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 第二章 “三郤”之难(公元前580年—前575年)

公元前581年,鞍战之后九年,晋国主席晋景公驾崩在厕所,儿子晋厉公即位。刚亲近权力的君主,就像刚追求女孩儿的男生一样,最担心的就是外人捣乱。外人,特别是外国人,一把大兵压境,国内野心家浑水摸鱼,就要颠覆他的政府。所以,最好稳住楚国。

晋国的这个意思被国际观察家——宋国执政官华元看出来了,晋国去年派遣楚囚钟仪回楚当和平大使,就是个与楚国息兵的信号。

华元就出来斡旋,对晋、楚两国说:“两国相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终两败俱伤,我们中原小国也跟着受罪,巴尔干国家无所适从,跟谁不跟谁都要挨打。”

“是啊是啊,其实我们也不希望南北交争,生灵涂炭。”

华元也不是外人,就是夜登楚营,劫持子反(楚国“大纨绔”),解退楚庄王围兵的那个。他在楚国当人质期间跟楚令尹子重成了朋友,又送给楚庄王一架“绕梁琴”,其声嫋嫋,绕于梁间,循环不已,是我国古代四大名琴之一。喜欢音乐的楚庄王爱不释手。华元本人又跟晋国执政官栾书私交甚厚,晋、楚两国都给他面子,把他当联合国秘书长对待。

经过华元努力,终于在晋厉公第三年,晋楚达成和平协议,盟于宋国西门之外。两国宣布裁减武器,归还战俘,收容难民,终止冷战。这就是“华元弭兵”。

晋国之所以向楚国妥协,目的是腾出手对付西边的秦国,解除西方侧背威胁。

晋厉公先礼后兵,跑到黄河边上去,约秦桓公过河来盟誓。可是老秦胆子小,不肯涉河。于是搞了个夹河而盟——晋文公重耳的重孙晋厉公,与秦穆公的重孙秦桓公,在互相猜疑之中,隔着黄河两岸,互相宣布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两个秦晋之好的国家,已经不相信任到了这个地步。究其主要原因,仍然是四十年前先轸那场崤山歼灭战,使秦国太伤心,太伤心,恨死了晋国,总想找机会打架。

夹着黄河盟誓,扯着嗓子互相宣布对方是朋友以后,秦桓公依旧暗自磨剑,自己不好直接出马,就怂恿白狄攻晋,结果被晋国人碾成炮灰。

下一年,晋厉公四年的春天,为了打击秦国本土,晋厉公发出诸侯征集令,齐、宋、卫、鲁、郑、曹、邾、滕八国大会京城洛阳,朝拜周天子之后,就准备伐秦(晋厉公刚上台,谱摆得就很大啊)。

既然是伐,就要大张旗鼓,否则就是侵,就是袭了。于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份战斗檄文产生了,朗诵者是晋国大夫吕相【注释1】(也叫魏相)。笔杆子吕相跑去秦国是这样数落秦国的。

“过去啊,我们晋献公跟你们秦穆公相好,戮力同心(成语出处),结为秦晋之好,儿女亲家。当我们献公辞世以后,秦穆公呢,不忘旧德,使我们晋惠公可以继承晋国大统,但是(一‘但是’就坏了),秦国又不能成就其大功勋,在韩原用兵,打我们。(其实是晋国背信弃义在先。)不过呢,秦穆公也知道良心发作,后悔了,(是不是‘良心发现’,随便你晋国怎么说啦)又让我们的(流浪汉)重耳登上君位。

“我们晋文公重耳登基以后,就亲自跋涉山川,往东征讨诸侯,使诸侯们去朝拜秦国,这也就还了你们秦国的恩情了(这事各种史料上没有记载)。郑国人憎恨你们秦国人,于是我们晋文公联合你们秦国出兵围郑(其实主要是重耳维护本国霸权的考虑),可是秦国擅自撤兵,偷着跟郑国人讲和。这事被参与围郑的诸侯知道了,都骂秦国不忠,要打秦国,可是我们晋文公拦着,使你们秦军顺利撤回,我们对秦国简直有再造之恩啊。(承让承让!)”

“不料,我们晋文公刚死,秦穆公不来吊慰,还出兵打我们的相好国家,于是我们就在崤山搞了那么一下子(这一下子就避重就轻,一语带过了)。可惜,秦穆公还是不觉悟,还想联合楚成王跟我们作对,好在楚成王死了,秦国才没有得逞(这事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接下来,吕相又继续往新任秦君脑袋上吐唾沫。这篇被后人收到《古文观止》里边的经典,实在是强词夺理,不论秦曲晋直,一概都赖在秦国身上。实际上春秋五霸之第四,秦穆公,一辈子帮晋国做好事,中间晋国人反复无常,有目共睹。晋国闹饥荒,秦国人卖粮食救济晋国人,秦国人没东西填肚子的时候,晋国人却不肯卖粮,还要趁火打劫,引发韩原之战。崤之战,晋国人偷偷摸摸往秦国远征军脑袋顶下毒手,这些下作招数,吕相就不提了。后边,秦*令狐之战,本来秦国应晋国要求,护送晋公子回国登基,吕相愣说秦国是想入侵,打算“摇荡我边疆,倾覆我社稷”。

不管怎么样,“吕相绝秦”绝得劈头盖脸,虎虎生风,鼓动着诸侯恨秦国。于是同年五月,晋厉公派出中、上、下及新军与齐、宋、卫、鲁、郑、曹、邾、滕八国联军,大举挞伐秦国,人马浩浩荡荡,比齐桓公从前的八国召陵之师还要阔气!(晋厉公觉得老爹留下的六军养不起也不好调度,此时整编合并其中后三个军为“新军”第四军,韩厥任“新四军”主帅——韩厥又升官儿啦。)

