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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鳄鱼战争 第三章 孙膑庞涓(公元前380年—前338年)

“自由打工者”吴起,发扬他“布衣英雄主义”精神,死在楚国以后(公元前381年),国际上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是楚国的甘德先生仰观天象,指出岁星旁边有橙黄色小星,“其状甚大,有光,旁有小赤星附于其侧。”他其实是发现了木星的第二颗卫星,比使用望远镜的伽利略早了两千年。

甘德和魏国的石申,还贡献出一部《甘石星经》,发现了五大行星的出没、运行规律,测定了一百二十一颗恒星的方位,记录了八百颗恒星的名字,成为世界上第一部恒星表,领先希腊两百年。

天文方面有新闻,人事新闻更爆炸——三个知名的诸侯国,灭亡了。其中一个就是煊赫一方的齐国,准确地说,它是被“修正”了。

齐国的田氏,在齐桓公时代,就移民来到齐国了,名叫田完,担任国家技术总监(“工正”)一职,还创造了一个成语,得到了国家领导人齐桓公的赞赏。在接下来的一百多年中,田氏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在平定“崔杼之乱”中还首倡大义。等到厚敛重刑的“老不死蜥蜴”齐景公即位后,老百姓三分之二的收入都被国君刮走了,闹得农贸市场里边也是“履践踊贵”,田氏趁机“爱民如父母”,老百姓“归之如流水”。田氏最有名的就是大斗借,小斗还,赔本赚吆喝。

齐景公死后,田乞就杀掉了即位的小孺子,立齐悼公。齐悼公四年后被鲍氏杀死,齐人立齐简公。这时,田乞借助吴王夫差的力量,在“艾陵一战”使齐国十万大军覆没(被吴人杀的),国氏、高氏这些老牌卿族在战斗中尽死,朝堂为之一空。田氏由此承包了齐国政权,随即杀齐简公,立简公弟弟平公为君。平公混了二十五年,其子宣公即位,“尸位”了五十一年之后,宣公之子康公又继续“素餐”了二十六年。

齐康公生活作风有问题,于是齐康公十九年,田氏让他去海岛上住着,打报告给周天子,要求自己当国君。周天子的意见并不重要,列强中最强悍之“鳄鱼”魏国更有发言权。魏武侯在中原和田氏掌门人田和搞了一个碰头会,同意田和所请,上报周天子批准,田氏成为名正言顺的诸侯。

过了七年,公元前379年,齐康公在海岛上升天了,“田氏代齐”的漫长历史过程最终完成——田剡先生成为齐国唯一合法的国君,时间是吴起死后两年。

田剡拆掉姜子牙、齐桓公一千人的宗庙和牌位,结束了姜氏七百多年的统治生涯。岁月疏忽,去程与归途两茫茫。在政治风浪中碰得头破血流的姜氏一族,从此算是超脱了,再也不必担惊受怕,踏踏实实去当老百姓了。

三年后,公元前376年,同样寿命的姬姓晋国国君晋靖公也正式下岗,交出他那片微不足道的自留地,分给开怀大笑的魏、赵、韩,而自己改去当庶人——就是最低一层的纳税人了。

晋国灭亡。晋献公、重耳可以含笑九泉了。

饥饿的鳄鱼从岸上拖喝水的牛羚下水,就像伸手邀女伴走下舞池。

接下来,下一年,要落入泥塘的倒霉蛋就是郑国了。郑国北面远远地依靠着太行、王屋二山(愚公所搬的那两个)。山西人越过此二山南下,看见横亘的黄河,跨越黄河,就进人中原郑国的国土,遭遇第一处天险,也是唯一一处天险——成皋地区,南连嵩山,北濒黄河,扼住了山西人南下中原的咽喉,即是后代有名的虎牢关、汜水关。刘邦和项羽常年不休的拉锯战,也是发生在这里:中原人占领了成皋,就可以穿过成皋以西的“豫西走廊”,西入关中,陕西人占领了成皋,就可以中原逐鹿。

韩国人早就看清了成皋地区的重要战略意义,虽然那里只是乱石荒滩,于是,早在赵无恤、魏宣子、韩康子三家水淹智伯,分智伯的土地的时候,韩康子的家臣段规就建议韩氏一定要争取分到成皋,因为据此可以南下夺取郑国。韩氏当时于是一口叼住了这个地方,并以此为踏板,于七十年后——公元前375年,兵出成皋,灭掉郑国。

郑国,这个春秋时期夹在晋楚两国之间的受气包,如今可以休矣,从前一座青山上春花秋月无时可了的岁月,如今终于可了了。老郑庄公也再不需在地底下为了儿孙们处心积虑了。郑国这个引发南北交争的“金苹果”,如今被虫子嗑光了,只留下“郑卫之音”的流行小调,以及“郑人买履”之类被人平白无故地笑话的成语,在史籍里。

灭郑后同年,韩国人索性把国都也移到郑国,进一步加修,最终成为了周长四十五里,高十三米,墙基厚五十米的防御性坚城,矗立在“四战之地”的中原,在今天的河南新郑市依然蹲踞在萋萋荒草里,被考古者称为“郑韩故城”。

到了下一年,公元前374年,吴起死后第七年,韩国领导人(不是korea的金大中)韩哀侯先生,却死在自己的新国都了。

韩哀侯的手下,既有亲戚,也有外来打工的。严仲子就是卫国来的“职业经理人”,很得韩哀侯器重和韩哀侯大叔(执政官侠累)的嫉恨——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这天在朝堂上,俩人又为了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之类的事情,口角上了。严仲子拔出佩剑就冲过去要砍侠累,被旁人搂着抱着地拉开了,嘴里还都不干不净地骂:“我说是先有鸡,你小子偏说是先有蛋,蛋你个头啊!”

“ing you——!”侠累暴跳如雷,“我不杀了你,我是你孙子!”

严仲子回到住处,一冷静,就后怕了。侠累是执政官,国君的大叔,自己的二老板,今天把他惹了,以后还想不想在韩国干了。于是严仲子畏罪,干脆辞职,跑到人才市场上重新找工作去了。

严仲子来到齐国,准备办一个猎头公司,专门挖韩国的墙脚,目标就是猎到侠累的人头,砍下来当球踢(当时早就有足球了,只是中间是鸡毛,据说是黄帝发明的)。

办公司需要招人,严仲子听说有一个杀狗的人很适合当猎头。

狗在远古时代的职责,跟我们理所当然预期的并不一样,狗在那时候主要负责拿耗子,狗第二个职责是提供狗肉——跟猪往往排名在一起。狗肉一般是烹着吃,也就是“锅载狗肉”,用陈年的浓汤熬着,谁来买就从锅里割下一块,香味儿飘出一条街去。

聂政浓眉大眼,猛实凶悍,叫唤起来像豹子吞虎,是血胆之人,因为在老家杀人,躲避至此(注意不是躲官府,而是躲仇家。春秋战国时期,民间私斗最是流行,官府管的兴趣不大——当时地广人稀,想管也不容易管好。当时的官府就像金庸武侠世界的官府一样,不干涉江湖恩怨)。

聂政这一天正一手捏着链子,一手攥着短匕,弓着腰,瞄着眼,跟狗搏斗,地点是在农贸市场。链子那头拴着一条猛狗,自知不是好事,嗷嗷嘶叫,腾起暴土,龇出白牙,兜圈子作势欲扑。“屠狗”也是当时的表演项目啊,虽然没有罗马斗兽场那么血腥,但围观群众的兴致是一样的。聂政一个地滚,贴身近前,狗爪子奔他脖子就摁上来了。聂政来了个“苏秦背剑”(对不起,苏秦还没有呢,但这招式是对的),反手朝着狗肚子就捅上去了。因为狗蹿的劲道太大,狗肚子被豁出了一尺长的血口子,叫作“斜阳碧落”,就见狗下水们噼里噗噜都掉出来了,连肠带肚儿。莹莹点点的霞光和梅花,染在聂政身上。四周一片叫好,这样杀完的狗都不用多收拾肚子。

聂政跑到旁边洗手,拍打身上的土,这时候严仲子就过来了:“足下的武功着实让小弟佩服,我请择日登门到府上一叙。”

过两天,严仲子就抬着酒肉,给鸡拜年来了。喝酒刚到淋漓,严仲子就掏出一百镒黄金,送给聂政的妈当寿礼。一百镒黄金合两千两,分量跟现在一个应届毕业研究生的体重差不多,甚至更沉点儿。

