吴勋转头,对经历连番巨变,依然愣神的七叔点点头,说:“是我,所以你一定能逃出去!告诉他们,去顾城!”
吴勋一头扎进黑暗中,似乎和那夜融为一体。在那双刀飞舞,银光乍泄,卷起漫天血水之时,七叔才感觉此刻的吴勋已不再是人,而化身为弑杀的鬼。
也许在四婶死的那一刻,吴勋也已经死了。
眼泪顺着我的脸流下来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悲伤是哭不出声音的。真正的悲伤也是用眼泪流不尽的,因为它像一块坚不可摧的巨石,压在我心上,憋的我透不过气来。
有人说成长就是历经磨难。有人需要一年,有些人需要十年,或者几十年。有的人活了一辈子还是天真烂漫,单纯无害。可我感觉就在这一瞬,我长大了。像是一只蝴蝶,被怪力强行剥开保护我的那层茧,流不出血来,却疼的异常揪心。像温室里含苞未放的骨朵,突然经历了一场寒霜,要么死,要么抗争着冷入心扉的温度,努力开出一片稚嫩的颜色。
也有人说成长就是经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这时,我的脑海里控制不住的浮现过许多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