春秋十大蜥蜴之第三——晋厉公的威武之师,虎狼之师,在元帅栾书、新军帅韩厥,以及郤克族人(“三郤”)指挥下,跨过黄河,移师入秦,跟秦军接战于麻隧(今陕西泾阳北)。秦军战绩用句古话叫“败绩”,那就是超级失败,失败的二次方,兵溃如崩。晋军乘胜渡过泾河,追入到秦国腹地,威胁秦都雍城(今凤翔,西凤酒产地)。

唉!老秦穆公过世以后,秦国的作为再无可圈可点之处了。这次秦国两员大将被俘,秦军主力也损失惨重,几十年不敢过河争锋。晋军拎着成串的耳朵(从敌人尸体上割下来的)凯旋了。遂获安宁的西陲人民纷纷把征战的戈戟交给收破烂儿的,铸成种地的耒锸。

悲哀的是,山东曹国国君曹宣公、周天子大臣成肃公,都在此战役中死去,不知是战斗减员还是非战斗减员,也许是行军时候喝了不干净的水闹疟疾。不管怎么样,这样为人作嫁地死在遥远的黄土高原茂林下,也算是国际战士了。在他们躺下的地方,长起了姑娘插在头上的野花。

“鞍之战”和“麻隧之战”,晋国分别制服了雄踞我国东西两端的强国齐和秦,继续扶助东吴,与吴王寿梦(夫差的祖爷爷)建立攻守同盟,形成东北策应,困厄楚国。

当晋国正在这里爽的时候,大蜥蜴楚国却躲在家里害羞。春秋十大蜥蜴之第四——楚共王,在赫赫威风的爹爹楚庄王刚死时候忙着发丧,耽误援救齐国,接着恪守弭兵条约,坐视秦国也被晋人挫败。这么一搞,楚共王在战略上搞得很败家,很败家,整个陷入了诸侯包围圈,真个要四面楚歌了。

接下来,如您所预料的那样,楚国要和晋国比试个你死我活了——这就是春秋五大战役的第五——鄢陵之战。战争的导火索,自然又点燃在中原巴尔干的郑国人身上。郑国人真不让人省心啊。

巴尔干地区中部垓心的郑国,原本就是一个“摇摇摆摆的花呀”,需要别人的抚慰。郑国身处四战之地,东拒齐鲁,北接晋秦,南临吴楚,哪个都足以欺负它,所以必须行妾妇之道求生存,傍住一个霸主,吃他的白饭。十年前,郑国因为跟许国争风吃醋,就甩了自己的老相好楚国,改当晋国的小蜜。

晋国立刻响应,吃定了老楚的豆腐,把郑国笼络入口袋,从而打开了黄河以南的通道,建立深入中原的落脚点,牵制天下诸侯的机枢。随后这次麻隧之战,郑国也跟着晋国一起去了。鉴于当小蜜出色,郑国也就狐假虎威起来,仗着晋国势焰,甚至要寻衅滋事了。麻隧之战次年,公元前577年八月,郑国仗着后面晋国人撑腰,就入侵老冤家许国。

许国是郑国以南八十里的弹丸小国(今许昌),扼守着南下楚国的咽喉要道,是楚国的看门狗。即便地方小得像个扁桃体,许国还是成功杀败了来犯之敌。郑成公气急了,大的蜥蜴我斗不过,你这泥鳅我也怕吗?这次出兵是大夫去的,随即,郑成公亲自挥军攻许,攻入外城。许国被迫拿出一块儿庄稼地向郑国请和。

郑国如此欺凌许国,楚老大难以容忍,下一年,楚国决定出军北伐,在纨绔子弟司马子反的愚蠢怂恿下,楚共王撕毁三年前的息兵协议,亲自率兵对晋国的小蜜郑国实施军事打击。(之所以说这个决策是愚蠢的,是因为晋国对秦作战取得了优胜,晋国在诸侯的供奉下,势头正胜,楚国应该沉默回避。)

挟有湖南湖北全境和部分安徽省的楚国,其都城郢都到中原核心的航空距离很大,不下一千里,但楚北部边境早已推进到河南中西部和南部。楚国从北部前沿动员兵力,部队实施大踏步纵深迂回,摸到郑国的后腰,从北方包抄回来,攻破原阳,兵临睢县城下。后背的死穴被楚国按住以后,郑国人也就破釜沉舟了,反倒挺身南下,蹈袭楚国北境,拔取楚邑新石(河南叶县境内,就是叶公好龙的地方)。

看见郑国人陪楚国玩得正酣,晋中军元帅栾书说:“郑国是我们的小蜜,我们不能坐视他跟楚国打架。”

新军将韩厥反对,他说:“让他驱民以战,加重自己的罪过,等他老百姓意见闹大了,我们再动手去给它收尸。”(跟郑庄公的名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意思。)

韩厥的意思是借郑国消耗楚国国力,等楚国兵疲民劳的时候,我们再去打楚国,胜算就大了。有个同盟就是好,可以当作前哨堡垒消耗敌人体力。

于是,郑国和楚国打打闹闹了半年,楚军也未能得志,表现为许国备受郑军威逼,走投无路,干脆在这年年底,迁居到楚国境内的叶县,投奔楚老大了。许国成为楚国中的一个国。许昌遂被郑国吞噬。郑领土南扩一百里。

下一年,公元前575年春天,楚共王改用拉拢的手段,许诺把原许国以西一百里处的汝阴之田割给郑国,郑得了好处,立刻宣布,改给楚国当“金丝鸟”了。使盟主晋国大失面子,被心爱的人抛弃,感觉像在飞。

郑国使晋国继续飞翔,为了向新老公表忠心,同年四月,郑军又向东一百公里,攻打宋国(楚的老冤家)。中原巴尔干硝烟又起,晋国高层决议最终出兵干涉的时间到了。

晋厉公觉得不能忍了,召集诸卿商议去教训郑国。中军佐范文子反对出兵,认为:留下楚国这个外患,可以唤起国内各家族的精诚团结。“外宁必有内忧”,如果把楚国打败了,晋厉公会更加骄奢,群臣居功不和,晋国内部各卿族的矛盾会更加尖锐,变乱说不定哪一天就要爆发。

范文子的辩证法学得很好,他的预言很快也被晋国君臣的窝里斗证实,但是,中军将(元帅)栾书说:“不可以我当政的时候,失掉诸侯!”