聂政惊怪对方赠品太厚,跪坐起来固谢:“在下虽然家贫,流落东海,屠狗为业,但朝夕下来,还能够弄来些甘甜松脆的好品,奉养给老母吃。先生的厚赐,在下绝不敢当。”

严仲子请旁边人下去,私聊说:“我有仇未报,听闻足下高义,特进百金,以结足下之欢,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请你当“赏金杀手”的意思。

聂政说:“我之所以降身辱志,身居市井(市是‘农贸市场’,井是城市水井),只是为了供奉老母。老母在,我不敢以身许人。”

严仲子使劲赠金,聂政终究不肯接受。然而严仲子还是恭恭敬敬和大侠聂政把饭吃完,尽宾主之礼而去。

过了好长时间,聂政的老妈因为吃狗肉上火,仙逝在家中了。聂政披麻戴孝,丧期过完,感觉心中不能承受之轻。他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却无人能会凭栏之意。

于是聂政说:“我聂政乃市井之人,操刀卖肉,而严仲子贵为诸侯卿相,不远千里,枉驾而结交我。我所对待他的,浅少之极,没有大功可以称之。严仲子送给我百金为母亲寿礼,虽然我没有要,但这也是他知遇于我,愿与我为友。贤者因为有睚眦之忿要报而亲信我这穷僻之人,而我怎么能独嘿然而已?而且当时请我,我只是因为老母为念,如今老母已终天年,我将为知己者用!”

于是聂政去找到严仲子说:“前日之所以没有答应你,是因为老母在,如今不幸老母以天年而终,聂政敢问您的仇家是谁?”

“唉,就是韩国的相国侠累啊,他是国君的大叔,亲朋盛多,兵卫势强,我多次发出敢死队,都未能下手。今天幸蒙足下不弃,我请多给您带些车骑壮士,以为羽翼。”

“不必,人多语失,一旦泄漏您是主谋,那就将举韩国上下与您为仇,您还有救吗?”

于是聂政单身一人,仗剑出行。秋风湿凉的风景,浸到行路者的骨头里面,聂政进入新郑,直奔相府,看见相国侠累正跟(倒霉的)国君韩哀侯坐在堂上,开理论工作务虚会,旁边兵甲持戟护卫者甚众,堂上堂下,阶前庭内,都是“防暴警察”。

聂政深吸一口怒气,拔剑直入,像抱着橄榄球的彪形大汉,猛冲庭内的甲士,甲士纷纷跌蹶披靡,聂政如一道长虹,登堂直刺侠累。侠累遇刺有经验,抱起旁边的韩哀侯当人质(垫背的)。聂政铜剑奋击,直洞侠累前胸,侠累当即毙命。韩哀侯慌忙乱叫,聂政唯恐死得不透,再刺侠累,却误中了韩哀侯。老韩凄凉一声怪交:“你!你!你竟敢连寡人也……也……”扑通栽倒而亡。

旁边的“防暴警察”这时候全明白过味儿来了,挥家伙猛攻聂政。聂政奋力大呼,击杀数十人,余者不敢靠近。然后聂政从从容容,以剑割面,猛撕一把脸皮,血肉横溅,又自掘双眼,凄惶一声如狼一般悲鸣。旁边的警察赶紧闭眼,趴地上呕吐,后边的组织新一波冲击,被聂政摸黑乱打一通,抱头鼠窜,很多甲士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聂政仰面大笑,以剑自屠其肠,这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招“斜阳碧落”,剖腹自杀,场面极其惨烈。聂政像一截黑塔,砰然倒下,卧在了脚底的几圈死尸包围之中。

相府庭院里一片大乱。

几天之后,聂政的尸体被暴晒在农贸市场。政府贴出告示,悬赏购问,这个自我毁容的刺客,杀了我们的国君和相国,他是谁?

聂政的姐姐从齐国听到消息,也跑来看热闹,一看尸体上敞开的肚子,就猜想必是自己的弟弟无疑,只有弟弟的“斜阳碧落”这一招,才能切得如此出神入化,干净利落,可惜这是切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聂政的姐姐明白,弟弟现在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他这么毁容是不想连累姐姐,姐姐抱尸痛哭:“弟弟啊,聂政啊,你之所以蒙污辱自弃在市井之间,只是因为老母幸而无恙,姐姐我也没有嫁出。如今老母以天年下世,我也嫁出,你为了严仲子的知遇之情,千里赴死,以姐姐我尚存之故,自掘双眼,残面剥皮,切腹剖肠,以求姐姐平安。可是,当姐的岂可畏死惧诛,埋没弟弟的一生令名!我要拼死认尸,宁被剁成肉酱,也要播扬我贤弟聂政的千秋大名!”

为人的荣誉感在她的身上又哭又闹!聂政的姐姐握起拳头,敲击大地,她仰天大呼三声,弟弟我也随你去了!然后取出预备好的利器,自杀于聂政尸旁。一时间天地昏惨,峰岚变色,农贸市场里飞沙走石,周围观者无不惊恐,列国闻者无不骇叹。这一对英雄的市井姐弟啊,扬名于千古!

聂政和他的姐姐,以自己的捐躯落实了自己的言语,实现了一介布衣最高的境界——为了名誉和原则而活着。

你也可以傲视将相王侯,只要你张扬自己烈烈燃烧的个性。

聂政并不是“赏金杀手”,老母死了,最需要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感念严仲子知遇之恩,不远千里来交结他,而他的准则就是,对于深知我者,不能无功以待之,不能嘿然而已,要“为知己者用”。这基本上和豫让的“士为知己者用”一样。

一些人本来是有自己的准则的(比如准则是不能欺骗),但是落到窘处了,就“小人穷,斯滥也”,贫贱就使他放弃了心中的准则,或者威武就吓垮了他的准则,富贵就使他对准则迷糊了,于是坑蒙拐骗、造假药的坏事也就不惮于去干了。聂政因为避祸,才降身辱志,身居市井之中(不算高尚社区),说明从前是个地位比市井之人还略高一点的人,也许就是士人,但是他不因生活窘困和地位卑落就放弃自己譬如“士为知己者用”的准则,一如豫让不被威武吓垮了自己的准则,这才是他令常人不及和敬佩的地方。

所谓布衣,就是平头老百姓,穿麻、葛面料的衣裳,使用面料本色,没有刺绣。而贵族们穿的则是丝绸面料。丝绸根据经纬线质地组织不同,分为帛、绢、缣等,最细密的有一寸宽度内经线达一百五十八支,纬线达七十支。齐国、鲁国一带,是丝绸中心产地,桑麻遍野,妇女手巧,产品行销各国,有“冠带衣履天下”之称。丝绸衣服还绣上花草鸟、兽、龙、凤、老虎,染成红、黑、紫、黄、褐。总之,实在是布衣们所羡慕的。

孙膑和庞涓这一对好朋友,就都是布衣。孙膑的先人是号称“兵圣”的孙武,出生在山东阳谷县到山东鄄城一带,鄄城一带也是孙武的老家。

孙膑和庞涓留学的地方,史料没有记载,但是后人硬弄出了一个——或者说多个。在河南淇县附近的云梦山,有个所谓的鬼谷洞。这个洞高十米,进深八十米,洞口清泉飞溅,山深林幽,明朝人在洞楣题词“水帘洞”,但并不是孙大圣的水帘洞,两壁历代碑刻繁盛,额称“天开道眼,山透玄心”,不知道哪朝人的墨宝。据当地人说,这洞就是孙膑庞涓上课的地方,以及他们老师鬼谷子先生的起居室。附近还有“孙膑洞”“庞涓洞”“张仪洞”,这都是学生们的宿舍,一人一个洞,去旅游的时候可以参观。还有仙牛洞,那是鬼谷子老师的坐骑——大牛的宿舍。

旅游的时候你还可以看见旁边的鬼谷祠,门楹是“鬼谷三卷匡隐天下,兵家七国才出一门”,评价很高的啊。这位了不起的鬼谷先生,名字叫王诩,也有说叫王蝉、王利,还有说叫刘务滋的,当然你也可以叫他王半仙,总之是个千古奇人,出身也并不高贵,据说是附近农村的一个农夫和东海龙王的女儿生的。(哈哈!)这位栖岩高士,却是兵家之府库,纵横家的鼻祖,除了孙膑、庞涓,后来的纵横大家张仪也是他的学生,这是史料所记。

鬼谷子写过一本著作——《鬼谷子》,一共十四篇,现在传世的据说篇篇都是假的,是战国时人伪托其名而作,最后两篇还弄丢了。不过《鬼谷子》这本书作为沟通技巧培训,还是很可用的,比如它的第一篇“纵横捭阖”,就是讲什么可以说(捭),什么不可以说(阖),嘴是心灵的门户,乱说就将祸从口出,不说就又成了可恨的老油条,说得又阴又阳,又圆又方,才是化境。第二篇“反应”,是讲聆听技巧,聆听的时候要有回应和反馈,要从言谈中听出辞意——弦外之音,聆听的时候还要适应甚至模仿对方的沟通风格(“同声相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的游说,才能博得人主喜爱和倾听。第三篇讲说服,四、五篇讲揣摩(这是沟通前的准备工作),第六篇是进行swot分析(也是沟通前的准备,分析自我与对方的优势和劣势),七、八篇又是揣摩分析,最后篇章又讲激励和决策。总之,西方mba教程里边关于communication skill(沟通技巧)的课程,鬼谷先生早在两千多年前的云梦山沟里就开始传授了,难怪战国时游说技巧发达到了璀璨的空前高度!

