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身死
“报——”金銮殿,探兵带着外头浓重的硝烟与血腥味道扑倒在周怀安的脚下,“殿下,霍将军与叛兵周旋三日,体力不支被斩于马下,叛军此时已攻入城门,殿下,您……您逃吧!”
柳家的援兵,果然还是没到么。
周怀安笑了笑,随手拔下头上的金钗甩给那探兵,道:“你拿了这个,等战火平息了,好好过日子吧。”
那探兵有些犹豫,周怀安道:“怎的,怕孤这个前朝女帝给你治罪么?”
“微臣不敢。”那探兵双手接过那钗,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怀安望着探兵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累。
她现在真是一无所有了。
苦心经营多年的山河被叛军一举击破,未婚夫婿柳家的临阵倒戈,她的贴身宫女早被自己支走保护唯一的妹妹,而现在看来,怕也是凶多吉少。
就连最值钱的首饰,刚刚也被她亲手送了出去。
周怀安苦笑一声,怕是,她也快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没什么的,她贪生,却不怎么怕死,反正这山河也是从秦家夺来的,如今不过是还回去罢了。
只是,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未免,孤寂了些。
这样想着,她回头时,却看到一个人,在角落里,悄无声息的站着。
那是她的御前总管大太监,聂远。
“你为何,还不走?”周怀安有些迟疑的道。
之所以有些迟疑,是因为她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位御前总管,宫中的奴才都要会些花言巧语奉承谄媚,独独这个聂远,一年也不说几句好听的,一张脸也总不见笑模样,但因为办事利落,才坐上了这个总管的位子。
他坐上这个位子才两年出头,算不得周怀安的心腹,她此时有些疑心这个大总管是要活捉了她,向秦家军讨赏去。
周怀安有些紧张,她不怕死,但她知道,若自己落入秦家,定会生不如死。
“陛下,奴才……不想走。”
周怀安听到角落里那人紧绷的声音,不禁有些好奇。
反正她是将死之人了,她有的是办法,在聂远活捉自己前自尽。
“为何,说来听听。”
“奴才……想陪着陛下。”聂远边说着,边走近了周怀安。
于是周怀安便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里的复杂情绪。
那双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周怀安一时看不懂。
于是周怀安笑了,“你倒忠心,竟想陪孤,赴死么?”
“是的。”聂远很坦荡,“是的,陛下。”
周怀安不知为何,忽然开心起来。
不过一个已失了势的帝王,竟还有人愿意追随自己一同赴死。
虽然有些自私,但总好过自己一人孤独死在这空荡的金銮殿中。
“哈哈哈,好,好!孤总算没有看错人。”周怀安似疯了一般仰天长笑,而后反手将烛台扔上金銮殿四处悬着的层层帷幔。
火舌顺势舔舐而上,火势瞬间蔓延。
周怀安与聂远比肩立于露台之上,眺望城门。
那个方向,燃起的狼烟,飞扬的硝沙,浓厚黏腻的血腥,苍生百姓的哭号,和着猎猎的秋风向二人袭来。
周怀安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火势顺风而起,骤然得势,一眨眼的功夫已烧到了二人脚下。
她望望身侧的聂远,道:“聂远,你说,孤是不是个昏君,让我的百姓受这等苦楚。”
“陛下是一位明君。”聂远直直看向周怀安,“陛下在奴才心中,是任谁也抵不上一星半点的君王。”
周怀安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不知是因为已经烧到衣角的火苗,还是因为那人眼中的爱慕。
周怀安不晓得要说些什么。
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火已摧毁她脚下的宫殿,如此宏伟的宫殿毁灭只在一夕之间,就如同她的江山。
轰然倒塌声中,她只记得,有一双手,牢牢地,牢牢地握住了她。
大周朝,在屹立了二十三年后,彻底覆灭。
浴火重生
周怀安在朦胧中睁开眼,入目的是绣着银丝缠花的袖色帷帐。
这不是……自己的寝宫么?
难道……这是重生了?
前世种种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周怀安一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冷静下来,周怀安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
民间早有借尸还魂一说,她为何就不能欲火重生。
只是,如今,是什么年份了?
这样想着,周怀安便唤了妙书来。
“陛下,您这是怎的了,现在是大周十二年啊。”妙书似乎紧张得很,“陛下,您是不是哪儿不舒坦,奴婢宣太医给您瞧瞧?”
“不必。只是做了个乱糟糟的梦,醒来后竟有些恍惚了。”周怀安挥退了妙书,躺回榻上,觉得有些脱力。
是啊,只是个乱糟糟的梦呢。
不过这一梦,竟将自己带到了十一年前。
将自己,带到了还可以挽回一切的十一年前。
周怀安躺在榻上,细细梳理了前世的关系。
前世秦王昏庸无政,家父揭竿起义,得各路响应。谋得皇位后改国号为周,于周元七年逝世。由于父皇登基时已年迈,并无再育子嗣,整个皇族中,只有她这个长公主,和小她九岁的幼妹。
于是这个皇位,只能传给她。
所幸前朝也有过寥寥几位女帝,所以她坐上这个位子并不很难。
但朝中也有不少人颇具微词。
于是她联合了父皇的旧部,也就是当今的左相张家,和右相霍家,以雷霆手段压制了反对的朝臣。为了立威,她甚至还手刃了一个高官。就在朝堂之上,就在文武群臣的眼下。
那时自己才十五岁,几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强硬起来,因为下头这群如狼似虎的贼子。
在朝中,她也有信任的人。那是父皇死前说与她的,柳家和霍家都是当初跟着父皇出生入死的朋友,三家以前便是世交,有了这层保证,周怀安便越发的信任起张霍两家。
但谁知,便是这信任出了问题。
由于太过相信,便何事都不愿深查,于是就让张傲英这老东西,在她眼皮子底下,与前朝叛党生生勾结了十几年!
如今想来这老东西也是能忍,他怕是在父皇还未去时便有此打算,自己登基后对他的放宽更是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还有柳家。
是何时与张家勾连的,她不知道。
不过最大的可能便是临阵倒戈。
其实有些东西,若她细细的查,也是有迹可循的,只怪自己当初被旧情蒙了眼,才一再错过。
最后,因着自己,一步错,步步错。
想到这里,周怀安心口和脑仁一并抽疼起来。只觉得心口有团气郁而不发,憋得着实难受,最后竟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门外的妙书和入画听得动静跑来一看顿时大骇,忙召了御医来。
一番忙乱后,御医说是积劳成疾,心病所致,开了些温养调理的方子,说是静养几日便可。
“今儿个不上朝了,就说孤染了风寒。”周怀安挥退仆众,软软地卧在榻上,声音没甚情绪。
她还是幸运的。
至少,这一次,她不会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