栾书只看眼前利益,只关注自己的业绩和名誉。

于是,晋国决定出兵伐郑。第一次华元弭兵经历了五个年头就告吹了。

四月十二日,晋厉公亲统上、中、下、新四军出征南下伐郑。晋军统帅序列(部分)为:

栾书,中军将(自动也是四军元帅)。

范文子,中军佐将,辅佐栾书。

郤铸,上军将。

中行偃,上军佐将。

韩厥,下军将。

郤至,新军佐将。

晋厉公率公族亲兵居中军。

晋国并且联络齐、鲁、卫盟国,约他们都到中原会战。郑国闻得消息后,赶紧向南汇报给自己的新老大楚国。楚共王与令尹子重、司马子反当即挥动边境上集结待命的楚军,昼夜急行军,以不怕跑出个盲肠炎的速度,经楚国的申县北行,出方城,过许昌,会同郑国友军,疾趋郑国北境,目的是赶在晋方盟军(齐鲁卫)到达之前,抢先与晋国军完成决战,把晋盟军甩出作战范围之外。

六月,晋、楚两军相遇于郑国东部境的鄢陵。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三晋厉公,与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四楚共王的鄢陵鏖战,迫在眉睫。

这时,晋的齐、鲁、卫盟军尚未赶到。

六月二十九日,楚三军离开自己的营垒出发,就在清晨逼近晋军营垒,摆开战斗阵形,战车和轻甲步兵一直压到晋营大门,晋国辕门几乎都无法打开了。

楚共王的意思是,用这种堵着门口的办法,侮辱晋国,迫使晋军不得不出来交战。

晋国人一看,来势汹汹的楚国子弟兵如此彪悍,贴得如此靠前,几乎要鼻子撞鼻子了,晋兵的腿肚子开始哆嗦,鲁、卫、齐友军怎么还不来呀?

八个卿和下面的大夫都跑到晋厉公这里开会来了。有的说出去打,有的说不打。为了解决出门难问题,晋国小将范匄(范文子的儿子)建议把取水的井和吃饭的灶填平,这样就可以在军营里边摆开战车,布列阵势,解决了被楚军压迫的问题,还有利于隐蔽兵力的部署模式。

高!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可是“雏凤”范匄说完,他爹却拎起个长戈【注释2】追着要凿他,一边追,一边骂:“国家的胜败存亡,是上天决定的,你个龟儿子胡说什么!”众人赶忙把他拦住,范小将才得以走脱。

范文子老爹之所以生这么大的气,是因为他从一开头根本就不主张出兵来打郑国,乃至跟楚国会战。当时他说,中军元帅也不听,所以他才这么指桑骂槐地追打自己的儿子。

范文子把儿子打跑了,随即发言,认为还是不要跟楚军打,留着这个外患好。我们还是收兵回去。

新军佐将郤至(“三郤”的老三,郤克族人之子)出来发言反对,说:“我们晋国人,有三大耻辱,韩原之战,我们国君被秦穆公俘虏;箕之战,元帅先轸脑袋被狄人割下;邲之战,我们溃不成军,逃跑的时候争抢战船,断手指无数。现在,我们绝不能再增加耻辱的记录了。必须打。”

范文子说:“从前我们的先君总打仗,是因为秦国、狄人、齐国、楚国都强大,我们不打,子孙就将遭到威胁。现在秦、狄、齐都服我们了,就剩个远处的楚国。外宁必有内忧,应该留着楚国做我们外面警惧,晋国才能好。”

范文子很有政治远见,有个外敌,可以加强内部团结。不过,正是晋国君臣内部暗有矛盾,卿族之间也存在着不和睦,为了转移矛盾,反倒要出去打仗。

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众人就看四军元帅栾书的意见。

栾书一直是主张来打的,但是此刻见楚军勇悍,盟军又没有来,就主张坚守壁垒不出,楚国人总打不着仗,就会自行退去。

新军佐将郤至当即又反对栾书的“鸵鸟战术”,还是主张出去打,并且分析说:“楚军有六大弱点,第一(郤至说话喜欢数数),楚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关系不和;第二,楚王的亲兵精锐都是世族子弟(贾宝玉那样的),出身好未必有本事;第三,郑军肾虚,军阵不严;第四,楚同盟蛮军简直连阵列都没有;第五,楚军在月末晦日挑战,不吉利;第六,军中喧哗,没有纪律。我们一定会打趴下他们的。”

郤至分析得实在精辟,以至于三军元帅栾书有点嫉妒他(遂有后面的窝里斗)。

不管怎么样,经过郤至的战前动员,晋军决一死战。

公元前575年的夏天,河南中部鄢陵野外,颍水北岸,远道而来的楚军,径直迫近晋军营垒,抵着营门布下车阵。

楚共王因为看不见晋营里的动静,着急,登上高高的巢车,站在杆子顶上那个鸟巢一样的板屋里,下望罟垒。伯州犁站在地面上伺候着。

楚共王一边拿着望远镜侦察,一边问下边的伯州犁:

“伯州犁,你从晋国那边逃过来的,你爸爸是被晋国人害死的,是不是兮?”【注释3】

“是。”

“那你要不要报仇兮?”

“要报仇。”

“好,请你告诉寡人,你们晋国兵一左一右乱跑,这是什么意思?”

“报告,一左一右乱跑,是在召集卿大夫。”

“那现在又聚到中军帐了兮?”

“开会谋划。”

“张开了一块幕布。”

“战与不战的占卜。”

“幕布撤掉了兮。”

“那,那是要下命令了。”

“哦?”楚共王差点掉下来,一哆嗦,望远镜险些撒手。接着晋营内尘土飞扬,夹着喧嚣,楚共王急喊:“甚嚣,且尘上。”(“甚嚣尘上”出处,暴土狼烟,夹着喧嚣。)

“他们填井平灶、排兵布阵呢。”

“都上车了,左右拿着兵器。”

“那是听领导讲话,誓师呢。”

“那他们一定要打兮?”