孙膑、庞涓捧着鬼谷子老师的沟通技巧课本,在云梦山崖上,眺望着远处山鹰翱翔,聆听着山间白鹤清唳,实行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做梦想当万户侯的梦想。两位好朋友志趣相近,感悟超人,终于情感日密。没有什么理由,春天已先行一步,驻入他们的心中,春天暗示给庞涓的也将暗示给孙膑:“你们俩都可以用心琢磨,你们俩都可以因为才华而被回报。”

两个好朋友这时候正在度过一段难得的平和年代:在聂政刺杀侠累后的十多年里,列国无大事,鬼谷幽深的云崖之上,整日里是弦诵之音和青青子衿。

庞涓的毕业时间早,回到自己的祖国魏国求职。

魏国占据原来晋国的老窝——山西富庶的南部地区,几百年经营,基础最好。在魏文侯时代又锐意改革,任用李悝变法,派战无不胜的吴起将军西向夺取秦的河西地区,乐羊北向越过赵国边境灭了中山国;又东向攻齐,进入齐的长城;南向攻取楚地直至方城以北。魏国至今声威显赫,称雄中原。

这时候,魏武侯已经死了,死于聂政刺杀侠累和韩哀侯的几年后,总计在岗二十六年。目前在岗的是魏武侯的儿子魏罂。庞涓见了魏罂,谈兵论政,自显饱腹学问,颇有军事才干,被任命为将,好好练兵,天天向上,向西打了秦国,向东战败宋人。

庞涓觉得自己忙活不过来了,就喊孙膑来给自己打工。这很好理解,就像我们谁突然拿到了一大笔钱要办公司,肯定想到先从自己熟悉信任的私人朋友里找人来帮忙。不过来是来,来了却只能打工,不能想着还像朋友那样平起平坐。

可是刚毕业的孙膑自负才高,又缺乏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工作起来总有点儿锋芒逼人。已经位列将职的庞涓生气了,我叫你来是干吗来的,是让你给我干活的,不是让你奔着当将军的。

但是孙膑又确实是个人才,当个智囊顶三个旅,庞涓又确实想用他。怎么办呢?庞涓想了半天,找了最不是办法的办法给自己的同窗好友用,那就是把孙膑找个罪名后给砍了半条腿,成为废人,而废人是永远没有进仕机会的,从而踏踏实实给自己当属僚——这就像把大马给骟了,使它失去狂躁的性格而专心地成为提供畜力的有用之才,用意是相当良好的——当然,这个比喻会把九泉有知的孙膑给气死。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孙膑哑巴吃黄连,腿被锯了,疼痛攻心,火烧油煎一样在床上打滚,疼了几天之后,豆大的汗珠终于慢慢下去了,人生第一课总算上完了。此后的孙膑心情抑郁,落落寡欢,失魂落魄又不敢表现。他不想被庞涓攥在手掌里奉献一辈子,就为了混口饭吃,但是他的仕途也的确被切断了,受过刑罚之人在当时自动沦为奴隶阶级。

孙膑不愿意沉沦下僚,他打算去找齐国驻魏国大使,寻求政治避难,毕竟自己是齐国人啊!

他于是瞅准空子,偷偷地来见齐使,想让对方营救自己出去。一番交谈,孙膑的才华、品格和遭遇深深地打动了对方,虽然孙膑是个无权无势的布衣,甚至连车票都买不起,对方还是愿意冒险,出资把他偷运出境,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魏国,回到富庶的东海,父母之邦。故乡月明千里,流浪的人啊,一意孤行的人啊,乐而忘返的人啊,游子的行程指向故乡。

这段故事,在明朝人的演义小说里却被改编了:庞涓鼓励身残志不残的孙膑坐在家里当作家,给庞涓默写《九阴真经》(所谓的九阴真经,就是武学秘笈《孙子兵法》啊——庞涓做梦都喊出了这本宝贝书的名字——其实这本书在当时全国各大书店均有出售,有钱人家里都有珍藏,不算什么绝学秘笈了。而且当时的兵法不下百十种,各家兵法你抄我,我抄你,其实没有什么秘密武器、核心专利。《孙子兵法》虽然比别人多上几句千古独步的句子,但似乎每一句都可以在前人和时人著作中找到对应的话,只是没他表述得漂亮罢了。而且《孙子兵法》多是讲宏观战略的,可操作性不强,看完它也练不成绝世武功,还不如参考一些细致地讲如何习武、练功、修城、造械的兵书。不管怎么样,身为将军的庞涓,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到《孙子兵法》。当然,说看不到也有可能,那是因为这时候还没有人写出《孙子兵法》呢,该书内容有很多战争描述是战国时的盛大规模,提到的“将”这个词也是春秋时代没有的,所以它有可能不是孙武写的,而是战国人写的。不管怎么样,小说是瞎编,就说庞涓向魏罂诬告孙膑,从而砍了孙膑的半条腿,又假装善待孙膑,骗他默写《孙子兵法》)。

孙膑傻乎乎地开始默写这本虚无缥缈的兵法,不料庞涓性急,再三催促,引起孙膑疑心,一打听,终于明白了,狗日的老同学庞涓是想利用我啊。于是他一边烧掉写成的“真经”,一边装疯卖傻,摔碗骂人,狂癫不已,表现出走火入魔的症状。为了迷惑庞涓,他还爬到猪圈内,去与猪共舞,捏着猪屎嘻嘻哈哈地吃。

这时候,云游四方的墨子又(从棺材板儿里)钻出来了,指挥齐国人搭救了孙膑回去。这段“诈疯魔”的故事,可惜没有任何史料依据,全是话本艺人的虚构,而且编的也不通情理:就算是骗孙膑来默写,何必砍他的腿?

身遭厄运壮心不泯的孙膑来到东方齐国,就去田忌家里当帮闲的,陪田忌斗鸡走狗,在上流社会圈里鬼混。这时候的国君田因齐新即位不久,也是个赌徒,喜欢跟手下大臣赛马,而且都是豪赌。

孙膑神神秘秘地对田忌说:“田将军,您这次尽管重金下注,我包管您赢个通吃。”田忌这人比较仁义,好说话,于是下赌千金。其他爱慕虚荣的宗族公子们和田因齐一起,也合伙押注千金。

田忌一帮人坐在看台上,孙膑手遮凉棚仔细眺望,发现参赛马匹,大体可分为上驷、中驷、下驷三等(每驷是四匹,拉着马车跑)。孙膑说:“您拿下驷对他们的上驷,上驷对他们的中驷,中驷对他们的下驷。”

第一回合,田忌的下驷马被落了半圈儿,众人纷纷掩口而笑。田因齐说:“爱卿的马怕是感冒了吧!您也一定在发烧吧。以千金相赌,不是儿戏啊,爱卿反悔还来得及。”

接下来两回合,田忌的马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尥着蹶子拖着车飞跑,把众人的马车超过半圈有余。田忌在看台上“耶!耶!”地直蹦高,互相拿起酒罐子往脑袋上喷。孙膑站不起来,就把双拐扔到空中助兴。然后旁人咧着嘴,交出千斤黄金,输得很惨。田因齐大惑不解:“怎么寡人的眼睛出问题了吗?真是田忌家的车跑在最前边了吗?他的驭手哪儿请来的呀,这么厉害?”