“也未必呢。”

“怎么又下车了?”

“是作战前祷告,鬼神保佑啊。”

“这是要打了吗,你们晋国人真麻烦啊!”

战斗迫在眉睫的时候,楚共王徒然观察了半天皮毛,晓得了晋军是要出战,但是并没有观察到晋军兵力的分配部署情况,也没有就此调整楚军序列,加以应对。

打仗靠的是一股士气,连跑了上千里路的楚军被太阳晒得黢黑,表情茫然,待在战场上等着,倚着兵器,弓腰看热闹,瞅着巢车上面的楚共王,像猴似的顺杆子爬上爬下。

“还打不打?不打就打票回家!”彪悍的楚卒说。

而晋军已经部署了怎么打了。郤至论述了楚军“六必败”之后,晋厉公听了很高兴,又占卜了一下(就是刚才楚共王看到的),获得吉兆,于是不采纳元帅栾书的坚守建议,而决定不再等待诸侯友军,现在就跟楚军开战。于是,晋厉公采取小将范匄的意见,填井平灶,扩大空间,在营垒内部署车徒。就是楚共王在巢车上看见的,尘土飞扬。

在列阵的时候,就像楚共王请晋国人帮忙做分析,晋厉公也一样找楚国人出主意。楚国跳槽来的参谋苗贲皇(是楚庄王时造反的若敖氏的令尹斗越椒的儿子,斗越椒造反战败被杀,儿子跑到晋国)又给晋厉公出主意,说:“楚军精锐全在中军,王族部队着实厉害。我建议,分出中军精锐部队加强两翼,上军协同部分中军,攻击楚左翼,下军、新军加部分中军,合攻楚右翼及郑国杂牌军。两翼得手后,再以四军对楚中军王族部队实施全线合击,必能大败敌军。”

晋厉公拍手称赞(就怕遇上“汉奸”),遂命令出击,猝然间把战鼓擂成山响,惊起澄川翠岭里数百万只飞鸟,晋军开营攻击,沿两侧而进。

结果晋军从几个辕门一出来,赶上中间那门门口有一个大泥坑(瞧它扎营这地方)。晋中军战车们都知道绕着泥坑前进,唯独国君晋厉公的兵车一下子陷了进去(王牌驾驶员怎么都这么笨啊)。楚共王眼睛好使,1.5,远远看见,立刻率领王族亲兵猛扑晋厉公所在的薄弱中军(中军都支援两翼去了)。“抓活的啊——”楚人抡着长矛就轧过来了。

晋四军元帅栾书吓得爪子发麻,浑身冒汗,慌忙伸胳膊请晋厉公换到自己的车上。这个主意当然好,但是栾书的儿子却不同意,这位栾小爷是个迂腐家伙,乃晋厉公车上保镖,直呼他爹栾书名字:“栾书,退下!你不要丢弃了元帅的职守,侵犯别人的职责。保护国君,是我们的事情,你指挥三军是正经。侵犯别人官职责任,是冒犯;失去自己职事,是怠慢;脱离战局,是大奸。”这孩子给他爸归列了三条罪状,喝令其躲开。栾书臊眉搭眼儿地勒车走掉,继续指挥全军系统不乱(好悬啊)。

栾书的儿子(大名栾针)跳下车,像拔萝卜一样,把晋厉公从泥坑里弄出来。

这时候的楚共王已经扑到跟前,刚要行凶,晋军将官魏锜拈弓搭箭,一箭命中楚共王的左眼,迫其后退,晋军恢复攻势。楚共王1.5的眼睛一下子就剩0.75了,疼得牵肚剜心,要知道,这时候春秋中期的箭头已经抛弃了从前商朝和西周时期的扁体型,进化为三棱锥体型,三条侧刃向前聚集成锋,再加上倒钩,青铜质地,玻璃球的眼珠子也得射个粉碎。楚共王抱着眼睛张着嘴,像鱼那样疼得喊不出声来。副官赶紧把盾立在车上,护住共王,但是兵车上的盾狭而短,叫作孑盾,意义不大,远处魏锜做势又射。楚共王歪着脸急叫:“传养由基!”

“养由基在哪?大王叫——养由基!混蛋快过来——”

养由基的战车一溜趔斜,冲近楚共王,共王递给他两支箭,养由基临危领命,一箭射出,正中魏锜前颈,魏锜伏于弓套而亡,手里兀自还捏着彤弓。这个养由基着实厉害,是华夷第一神射手,闻名遐迩,技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二成语出处),昨天还搞出了个“一箭射穿七层革甲”的表演项目,然后向楚共王夸耀,遭到楚共王怒斥,骂他太给国家丢人,明朝开战他要是射箭的话,一定会死在自己的技艺上,把箭全部没收。(楚共王也够迂腐可爱的,跟栾针一样,认为将官的职事是指挥兵卒,靠着自己的技艺,就会逞能,最后弄死自己。你射箭的本事太强,就会很扎眼,对方发现了你,就会集中兵力来打,导致你牺牲——魏镝的死就是例子。有一次,楚共王还丢了自己的弓,他也不去找,说“楚人亡弓,楚人得之,还找做什么?”很耐人寻味。总之很有辩证思想。)

于是,神射手养由基就空着箭袋子上战场,这也是古来战争史上一大笑话,谁成想刚上来,老楚的眼睛就瞎了,养由基领箭回射,敌将应弦而噎,抱完一目之仇后,又毕恭毕敬,把射剩的另一支箭还给共王复命(居然还箭回去,是等着老楚另一只眼睛也射瞎了以后,再借吗?)。

晋、楚两军角斗,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场面惨烈异常。由于战前没有调整部署,导致楚军一开场就处于被迫应战的防御地位,又听说楚共王负伤,军心未免动摇,楚右尹子辛所将的楚右军锐气大减,它所尾附的郑国兵在晋方集中重兵攻击下,力不能支,形成溃败。随即,晋多军主力汇合压向楚中军,楚中军不得不后退。楚共王不顾中箭疼痛,仍坚持指挥作战,但是大军还是被逼到颍水北岸,后面是漩涡急流,失去退路,楚共王再次陷入险境,大批的敌人朝他围攻上来,就要被挤下河喂王八了。

楚共王魂飞魄散,这时候,楚大夫叔山冉又看见养由基了,就对养由基大喊:“大王虽然不让你射,但为了国家,必须射!”

养由基也决定抗旨不遵了,立刻挥手如猿,箭如星弹,整梭子整梭子的箭,一连串猛发,箭箭无虚射,五步、十步、百步之内,敌人应弦而噎,远远近近,伏尸满地。后面的晋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伸着脖子往前挤,养由基号称“养一箭”,专射人脖子(因为就那儿没甲胄),牛人就是牛啊!养由基一边射,一边还冲敌人招手呢:“呕哎,呕哎,呕哎呕哎呕哎——come on,come on,come on,go go go,呕哎呕哎呕哎,go go go,呕哎呕哎呕哎——!”

晋国兵都闻着歌声往前挤,直到看清一支三棱箭来拜访自己的脖子,才满意地倒下。

晋国士卒的盾多为竹木质地,制狭而长,叫作步盾,中间微凸以卸掉箭矢打击力。高一米,宽六十至八十厘米,内侧以木框为骨,胎心为竹木、藤制,外蒙多层麻织物和皮革,最后涂漆施以彩绘。

这样的盾,没有金属护层,以养由基射穿七甲的神力,弄不好就能洞穿。楚大夫叔山冉也不闲着,这牛人更猛,拎起一个晋国兵,拿他当炮弹,投掷晋国兵车,砸断对方车轼,晋军大骇。

养由基的娴熟绝技,加上叔山冉骇人听闻的打法,使晋军一边作揖,一边不由自主纷纷退步,楚共王才得以在河边脱险。

凭着楚国骁勇的单兵作战能力,与晋军从早激战到晚,胜负未判。楚人武器精良,兵员素质一流,虽然略为受挫,但中军精锐奋力抵御,死保楚共王,战退进逼的晋军。楚左军在令尹子重领导下,也是击鼓奋战,与晋方相持。就是楚右军附属的郑国军笨点儿,因为是杂勇纠合,被晋军精锐力量压挤,溃不成军。双方直打得天黑见星星犹酣战不止。因为天色已晚,双方胜负未分,两国国君决定停止会战,明天再打。

从早上起,饭没吃一口,坐下来休息的机会也没有,军士们累得倚着矛戈喘气,炊事员招呼吃饭都不动弹,缓了半天才下场。

公元前575年夏天的夜晚,白日既匿,继以朗月,星星也闪烁起来啦,它们就跟我们今天的山林春郊的一样,眨着同样节奏的眼睛。野战场的宿营里,篝火跳动着,除了巡哨的口令,寂静一泻无遗,偶然料峭的山林寒气,吹在每一个战士的身上。《诗经》里是这样表露这些战士心声的:

慧彼小星,

三五在东。

肃肃宵征,

夙夜在公。

勤劳于王事的士兵们,像无名的星星一样,注定是明月的辅衬。春天是生而勿杀的季节,可是我的伙伴他就倒在了我的身边。

当夜,楚中军元帅子反命令,治疗伤员,补充步兵、战车兵,修理盔甲,磨砺武器,布展车马,明晨鸡鸣而食,整装待命,唯命是听!

经过这番休整布置,楚军很快恢复元气,摩拳擦掌预备次日再行攻击。晋国人闻讯,心中害怕。孔武善战的楚兵,成为晋国人夜半噩梦的主角,晋国人担心着,能不能活到明天天黑。

不过,事情说坏也就坏在了楚元帅子反身上,在楚庄王时代的围宋战役里边,这家伙就是疏忽大意,被宋大夫华元半夜摸到床前,按着他发了誓,胁迫楚军撤围。子反是从前楚庄王的弟弟,自古英雄出草莽,从来纨绔少“伟哥”,他本是犬羊之质,却因为出身贵族,就披上了虎狼之皮,但除了泡妞心得以外没有什么政治素养。即便泡妞,他也没泡好,跟巫臣争夺大美女夏姬,被涮以后,灭了巫臣全家,巫臣逼上梁山,教吴国人启衅,歇斯底里地咬楚国,楚国从此不复能霸。这次鄢陵会战,这个“大纨绔”更是惹下大祸。

半夜时候,子反检查完营地防卫,还没有睡意,他觉得有点口渴,要找水喝。于是童仆抱着黍子酿的酒送给他。子反呵斥道:“哼!快拿下去,这是酒兮!”

童仆回答说:“这不是酒,老爷。”

“谁说不是,赶快走开!”

童仆嘴还硬:“这不是酒。”

子反接过来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这人要是酷爱喝酒,遇上了甘美的醇酿,他就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从前,他就又喝第二杯,喝了第二杯又喝第三杯,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美酒煮咖啡地喝起来了,不能自止,结果把自己给喝醉了。

而晋国那边,跳槽来的参谋苗贲皇故意散出风声,在各军营传令说:检阅车马,补充士卒,喂好马匹,磨砺兵器,明早饱餐一顿,再次祷告,全军再战!还故意放松俘虏,让他们逃回去报信。楚共王听到报告后,感觉晋军决心也很大,想召子反一起商量对策。

子反正迷迷糊糊地睡呢,别人喊他:“元帅,老板叫你!”

子反喝得太多了,借口说心痛没法去了。楚共王就乘车去看他,一进帐门,闻到酒味就明白了。他转身出去,叹道:“昨天的战斗,我自己受伤了,所依靠的就是司马了。可是司马又这样,他这是忘了楚国的社稷而不关心我们的军队呀。天败楚也夫!我没法待了兮!”