“主公,不是下臣的驭手厉害,是孙膑给臣出的主意。”

田忌解释完,田因齐拊掌大惊:“孙先生善于机变,真是神人也,引来见我。”

孙膑赛马的思路在于总体谋划上避长击短,并以击短所积累的相对优势,通过时间的不断推进,最终获取总体优势。从前商汤翦夏,也是这种避开与夏的主力直接对战,而先从弱者下手进攻的路子。后来的刘邦、项羽之争,刘邦也是这个路子。刘邦(中驷)在中原荥阳长期牵制项羽(上驷),达三年之久(中间也借助了地形和守城的便利),同时,分出主力给韩信(上驷)去开辟第二战场,韩信一路攻灭项羽一方的北方魏国、赵国和东方齐国(这些算楚方的中驷),再加上彭越、英布在项羽后方和南方的努力,终于总体汉方获取和控制的土地、兵员超越项羽一方,而项羽已是被战略性半包围的孤家寡人,最终项羽溃败毙命,无可避免。孙膑赛马的原则,体现了在总体布局谋划上,以相对较弱的兵力牵制对方主力,通过突破更广大的其他战场,形成地盘、人力、粮食物资的总体相对优势,从而最终压倒敌人。所谓农村包围城市,也是如此,把上驷向农村用兵,而用中驷牵制城市,在广大农村(地盘和人力皆极大)逐渐积累出战略优势。

那么,如果对方想采取这种策略,应战的一方该怎么应对呢?

顺便说一句,到了春秋战国交替之际,战车马匹的系驾方式已经改良为胸式,以马的锁骨和前胸固定皮带,而西方一直还是颈式系驾,皮带压迫马的颈部气管,跑得越快,呼吸越困难,受罪得很,因此车速没法快。

孙膑被召到齐君田因齐那里接受面试。第一个问题就比较怪:“假如我方军力强大而敌人军力弱小,我方将士众多而敌人兵力不足,我们怎样指挥作战呢?”

孙膑连施二礼以示恭敬,说:“圣明的君主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您自己所辖军力强大,却还要询问指挥作战事情,这真是安定国家的根本途径啊!(先拍马屁!确实比在魏国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成熟了,并且拍的有深度!)”

“您说的这种情势,我们的对策有一个专业术语,叫作‘赞师’。我们故意解散将士,打乱部队行列,显得阵势混乱,懈怠轻敌,这样迎合了敌方的希望,使他们不再畏惧,必定会前来决战。然后他们就要鸡蛋碰石头了。”

田因齐捋着胡子,惊讶地点头,真有创意啊。

“假如反过来呢?敌人兵强士众,我们卒弱人少呢?”

“那就要‘让威’,必须把我们后队掩蔽起来,这样也留下了退路,使主力部队能够随时撤退或者转移。我们以戈矛长兵器排列在前,刀剑短兵器紧随其后,两翼布置好机动灵活的弓弩手,随时救助敌军进攻紧急的地方。后队却按兵不动,静观战变,等待敌人进攻懈怠,士气疲惫的时机,我们或进取,或转移。”(类似鲁国在长勺之战的打法,待敌人士气衰竭,兵卒疲惫,这样敌我均势,再反攻。)

田因齐说:“怎么样打击已经溃败而走投无路的敌人呢?”

孙膑说:“这时候不要过分逼迫,等敌人寻到生路的时候再消灭它。”(也就是等他们争相逃命的时候。所以必须先放给对方一个出口,以免敌人困兽犹斗。)

田因齐问:“怎样进攻跟我们兵力相等的敌人呢?”

“干扰和迷惑敌人,尽量促使敌方分散兵力。然后我军集中优势兵力打击他们的各个部分。这里的关键点是一定不能让对方猜对我军的意图(即我们想调动分散他们)。如果不管我们怎么骚扰,他们都不分散兵力,那么我们就按兵不动,停止进攻。不要去攻击敌人故意放出来的疑兵(即敌人也可以用这种办法,调动和分散我们)。”

田因齐说:“怎样用很少的兵力去攻击十倍于我的敌军,这个问题是加分题,可答可不答。太难了。”

“这种时候的原则就是进攻敌人防备最差的环节,在敌军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击。具体操作全靠临场表现,在这里没法多讲。”(通过一举摧毁敌人最薄弱处,有可能促使其整体崩乱,比如郑庄公在长葛之战对付周桓王,就先攻击其软弱的陈、蔡两军。)

田因齐点头,问:“占据了有利的地形,部队也显得严整,但与对手一交战却打了败仗,这是什么道理呢?”(齐国前几年跟赵魏韩交手,老是吃败仗。)

孙膑说:“估计是他们的布阵没有准备精锐的前锋部队。”(孙膑最拿手的是布阵,他说阵形要像宝剑,一定要有剑锋,有剑把,有剑锋——精锐的前锋部队,才能重创对方。没有剑锋剑把,即使勇士孟贲也无所用武。所以,像阖庐那样,训练出一只优秀的前锋、先锋部队是很重要的。)

田因齐说:“要想使普通士兵随时听从指挥,该怎么办?”

孙膑回答:“请平时也坚守信用。”(平时赏罚必信。)

田因齐说:“齐国的学者们教我如何强兵,有种种不同的意见。有的教我用教化民众的办法来强兵,有的教我用散粮于民的办法来强兵,有的教我用清静无为来强兵,依你之见,应该用什么办法?”

孙膑回答:“富国。国家富足了,才能真正做到强兵。”

田因齐大叫:“了不起呀!您谈论起用兵打仗,真是精妙绝伦,不能穷尽,寡人服了。”

旁边田忌却不服了:“我也来请教,赏罚,是不是用兵打仗最关键的事情?”

孙膑说:“不是。赏赐,可以用来激发士气,使士兵们舍生忘死地战斗;处罚,可以整饬军纪、士兵敬畏上级,听从指挥的,却并不是打仗最关键的事情。”

“权、势、谋、诈,是用兵打仗最紧要的事情吗?”

“也不是。它们可以促进作战的最后胜利,但并不是最打紧的。”

田忌颇有些忿忿不平,脸色也涨红了:“赏、罚、权、势、谋、诈,这六个方面,都是擅长用兵的人所必备,你却说这不是用兵最紧要的事情,那你说……”

“必攻不守,是用兵打仗最紧要的事情。”孙膑说。

“必攻不守”的观点体现在了孙膑未来的围魏救赵之战中,被他判定为战争的最高境界。必攻不守就是进攻对方无法摆脱的防守弱点,而不要进攻对方必守的地方。这和孙子说的不打没有全胜把握的仗意思一样。在后来孙膑指挥的两次对魏战役中,都是选择对方无法摆脱的弱点,不论是急于回师而疲敝无备,还是急于追击而掉队很多、轻率无备,然后对此发起进攻,必胜无疑。这应该说符合“必攻不守”的广义概念。

田忌接着又问:“锥行阵是做什么用的?雁行阵又有什么用?精锐部队怎么用?设置机动灵活的弓弩手干什么?飘风阵的阵法有什么用?徒步作战的普通士兵又该怎样用?”

“锥行阵法,可以用来冲击敌军的坚固防守,捣毁敌军的精锐部队。雁行阵法,可是用来猛击敌军的侧翼。精锐勇士,可以穿插敌阵斩杀敌将;机动灵活的弓弩手,可以投入以逸待劳的战斗,盯着敌兵不放松;飘风阵的阵法,可以用来……徒走作战的普通士兵,可以用来……”

俩人又对答很多。这些都是孙膑在《孙膑兵法》中“答威王问”的对白,而威王,就是田因齐,他在二十年后自号为王,即是著名的“齐威王”,跟老周天子一个待遇了。

田因齐,是在去年刚刚即位的(公元前356年),此时他是打死也想不起称王的。他去年刚上台时,他家田氏代齐有二十多年了,但是国内政局还不算太稳,民心也未能尽附;赵、魏、韩又从外部屡次伐齐,攻入齐长城;老冤家鲁、卫两国又对其狂啮不止。齐国一度出现了“侯并伐,国人不治”的局面,闹不好要亡国。

田因齐大哥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即位之后就得意忘形,狂纵无度,每天吃喝玩乐,弹琴唱曲,不闻朝政,一混好几个月,有事全是大臣们应付。

他的小妾虞姬实在看不过去了,就找他提意见:“周破胡是个阿谀工谗的大臣,北郭先生多才多艺,您得引进贤人,叱退奸小啊。”

周破胡立刻在外造谣:“虞姬小的时候住在闾巷里,和北郭先生私通,所以现在说北郭好话。”

于是田因齐起了疑心,把虞姬锁在九层高的楼台之上,派人审问奸情。在周破胡的贿赂下,虞姬被定了罪。

田因齐随后亲自审问虞姬。虞姬赶紧申诉自己的不白之冤,说出了那句名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人不能处在嫌疑之地,我不懂这个道理,推荐北郭先生,引起嫌疑,我活该啊!”