“醉卧沙场君莫笑”的子反不能议事,又被晋军假相迷惑,“蜥蜴技穷”的楚共王自料难于取胜,又恐怕晋国同盟军不日会到达,如果吴国背后再掏自己的老窝,那就简直有社稷之危了。于是楚共王收拾东西走人,引军逃遁。

“报道敌军宵遁”以后,晋军于次日进驻楚营,休整三天,把楚国人没吃完的罐头全部报销,然后腆着肚子凯旋。至战斗结束后,盟军仅齐军到达指定战场,而鲁国发生卿族间内讧,鲁成公刚刚领着军队离开本国。

此役,楚在国际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与晋国展开决战是失策的,但是到了战斗的第二天,战场态势有利于楚国,楚军却连夜宵遁,战术上又是败招。不过,放弃战机的楚共王保全了楚军主力,也还不算大错。

楚子反酒醒以后,发现自己躺在车上,正往南撤呢,旁边杨柳岸晓风残月,子反就在这薄雾轻笼时刻,萧瑟的退军路上,干脆拔剑自杀,以谢天下了。楚共王曾派使者告诉他不用自杀,因为这次楚王在军中,与子玉那次没有国君在不同,国君在,由国君负责任,子反不用自杀。但是子反还是自刎了。而那个童仆送酒给他喝,不是为了灌醉他,而自以为忠于他、爱他,恰好却害了他。所以古人总结说,小忠是大忠的祸害。

按照楚国的规矩,“覆军杀将”,败兵之将只有一死,楚国的法律是明确而严苛的。楚国历任令尹合计二十六个,从最早的屈暇到子玉、子上、子反等人,被迫自杀或被诛死的竟有九人,三分之一都没得善终,真是个高危职业。也许,缺乏礼仪文明教化基础的地方,需要用苛法来纠补。中原却刚好相反,主要用礼和道德来引导。

但是,如果法律严苛的话,比如楚国,人们就会动辄得咎,一些有能力的人,脾气也大,不拘小节,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鼻子被割掉或者膝盖被挖去。楚国还经常搞株连,父兄、姻亲、友党犯了罪,自己也会被株连。所以,好多楚国的中层大夫,坐在家里,祸从天降,纷纷被迫跳槽跑了。所谓“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于四方”。跑哪儿去了呢?多跑去了晋国,这些人纷纷成了楚的死敌,“以害楚国,不可救疗”。这也就是所谓“虽楚有才,晋实用之”,是楚国的刑罚重,导致人才出国。后来诸葛亮的蜀国也有这个问题。总之,很多楚国人跑到晋国效力,除了巫臣,还有包括鄢陵之战在内的好几次战役,都是楚国那边跑来的人,出谋划策,遂使晋国转危为安、克敌制胜。

鄢陵之战,是晋楚南北争霸中继城濮之战、邲之战后的第三次主力会战。晋军因敌制宜,根据楚军兵力分配情况(情报来自“楚才”),及时调整自己的兵力组成和突击方向,采取先易后难的打法,先攻击对方薄弱的两翼,再三军合力攻其中军主力,体现了春秋时代野外列阵战的战术的发展。后又用心理战逼退楚军,显示了晋国人开始重视战争中的心理因素(后来曹操是最擅长这个)。而楚军虽勇但打法呆板,最后心理素质也不镇定,竟然被吓跑。

但是这次战役,并没有摧破楚军主力,未伤楚国元气。晋军虽胜,但也未能把“金丝鸟”郑国从楚国那里打回来。郑成公说:“楚王被射瞎了一只眼睛,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寡人啊!”从此矢志跟着楚共王。

一场战争对本国的改变也许更在改变敌人之上。长期的晋楚争霸战加速了晋国卿大夫家族的成长,一些家族显示才能,争得功勋和封邑土地,提高了政治、经济地位,尤其我要说的是郤至。

新军佐将郤至,战前分析了晋军的“三大耻”和楚军的“六大败”,慷慨激昂,动员将士,促成决战。战斗打响后,郤至率领新军攻击楚王,三次遇到楚共王的从卒,看见楚共王就在不远处,郤至每次都下车,摘掉头盔,然后像风一样趋行走着,走过楚共王所在的这一段路,再上车去找楚军接着打。这不是通敌叛变,是春秋打仗,战场上遇到敌君的礼数。

就像学生见到老师,要下自行车一样。

虽然是敌国的国君,也要尊重。

楚共王看见郤至这么严谨守礼,也不好意思起来,就在战场上,打得不太凶的时候,叫工尹襄拿了一只弓,追上去找郤至套辞,说:“刚才战事正盛的时候,有个穿浅红色皮甲的,是个君子,认出寡人之后就趋行,不是受伤了吧?”

郤至又赶紧把头盔摘下来,捏在手中,说:“君的外臣郤至跟随寡君之戎事,身着甲胄,不敢拜受君的命赐。敢告贵国君我没有受伤,辱君之问。因为战事之故,身着甲胄,敢以肃礼相接。”说完,略俯身,拱了三下手(是军人的肃拜),然后退开,接茬找楚国人砍架去了。

郤至有礼有节,尊敬对方君王,但并不接受馈赠,不丧失立场。

接着,晋下军将韩厥,正追击溃败的郑国国君郑成公。韩厥的驾驶员说:“郑国君的驾驶员一路频频回头,注意力不在马上,咱加把劲儿,准能活捉他。”韩厥却说:“不可以两次污辱国君。”已经打败郑成公,叫他受辱了,不能再抓住污辱一次。于是韩厥命令停车,放了郑成公一马,让他逃跑,恪守不辱国君之礼。

倒霉的郑成公继续跑,又遇上新军佐郤至了。郤至也驾车在后面追他,车上的保镖说:“另叫辆车从侧面截住他,我追上去,跳上他的车,就能抓住他。”

郤至却说:“谁敢伤害国君,刑罚伺候!”于是也停车不追。

这就是“先王”的游戏规则。

而楚公子茷不是国君,不在保护动物之列,被晋军拳打脚踢,绑了过去。

鄢陵之战,晋、楚毕竟弭兵了一次,与早期晋、楚争霸不同。那时候,晋国人认为楚国是蛮夷,楚国也非要控制中原所有诸侯,所以互相打得你死我活。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之后,双方都对对方产生了敬重,楚国再也不自称蛮夷,中原也不再称他为蛮夷,晋、楚彼此承认对方是大国,互相都没有侵犯对方势力圈的野心。这次战役,脱冠致敬,放走郑君,都够戏剧化的了。这都表明,双方虽然在打,但仍以和为重,双方都留有余地,不愿结怨太深,楚军夜遁,晋军也没有“誓将剩勇追穷寇”。

在战场上获得最佳男配角奖的郤至,虽然论战和打仗都不落俗套,光环集中于一身,却抢了别人的镜头,遭到元帅栾书嫉恨,诬陷他是楚国的卧底。

鄢陵之战胜利后同年,晋厉公继续加兵巴尔干,正闹得有声有色的时候,次年国内却闹出了“三郤”之难。

所谓“三郤”,按职位高低分,老大是鄢陵之战中的上军将郤锜【注释4】,他是鞍战英雄“罗锅儿”郤克的儿子;老二是新军将郤犨【注释5】,是郤克的族内兄弟;老三是新军佐将、鄢陵之战最佳男配角——郤至,是郤克的族人之子,相当于郤克的侄子。

郤氏和栾氏都是老牌家族。这次鄢陵之战,元帅栾书主张固守不出,新军佐将郤至却建议打,结果还打胜了,栾书觉得很没面子。

栾书就在回国后,教被俘的楚公子茷诬陷郤至,后者就对晋厉公说:“这次我们楚军来,都是郤至招致的。郤至说齐国人和鲁国人一时来不了,我们楚军来了就能打胜。所以我们才决定来的。”

晋厉公很奇怪:“他干吗勾引你们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公子筏故意吞吐了一下,说:“他想让我们俘虏了您,然后他再另立公子孙周当国君。”

公子孙周是晋襄公庶出的儿子的儿子,跟晋厉公同辈,现在洛阳留学呢。

晋厉公就来问栾书:“楚国的公子茷说郤至想出卖我,真的是吗?”

栾书说:“我觉得应该是吧,否则战场上多么危险,他还摘了头盔,叫楚王的使者过来。”

于是栾书出了个主意,叫郤至到周天子那儿去献俘,以便查看一下他跟洛阳的晋公子孙周有没有勾结什么的。

于是晋厉公下令,就叫郤至去了洛阳,献俘。郤至到了洛阳,栾书就叫人请公子孙周去求见郤至。公子孙周就来求见,郤至就大大咧咧地见了。被晋厉公的密探狠狠地看在眼里,告诉了晋厉公。晋厉公说:“果然啊,他跟孙周暗自有奸谋。”

这次郤至出使献俘,把俘虏奉给了周天子。老周笑纳以后,周王卿士“王叔简公”希望促成郤至在晋国执政,从而自己也因为“树”了这样的人而得“百年”的好处,于是就在朝堂上使劲称赞郤至。

郤至飘飘然了,随后在跟周朝大夫们的宴会,开始胡喷:如果不是我,晋国是打不胜的。当时“鸽*”范文子极力主张不打,我论述了“三大耻和六大败”之后,元帅栾书还是躲躲闪闪,犹犹豫豫。是我强使他下达作战命令!这样一打就胜了,是我的功劳啊。另外我还有三个可以自伐的东西,就是勇、礼和仁:我三次追逐楚王的亲卒,这是勇;见到楚王必下车而趋,这是礼;能够抓住郑国君但是我放了他,这是仁。我靠着这个若能主持晋国大政的话,楚、越两国一定会来称臣朝拜。

“俗话说刀架在脖子上,就是指郤至这种人吧。”周大夫单襄公评论道,“君子从不自我吹嘘,不是为了谦让,而是厌恶这样会掩盖别人。人的本性,是想凌犯自己上边的人,而不愿被人掩盖。想掩盖别人,别人反把他压制得更厉害,所以圣人看重礼让。如今郤至位在七人之下(是新军佐将,在晋国四军八卿中排名第八,级别最低),而想掩盖那七个人,上去当元帅,那就会有七个人怨他。小民要是怨谁,谁尚且受不了,何况是这些傲气的卿们呢?他该怎么应对啊,肯定活不长了。”

想掩盖上司,换句话说,则是积极进取。“三郤”不会装孙子,总爱冒尖,这在“老油条”们眼里,当然是不通人情世故,毛病大了。

虽然遭受非议,但“三郤”一天比一天旺,号称五大夫三卿,郤至家更是“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公室”就是国君的公族,国君也有自己直属的城邑和民人。

“三郤”为什么可以比国君公族还富裕呢?这要分析一下卿族的经济基础。

卿和大夫有区别,据说大夫分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大夫就是卿。随着时间积累,卿大夫家族所拥有的田地越来越多。这些田地是哪来的呢?不外乎有功于国家,国君赏赐给他;或者卿大夫之间当人情相互赠送,要么相互抢;以及由于铁质农具的逐渐使用,荒地不断开辟。这三类新增土地,攥在“三郤”之类的私家手里,长期不需要向国家交税,自然搞得比国君还肥,甚至足以干预朝政,左右君王。

鉴于这种情况,在二十年前,公元前594年,鲁国开始制定新的土地政策,承认卿大夫的新增私有土地合法,但所有私有土地必须按亩纳税!每亩十分之一的粮食要上缴国君!随后,晋国、齐国也纷纷效法。