田因齐琢磨了一下,终于醒悟,给虞姬平反,“官复原职”,然后烹了周破胡这个小人。

田因齐虽然一时醒悟,但是他这人爱玩儿,爱弹琴,跟他谈国政他听不进去。于是有一个叫邹忌的家伙,知道田因齐有爱弹琴的喜好,这一天,就抱着吉他来找田因齐了。

邹忌身长八尺有余,形貌呋丽。战国时代一尺相当于今天0.23米,八尺等于今天的一米八四,是当时男子的标准身高。田因齐一见这个美男子就先有了好印象,说“你会干什么啊?”

“听说主君爱弹琴,我特来求见,为您抚琴。”

“好啊,寡人倒要听你弹一曲。”田因齐说着,吩咐左右摆上案子,将琴放好。

邹忌坐在琴前,熟练地调弦定音之后,叮叮当当地弹了起来。

田因齐称善,留下他当个宫廷弄臣吧,于是叫他抱着行李,去右侧的侍臣屋里住下。这邹忌放下行李卷儿,听隔壁田因齐自己也弹起琴来了,当即推门而入,说:“老天!主君弹得真好哇!”

田因齐勃然不悦,手按宝剑,怒道:“你屁股还没坐热,刚听我弹了两声,何以就知道我弹得好!不是想靠奉承来讨好处的吧!”

邹忌说:“我听您弹的,大弦似春风浩荡,小弦如山涧溪水,您把弦按下去得深,释放得舒展,五弦和谐以鸣,大小相益,回旋而不相害。我因此知道您弹得好啊。”

田因齐面色缓和了一些,说:“嗯,算是你会谈论音乐。”

邹忌说:“岂止谈论音乐,治理国家、安定人民的道理也在其中啊。”

田因齐又勃然不悦了:“治理国家,跟弹琴怎么能沾得上边!”

邹忌说:“大弦似春风浩荡,这就是国君该有的样子;小弦如山涧溪水,是国相应有的样子;弦按下去得深,释放得舒展,是政令应有的特点;五弦和谐以鸣,大小相益,回旋而不相害,是四时该有的模式。琴声返复而不乱,是致国家于昌盛的办法;琴声相连,上下拨动沟通,是渡过危机的要招。所以古人说,琴音调而天下治。治理国家和安定民众的道理,最和五音相像不过了。”

田因齐不由自主听得出了神,非常高兴,于是跟邹忌连谈三天。

三个月之后,田因齐就任命邹忌为相国。

这就是“邹忌鼓琴干威王”的故事,是一个穷乏的布衣之人成功自荐的例子,邹忌也成为继吴起之后,列国的第一个布衣相国。

当然,随后邹忌还公布了自己的私生活,以自己如何被大老婆、小老婆和宾客溜须拍马的生活实景开导田因齐。

邹忌问她们:“我孰与城北徐公美?”(我和城北的“帅哥徐”比较起来,谁美?)

众老婆宾客大喊:“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徐公何能及君也!”

“帅哥徐不若君之美也!”

可是,有一天出门真遇上了帅哥徐,一看,比自己美得霞光万丈。邹忌回去再一照镜子,更是逊得屁滚尿流。

邹忌明白了,原来我的老婆小妾和宾客们是有求于我,才使劲儿蒙我的啊。他立刻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田因齐。

田因齐大悟,下召求谏:“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谤议于农贸市场者,受下赏。”于是群臣进谏,门庭若市,人们在宫门口排起了进谏的长队,好似去商场抢购降价空调似的。燕、赵、魏、韩闻之,都害怕了,皆朝于齐。

邹忌被小老婆们赞美、忽悠,从而干扰了他自己的判定,这事对田因齐很有触动,从此他不轻易相信左右人的话。地方上有个即墨大夫,这个人治理即墨实际上成绩斐然,但是不知道奉承宫廷官员,于是田因齐左右的人都说他不称职,应该撤了。

田因齐不肯偏听偏信,特意派人下去考察一番,发现即墨田野开辟,人民丰足,于是当即给即墨大夫平反,还嘉奖了他一万户赋税,作为涨工资。

田因齐痛恶弄虚作假,他一再告诫大家:“要改进工作作风,真抓实干,密切联系群众,不搞本本主义,照抄照转。下去后蜻蜓点水,道听途说,是很难了解真实情况的。有些人喜欢出名挂号,显山露水,热衷于搞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要彻底根治虚假。”

为了彻底根治虚假,田因齐派人下去调查阿大夫的地盘。田因齐痛恶弄虚作假,看见这个左右和大臣们都交口称赞的官员所辖地区却是田野不辟,人民冻馁,于是当着各级地方领导的面,把鬼哭狼嚎的阿大夫给烹了,平时交口称赞阿大夫的,也一同人锅当了作料。(阿,就是今山东阳谷一带。)

于是,齐国干部恐惧,人人不敢弄假饰非,都竭诚输力,齐国大治。诸侯闻之,二十多年不敢再发兵攻齐。

田因齐还招贤纳士,在国都临淄西门稷门外设立“稷下学官”,士人云集,盛极一时,知识分子都有了可以睡觉的宿舍,和胡侃的教研室。重视从布衣中选拔人才,齐国一下子走到了魏国的前面。齐国面貌焕然一新,国力随之强大。

孙膑来齐国一两年后,公元前355年(田因齐第三年),齐国领袖田因齐接待了一号强国魏国的来访领导人魏罂(魏文侯的孙子)。魏罂岁数不大,还比较贪玩,田因齐就陪着他郊猎。魏罂玩得一激动,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贵国也有什么国宝吗?”

田因齐攥着小黑胡子说:“无有。”

“不至于吧,寡人鄙国虽小,尚有直径一寸之珠十枚,光泽夺目,串起来,照亮前后十二乘华车。贵大邦岂无珍宝?”

“我对国宝的定义与您不同。”田因齐站在郊猎的车子上说,“我有大臣檀子,镇守南城,楚人不敢犯,泗水小国十二个,前来朝拜;我有田盼,镇守高唐,赵人不敢人黄河捕鱼;黔夫守北境,燕赵之人纷纷投诚;还有警察总监种首,是盗贼的克星。这四个人,是我们齐国的国宝,照耀千里,岂止十二乘车子。”

魏罂面有惭色,嘿然无语。

魏国这几年的国力,比三十年前魏文侯、吴起时代,增长加速度慢下来了,但它依旧像一只坚硬的鳄鱼,横卧于山西、陕西、河南三地,东西方向扁长,南北狭窄。

从布局上看,魏国版图呈马蹄形;马蹄形的北面,背负着雄心勃勃的赵国,占据山西、河北中北部;马蹄的芯子里边(南边),包着可怜的小韩国,在中原郑国定都。三国依次自北向南排列。

但是讨厌的北方赵国也把战略中心南移,迁都中牟,随即又迁都邯郸,以邯郸这颗钉子(河北省南端),穿越魏国的“马蹄”东半部,楔人中原(河南省),并且多次组织运兵,把矛头指向卫国,侵夺卫国土地,直接和魏国抢食。

邯郸这个地方,还割断了魏国对其北部飞地的控制,这块飞地就是乐羊当年打下来的中山国,被隔在邯郸的北面。

魏国和赵国之间,关系越发紧张,两国之间已经打了二十多年了。

三十二年前,公元前386年(吴起在楚国刚开始做令尹时),赵国开国之君赵烈侯死掉,儿子赵敬侯即位,并把国都从河北南部的中牟进一步南挪到邯郸,意图更方便地向中原发展,结果大部地盘处于中原的魏国与赵国之间就产生了矛盾。在赵敬侯四年,魏国开始北上扼制赵国,败赵军于河南清丰,两国正式开始交恶。

次年,赵敬侯五年,赵人正式南下,突然袭击卫国(河南省北部),包围卫都濮阳,濮阳十个城门,八个被攻城土丘堵塞,两个已被攻破,砍柴采樵的人不敢出大门。卫国有亡国之形。一时之间,天下之士相从谋曰:“吾将还其委质,而朝于邯郸之君矣。”(我们拿出档案,投奔赵国吧。)赵国一时有风头盖过首强魏国之势。卫君这时候遭受围攻,连忙光着脚跑去魏国求救。

魏国恨透了赵人南下,于是魏武侯联合齐国,亲自攻击邯郸,向赵国挑战(这倒是围赵救卫),打得邯郸城中人像鸭子一样乱跑,黄河、太行山之间惊乱不堪。这时候,卫国趁机伸出头来,北上进攻赵国刚平,将其残破,又北上到赵旧都中牟,隳毁其外城墙。赵国大惧,次年,公元前381年,赵敬侯只得向南方遥远的楚国求救。

楚悼王派出令尹吴起当即带兵击魏救赵,战于魏国境内的州西,追着魏国败军抵达大梁(今河南开封),驻军开封以北的林地,饮马于黄河岸边。趁着楚军帮忙,赵军也开始反攻,袭击魏国在黄河以北的土地,火烧了其中的棘蒲邑(今河北魏县),隳毁了黄城城墙(今河南内黄)。同年,吴起战胜回国后被老贵族杀死。

这时候,当魏、赵等国忙于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邯郸北面的中山乘机复国(所以魏人更把这块殖民地的丢失怪在赵人头上)。

随后十几年倒还相安无事。州西之战后十八年,公元前372年,赵成侯三年,赵再次南下中原,攻取卫国乡邑七十三个(县乡邑三级编制)。魏武侯立刻攻赵,打败赵军于蔺(今山西吕梁帝离石区)。赵成侯五年,出兵攻取了齐国的鄄城,因为齐是魏的盟友,魏则攻赵,败赵军于河南武陟。赵、魏之间已经杀红了眼。同年魏武侯去世,魏罂即位。

随后赵、魏之间和平了十五年,其间赵成侯十四年,魏罂九年,公元前361年,魏国从山西南部的安邑(今山西夏县),东行五百里,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从而把战略中心也挪到了中原。

但是十五年的和平终究到了头。赵成侯二十年,魏罂十五年,公元前355年,魏罂出访齐国。魏罂回国之后,次年,赵国在平静了二十年后,又南下伐卫,攻取卫国的漆邑(今河南长垣)和富丘。刚从齐国打猎和会见田因齐回来的魏罂,当即命庞涓率领十万大军救卫,庞涓北上,进入赵国,在三梁打败了赵国,然后建议乘胜北上,围攻赵国都城邯郸。

魏罂得报,批准了庞涓从前敌发来的建议。

这时候,魏国大夫季梁正在出使他国,听说要北攻邯郸,连忙返回,跑得满脑袋是土,衣服卷着也不抻抻,急急地顶着土来见魏罂,说:“不可啊。我给你讲个路上看见的事吧,路上我遇上这么个人,问他去哪儿,他说要去楚国。我说去楚国怎么往北走啊。他说:不怕,我的马好。我说:马虽然好,但这不是去楚国的路啊。他说:我带的盘缠多。我说:多管什么用,楚国在南边啊。他说:我的驾驶员水平高。我心想,他这些东西越好,他离楚国就越远啊。如今您要当个霸主,自恃国大兵精,于是攻邯郸,以扩大地盘,增大尊名,但却是动的越多,离霸主越远啊。犹如想去楚国,却往北跑啊。”

这就是南辕北辙的故事。

意思是频频打仗会消耗国力,反倒难以成为霸主。不过,季梁说的也不够严密,他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一直向北走,如果穿过俄罗斯,经北极过北美洲到南美洲入南极大陆,渡过太平洋,还是可以从海南岛最终到达楚国的。

季梁的话并没有在魏罂这里获得共鸣,在魏罂看来,从前晋国本是诸侯世界的霸主,但是它分裂为了赵魏韩三国,要想重新压倒齐国,南摒楚国,必须重建晋国,也就是把赵、魏、韩统一,所以打赵国,吞灭赵国,在他看来根本不是南辕北辙,而是魏国存亡与发展的战略实施第一步。听任赵、魏、韩的分裂局面维持下去,魏国终将从首强地位堕落到二流国家。

于是魏罂下令,叫庞涓从三梁北上,围攻赵都邯郸。庞涓当即引军北上,把邯郸团团围住。邯郸攻守的持久战开始了。

庞涓对邯郸的围攻长达两年,动用兵力达到十万。

春秋时期的城濮之战、邲之战,胜负一天就见分晓,鄢陵之战也不过二日而已。战国时代则不同,步兵成为军队的主体,大规模的步车兵的野战和包围战代替了车阵的冲击战,战线延长了,战场扩大了,部队增多了。

“邯郸之难”初期,赵国拼力抵抗,同时急派使者向楚国求援——他没有去找齐国,因为魏罂刚刚访齐,二者必有勾结。

一向不狡猾的楚国人这次采取了坐山观虎斗的做法,然后等魏国这个虎斗累了,自己趁机北上抢魏国南部(中原南部)一些地方。但又怕两虎打不起来,赵人自忖不是魏国的对手,就可能讲和。楚人生怕赵人投降,于是大臣景舍想出更为狡诈的办法,派出少量兵卒北上,做出援救赵人的样子,以此鼓励赵人与魏人接战。等魏军打得疲惫了,我们这些北上的士卒,再趁机抢魏国南部地盘。

楚宣王(楚肃王的儿子)当即出来,对赵国使者说:“好的,我答应你们,这就派兵北上。”

赵使者看穿了楚人的诡计,复命时说:“楚国人答应我们答应得太快了,这必然有诈。我看,楚人是想等我们与魏国两敝之后,从中渔利。所以,指望楚军真的救助我们,是不可能的,不如向魏国请和。”

但是赵成侯不信使者的分析,他不愿意跟丑陋的魏国讲和,而幻想楚军会来邯郸营救,于是赵的邯郸保卫战就进行得非常激烈。这个矗立于河北、山西、河南交境的古城,人民战死无数,四周天空阴沉,城中民房十室九残(都扒成石头砸城外去了)。

到了“邯郸之难”第二年,楚军还是没有实质性的帮助,赵成侯没办法了,派人向东方的齐国告急。

貌美高个儿但是智商微弱的中年男子邹忌同志(如今是相国,百官之首)主张撒手不管,不去救。

段干纶则建议趁火打劫,南攻魏国襄陵(今河南睢县),以示帮助赵国,使赵国在邯郸继续抵御魏军,从而疲惫魏军,然后等魏军攻克邯郸,人马疲惫,再乘机去拣些剩落。这跟楚国景舍的主意一样。

田因齐于是派出部将,带兵按段干纶建议的,开赴魏国东南部的襄陵地区,进行攻城。

但是随后,赵国使者不断跑去央求,田因齐一想,如果真的魏国兼并了赵,则从前的晋国复活,我们齐国待在东边,又成了受气的二流国家了,光是在魏国南边拣剩落,坐视邯郸被拔,对国家不利。于是考虑之后,遂发出八万大军,任命孙膑为统帅,西北上去救邯郸。孙膑已不那么意气张扬了,接受从前的教训,极力推让,要求从前的主子田忌做大将。

“我是刑余之人,不可为将。”

于是,国君宗族亲戚田忌为大将(有号召力),田因齐最小的弟弟田婴为副将(此人即是后来的孟尝君的父亲),孙膑为军师,坐在一辆黑咕隆咚的车子里,率军八万,离开夏蝉高鸣的临淄。

这支帮忙的军队开出国都以后,就要偏西北去,要挺进赵国。

田忌说:“魏军攻势凌厉,邯郸岌岌可危,盼望救兵如大旱之望云霓。我们按领导的意思,赶紧直趋邯郸,救赵!”

孙膑放下扇子说:“解开纠缠的绳子,不能乱抓一气,给人劝架,不能自己也跟着打。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军师怎么个‘批亢捣虚’法?”

“魏国攻赵一年多,轻锐士卒枯竭于外,老弱病残疲敝于内。我们应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庞涓必然松开赵国(他是睡在我下铺的哥哥,我了解)。赵国如此则得救。这样,我一举而解赵之围,且收弊于魏也,抢它魏国一些地方。”

这就是名声远播的“围魏救赵”,调动敌人、出奇制胜,牢牢把握住战场主动权。

大梁是魏国新迁的都城,重中之重,齐军乘隙直捣大梁,魏军就不得不回师救都。魏军在久战之后,回师自救,士卒疲惫,战斗力随之削弱,从而造成对齐国十分有利的作战形势。这种案例在春秋时代的中原战场上多次预演过,只是田忌这些纨绔不读书,不会总结借鉴而已。

于是齐军迅速进入魏境,田忌说:“坏了!”