于是,最近开始交这十分之一的税了,卿大夫家把白花花的粮食交给国君,国库充实了,卿大夫的嘴咧成了歪瓢。卿大夫跟国君之间的矛盾就这样变得冰火不容起来,于是出现鲁国的“三桓”,晋国的“六卿”,一班窥伺国君的白眼儿狼。“三郤”也可入选白眼狼系列,以及从前被灭的“赵氏”。

“白眼儿狼”比较得人心,因为不像国君那么腐朽,对自己的土地和民人经营得比较好,并且他们最终让国君下课,白眼儿狼们上去轮流坐庄——这就是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三桓“三分公室”。

卿家族们在互相竞争中,体会到了民本的思想,知道对老百姓好,善于争取封邑上的民心,往往可以战胜和兼并其他家族,所以他们往往施惠于民,使得民众劳动积极性提高,人口增加,于是可征发出的私人武装也就多。郤至“其家半j军”,就是他的诸个封邑上民人征发出的军卒,占了晋国总兵力的一半,而他的财富,也达到了公室的一半。晋厉公又急又眼红,眼中仿佛长了钉子。

晋厉公决定,再不能让这些偷着自我壮大的跳梁小丑们肥下去了,我要增大我的土地面积、财富与权力。

要想灭“三郤”,先得需要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帮自己。胥童、夷羊五、长鱼矫遂成了晋厉公的死党。这些保皇派里边,胥童是头子。从前,胥童的祖爷爷胥臣曾经追随重耳流浪,被封为卿,胥臣的儿子胥甲也是卿(曾参加河曲之战,和赵穿一起泄露军机,因而被废逐)。胥甲的儿子胥克又接班做了卿,但是当时的执政官赵盾死后,郤缺继任执政官,因胥克得了神经病,就废掉了他的卿位。胥、郤两家因此结有梁子。而胥克的儿子就是胥童,郤缺的儿子是郤克,“三郤”都是郤克的子侄。

现在胥童终于出人头地了,成了晋厉公的男同性恋伙伴,在床上的无数次亲密接触中,彼此建立了信任,准备积极向郤氏发难。晋厉公因为鄢陵之战战胜,担心和欲望也大了,想把所有的卿们都废掉,用自己的男朋友们取代他们当卿,决定先从“三郤”动手。

于是,在厉公指使下,胥童、长鱼矫、清沸魋假装成打群架,闹到“三郤”的衙门,让“三郤”给断案,“三郤”刚要拍惊堂木,下边一涌而上,揪住“三郤”就揍。“三郤”的衙役给隔在圈外边儿,圈内众寡异势,在一通群殴之后,“三郤”变成了片片儿,尸体随后拖到朝堂上晾着。

在鄢陵之战中表现出色的郤至,就这么死在他所供职的国家中,临死前其实他得到了风声,说晋厉公要拿他们开刀了,郤镝想先发制人,进攻晋厉公,说“我作乱终归是一死,但我的兵力也足够把国君打残废了”,但郤至大义凛然,拒绝作乱,他说:“信义的人不背叛自己的国君,勇敢的人不会选择作乱,国君拥有他的臣子,他要杀臣子,能拿他怎么样呢?如果我有罪,那我死掉好了。”

郤至虽然想跳上去当执政官,但并没有背叛晋厉公的意思。但是族大逼君,主子都忌恨“三郤”了,没办法,“三郤”就这样被干掉了。

晋国的“老油条”叔向后来在他有名的“叔向贺贫”里边说太有钱了不好。“匹夫何罪,怀玉其罪。”他把“三郤”的死因,归结为“三郤”“恃其富宠”而没有“德”。事实上,郤至的死,纯粹是君、卿争锋的结果。“三郤”是进取的新贵族的代表,与传统贵族价值观略有不同。

“三郤”缺德的地方当然也有,但那不是主要矛盾,比如说,他们在晋厉公面前打小报告,把晋国第一大聪明人伯宗处死。伯宗发明过成语“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他死在鄢陵之战前一年,他的儿子逃到楚国,就是站在巢车下边,替楚共王分析敌情的伯州犁先生,也是个聪明人。

除了谮死伯宗,“三郤”中的郤犨还说过鲁国君的坏话。鄢陵之战,鲁国本来应该助战,但是鲁国发生内讧,它的三个卿(从前季友的儿子季文子、叔牙的儿子叔孙侨如、庆父的子孙孟孙蔑,所谓“三桓”)互相掐起来了,其中的叔孙想把另外两家驱逐了,并且要求鲁成公对他们下驱逐令,鲁成公不肯,又被迫在国内分兵警卫,防止他们打架,这样一折腾,导致鲁成公引军赴鄢陵迟到。

郤犨作为盟主晋国的卿,支持“三桓”中的叔孙,因叔孙怨恨鲁成公不肯对那两家下驱逐令,郤犨就帮着叔孙,对晋厉公说:鲁成公之所以迟到,是想按兵不动,观望晋、楚两军胜败,谁胜了就帮谁。

晋厉公一听,很生气,不与鲁成公见面。

接着,郤犨继续搅和在鲁国“三桓”内讧里面,借助晋厉公势力支持叔孙,打击另两家。这么做,本身就是一个风险投资,支持错了,没准儿赔进脑袋去,甚至全家的田产性命化作烟消云散。而元帅兼执政官栾书,则支持季文子。终于,季文子一派得势,叔孙侨如逃奔齐国,叔孙侨如的弟弟叔孙豹(是个知名的贤人)被鲁国人立为叔孙氏新的掌门人和卿。郤犨掺在鲁国内讧里面,也没讧出个名堂,自己随即就被灭了。搞政治,跟在刀尖上走路,原本没有什么区别。

【注释1】这个吕相,也叫魏相,爸爸叫魏锜,爷爷是从前重耳出亡时的保镖魏仇,因为封邑在吕而改叫吕相。

【注释2】戈像个长柄大镰刀,主要用戈头的尖部啄击。

【注释3】伯州犁爸爸伯宗去年被“三郤”即郤至、郤锜、郤犨谮害而死,逃来了楚国。

【注释4】锜,念qí。

【注释5】犨,念chō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