“怎么坏了,将军?”

“坏了,我们打大梁,庞涓既然会来救,若是我们打不过他,岂不是白添了当陪葬的,到时候邯郸也丢了。”

孙膑一笑,说:“不怕,第一,我们让他在邯郸多消耗一下,第二,我们可以故意示弱,从而创造有利于我们的战机。我们现在已进入魏境,可以攻打平陵(在大梁东),平陵这个地方,人多,甲兵强盛,易守难攻。其南有宋,北有卫,半路上还有市丘,因此我们的粮道容易被断。我们打平陵,庞涓一定笑话,骂我们神经错乱,不懂兵法。这样,等他从邯郸回来跟我们交战时,就会出于轻视而败给我们!”

田忌半信半疑,于是领军到了平陵,问孙膑这个仗怎么打。孙膑说:“五个都大夫里边,谁最不识事,最笨?”

齐军主力叫作“五都之兵”,是从临淄等五个大都(城)征发的,分由五个都大夫领着。

田忌说:“那就是齐城、高唐两个大夫了。”

孙膑于是派出齐城、高唐两个愚笨无能的都大夫,一路招摇着去打平陵,大张旗鼓地行军,被魏境内(河南中北部也是魏境,马蹄子东段,东南部则是宋国)的魏军发觉,环涂和夹苣两地魏军从背后包抄齐人。齐城、高唐两大夫攻打平陵城时又被命令使用“蚁附”这种愚笨的战术,死了很多人,环涂、夹苣的魏军也从后面包抄来了,齐军大败,齐城、高唐两个大夫还都倒霉地战死了。庞涓在邯郸前线听说了,遂认为齐军肾虚无能,不堪一击,不懂战法,不值得重视。

接着,孙膑再派轻车部队,向西直奔魏都大梁,以此激怒庞涓,又在战车后面只跟进少数稀稀拉拉的徒兵,给庞涓造成齐军兵力不济的错觉,从而使得庞涓愤怒又轻视齐军,于是回军时轻率飞驰,从而给自己惹上麻烦。(围魏救赵只是泛泛的说法,实际是围魏打援,重点在于打援,并用示弱怒敌的办法为自己创造有利战机。)

这时候的庞涓正在拼命攻打邯郸,就像突击一个两年未完的作业。在背后无能的捣乱部队远远围观下,庞涓硬着头皮在邯郸城下打到这年秋天,终于不负众望,占领了这座只剩瓦砾堆的城市,然后草草收拾一下(国君已经转移了),就急忙回军,以救大梁。

庞涓觉得齐军无能,所以一直还在邯郸下攻城,自我消耗,但是占领邯郸后,回军救国时,他觉得齐军胆敢偷袭大梁,真是可恶和该死,而齐军又不懂战法和兵力不济,所以他愤怒同时又轻视齐军,因此回军时,庞涓选择了急行军的办法。他也知道急行军是兵法所忌,但是他愤恨齐军,又觉得齐军不懂打仗,兵力也不济(实际齐军有八万),这样疾行回去,也不会吃什么亏,反倒可以一举把这些可恶又无能的齐军给拍入地狱。于是庞涓日夜兼程,军队每两个驿舍才休息一次。

这样疾行猛跑,有一个缺点,就是跑得越快越远,掉队的人越多。所谓“百里而趋利,必蹶上将军”就是这个道理。按当时兵书的说法,疾趋百里而斗的话,只有十分之一的兵卒能按时抵达目的地,掉队的90%。

其实,攻击大梁的只是齐军的一部分轻兵,目的只是诱使庞涓怒而轻敌地急速回师,这时齐军的主力却集结在大梁以北五十公里的桂陵,准备截击魏军。

庞涓受孙膑迷惑,果然愤怒而轻敌地疾行回来,从河北邯郸南下,丢掉辎重,督促魏军兼驿站而息,行军三百里,直趋大梁。庞涓正在红色的霜林中疾行,离大梁不远时,正与齐军相遇于桂陵(今河南长垣西北)。齐、魏“桂陵之战”爆发。

孙膑面对长途跋涉、疲惫不堪、掉队甚多、倒霉催的魏军,摆下阵势,以逸待劳地迎敌。

庞涓站在高处,下观齐军部署,见齐军居然有这么多人,摆出的阵列也很严谨,不禁有点儿意外,但是如果选择不战,扎营自守,他又没有那么多辎重和粮食,而且不战,必然军心不稳。庞涓想了想,他觉得齐军还是不懂战法,于是仍决定向齐军猛攻。庞涓挥动魏军前锋大队,吆喝叫喊着,向他们眼中愚蠢无能的齐军冲去。

金秋大地,人生苦短,跑一跑吧,一点儿都不热。魏军穿着长期鏖战、破破烂烂的征衣,像一群叫花子扑向垃圾场,但是刚刚拔取了邯郸,所以士气颇盛,狂呼乱啸,当即就突破了齐军阵表,齐军向后方和两侧移动。

庞涓大喊大叫,原地直蹦,像一个赌徒摇中了五百万,他本来疑惑,不太敢全力会战,但经过前锋这么一尝试,知道原先的判断无误。当即庞涓大喜,立刻击鼓,把所有本钱都押上了台面,命令精锐全部出击。魏军攻势更加雄劲,不料,齐军两翼迅速合拢,朝着魏军主力两侧的肋条薄弱处,发力猛击。庞涓这时候想再发后备队,对齐军两翼进行反机动冲击,却已经没有兵了。魏军脑袋被齐军正面粘住,两侧被齐军暴打,左右困绌,被打得南北不清,晕头转向。

魏军这时候才感觉到疲劳,开始溃败。庞涓擂鼓,像红了眼、心不甘的大赌棍,但是看见的只是调头败走的士兵被追杀砍倒。这时候,齐军中出现“军师孙”的大旗,庞涓当即瞪圆双眼,一句话喊不出来,他手槌茫然落地,下巴脱臼,原来指挥齐军,进行这一套设计的,是“睡在我上铺的克星”——老同学孙膑啊!庞涓大喊:早知道,就不这种打法了!

庞涓只好在儿子的催促下,弃车上马,在近卫亲兵的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围,数万大军,能跟着他跑掉的没有几成。更多的人征战累了,不想再走了,就在青草地上躺下来,回归大地老妈吧。青铜武器刺杀出的红色小溪流淌着,数万人的尸体倒扑盈野。魏国遭受自改革以来,国势正盛时的第一次大惨败。而齐国从诸侯世界,开始醒目地崛起。从前春秋时代,齐国人从来没战胜过晋军,这时候开始扬眉吐气。赵、魏这场邯郸大战,双方都是输家,赵国受到这次挫折,从而断绝了再南下抢地盘的奢望,从此进入保守,在列国中变得无声无息,而魏国也没了北上的雄心,被局促在中原,想称霸,又不知如何。

庞涓逃遁回国,也有说法,就是孙膑自己在《孙膑兵法》中说,庞涓在此次大战中被擒,在监狱中睡了几年,最后释放回国,或者是越狱逃跑。

桂陵之战,军师孙膑算无遗策,使魏罂被迫与赵国议和,归还邯郸,三年邯郸鏖战,功败垂成。孙膑围魏救赵,名垂千古!

魏军大败桂陵后,楚国果然发兵北上,趁机蚕食魏国南部地区,抢了魏在河南南部的“睢、秽”之间的土地。这场南辕北辙的战斗,魏国确实没有捞到好处。这跟它的地理位置有关,迁都到中原中东部的大梁,等于身居四战之地,当向北方用兵时,南边或者哪边的人就会来端他的老窝。围魏救赵也是建立在这种形势下的。

魏国有一只常备兵,叫作“武卒”,是魏国首创的列国的第一支特种精锐部队。它不同于临时征召的兵丁,而是通过募兵制组建来的。魏罂时期,魏国以招募而不是传统征发形式组建了这一职业化的常备军。招兵要进行苛刻的考核,其标准是:全副三层甲胄(上身甲、股甲、胫甲),着胄(头盔),操十二石之弩,挎箭五十枚,带剑,荷戈,裹三日之口粮,负重奔跑,由拂晓至日中,能奔跑一百里的,才能应募入伍。当时的一百里相当于现在的41.5公里,相当于全程马拉松赛,半天跑完,而且这些大兵可不是穿着背心裤衩跑的呀(由此也可以判断,先秦中国人在身高和体力耐力方面,都比现代人出色)。

“武卒”被录取之后,享受很高的待遇,不但全家免去徭役赋税,还给家里田宅(真是一人人伍,全家共荣)。这些武卒跟传统的征兵制最大的区别在于,国家给武卒们发“工资”(即田宅),立了功还有赏爵和田地,成为职业化的军人,以当兵为业,所以骁勇善战。这是一种史无先例的创举,开后代(东汉)募兵制的先河。

而此前,天子、诸侯、卿大夫等各级贵族的武装,其精锐由宗族成员及其狗腿子组成骨干,枝叶则实行“征兵制”。征来的人不光没工资,还得自己解决武器和粮食。(花木兰从军的时候,不是自己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盾牌刀枪都得自己买吗?)有时候打仗打到半道,天转冷了,还得自己写信给老家,让老娘给做冬衣,让老爹给送过来——曾出土过这样的信牍,真是赔本又赔命啊。打完仗,征发来的兵员,如果摸摸脑袋还在的话,就各回各家继续从事乡间劳动或者城邑职业。战场上的事,好像梦一场,只把那黄沙战血染过的武器,藏在地窖里,希望再也不要拿出来用它。

好在当时的战车兵都是素质比较高的“国人”,把“执干戈以卫社稷”当作荣誉。而那些被征发自乡下的步兵,则要放下手中的农活,出来扛戟,他们有没有这样的积极,就不知道了。

魏国武卒作为招募形成的高待遇常备军,与征兵制得到的士兵,同时存在。入伍之后,武卒按各人特长进行编队,武器职责各有序列。采取由单兵到多兵、分队到合成的循序渐进的训练方法,使他们完全脱离生产,专心操演。

魏国的武卒在当时诸侯各国引起很大反响。列国看到了这种军队好用,相继花钱组建常备军。齐的“技击”、秦的“锐士”、韩的“材士”、赵的“百金之士”、楚的“选练之士”等等都是。军队走向职业化、专业化。

当然,这种招募来的常备军也有缺点,就是成本高,增加国家负担,并且容易对将官形成依附关系——因为长期追随同一个将官。但是,如果经常调换将官的话,则又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打起仗来必败。所以,这样的军队交给谁去统领,并且国君还放心,是个大问题。恐怕只有交给贵族——国君的亲戚才能叫君主放心,交给吴起或者孙膑这样的布衣官僚(毕竟是外人),君主缺乏这样的魄力。

相比于魏国的武卒,齐国对其常备兵“技击”也是有激励措施的。具体就是斩获敌人一个首级,给予黄金一锱(八两)的奖赏。但是齐国的“技击”,没有魏国武卒那么好的福利待遇,也就是说没有固定工资(田宅),只靠八两黄金的提成。可能是因为没有固定工资,选拔起来也就没有魏国武卒那么苛刻,所以后来的荀子说:“齐国技击打起仗来,遇上小敌,就拼命上去欺负人家砍人头,遇上强坚之敌,看看没有砍人头的机会了,不易挣到钱了,就涣然如飞鸟而离。齐国的这种办法就相当于用金子驱赶着农贸市场的人去打仗,必然很少胜利,遂以兵弱闻名。因此,齐国的技击打不过魏国的武卒。”

大约正是因为如此吧,魏将庞涓和魏卒,就素来轻视齐国兵,于是在桂陵吃了败仗。

不过,魏国此时“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又有“武卒”常备军,虽然桂陵死掉十来万,但是元气未伤,余威尚在。

桂陵之战的第二年,公元前352年,田忌、孙膑的齐军与去年派出的拣剩落军,一起围攻魏齐要塞襄陵(今河南睢县),参与围攻的还有宋、卫联军,试图敲碎魏国东向防御的大门。进攻襄陵,是段干纶当初的建议。

同年,正在推行商鞅变法的秦国(已推行六年)趁机发兵越过黄河,在秦大良造商鞅带领下,包围魏国原在山西的都城安邑(今山西夏县),安邑被迫降秦。次年,商鞅又率领秦军围攻原来吴起所镇守的河西之地(在陕西,黄河西岸)北部的固阳城(今陕西延安东南),固阳又降秦。(商鞅有了政治资本,回去后进一步“废井田、开阡陌”,变老祖宗之法,并且在下一年从雍城即今陕西宝鸡市凤翔县,向东三百里迁都到咸阳。)

魏国这时候慌了,不得不联系包在自己马蹄子中的韩国,与韩军联手,东向击败齐、宋、卫联军。齐人被迫与魏讲和。魏又向西发动反攻,不但收复了安邑,还围攻秦国定阳,使秦孝公寝食不安,被迫与魏讲和。

魏、齐、赵、秦诸大国之间的这场战争,历时五年之久,魏国虽然在桂陵吃亏,却终于取得了最后胜利。在公元前344年,魏罂召集了十二个诸侯于大梁东南的逢泽开会,会后共同朝见周天子。然后魏罂自封为王,大号魏惠王,和周天子平肩并身,开启了中原诸侯冒称王爵的先河。魏惠王(魏罂)的霸业这时达到了顶峰。

魏惠王依旧想把赵魏韩三国,重新统一为一个新晋国,时间耽搁得越久,这事就越难办成。从前打赵国,因为齐国和楚国惧怕三晋合一,共同出兵救赵,魏惠王兵败挫折,但是他不死心,就改把矛头转调到韩国。韩国都城新郑,在魏都大梁以西,齐国人不易救助这里。

于是,“逢泽之会”后两年,公元前342年(桂陵之战后第十一年),魏惠王兴兵大举进攻韩国,围攻韩国都城不远的南梁(今河南汝州西南),旨在一举灭掉韩国。韩国远非魏国的对手,便向齐国请求援助。

相国邹忌怕田忌再立大功,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就说:“咱们还是加强经济建设吧,不要干涉别国内政。”

田忌反对说:“如果韩国灭亡,魏人势必东向战齐。但是我们急于出兵,又等于代韩国受过,一旦齐魏两败俱伤,韩国就会收取渔翁之利,弄不好我们还要受制于韩国。所以我建议,暗中说帮助韩国,从而让韩国敢于抵挡魏军,令魏韩互相激烈拼杀,然后再出兵攻击疲惫之魏,解救危亡之韩,收取到实利与尊名。”跟上次段干纶意思一样。通常救别人都是以晚救为宜。

于是,韩国使者带着田因齐的口头鼓励又回到了中原战场。韩国自以为有了后盾,遂连续向魏发动五次反攻,虽给魏军以一定削弱,但五战皆不胜,陷入了危亡之境。看见投资资金老是不到位,已经烧钱烧到山穷水尽的韩国,只好拼命催促齐国迅速出兵,甚至想把整个韩国抵押给齐国(“委国于齐”)。

次年,田因齐遂以田忌为将,田盼为副,孙膑为军师,出兵援韩,穿插河南东部,朝着魏国在中原的“大上海”——大梁开去,逼迫魏军释放韩国。

由于庞涓大兵被胶着在两百里外的南梁(韩国南境),魏都大梁相对空虚,魏惠王当即命庞涓停止对韩作战,再追加给庞涓以倾国之兵,以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为将,统率十万大军,从南梁东北上两百里,迎击齐国入侵军。

这一次同桂陵不同,魏军来势凶猛,实力甚强,并且是主动迎击,准备充足,不再是急行军乱跑了。于是孙膑建议主动撤军:“他们三晋的兵卒,素来勇悍并且轻视我们齐人,而齐军号为怯者。善于打仗的人,应该因势利导,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必蹶上将军。我们不如假装不敌,主动撤退。”

田忌接受。

庞涓本来拎着家伙,咬牙切齿,准备保家卫国,一雪前耻,突然发现齐军调头,向东北逃窜,有回归山东的意思。

这时候庞涓有两个选择,一是不去追,回头继续打韩国;二是追赶齐军以求决战,灭掉齐军主力,再回去安安稳稳打韩国。因为贪功和愤恨,庞涓选择了战略进攻。

公元前341年的人秋,魏国大兵在野山乱滩上飞驰,但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河南北部的天空一日比一日高举,秋天仿佛一只花鹿,踩在士兵们的额头上,活着多么好。

魏人已经从河南中东部,追到了河北境内。这时候,再看齐军留下的营地,军灶数量由第一天的十万个,减至第二天的五万个,第三天的三万个(准确地说,是供十万人吃饭的灶,五万人吃饭的灶和三万人吃饭的灶。齐国十万大军,不是一人一个灶)。

庞涓摸着灶台,欣喜若狂:“我就知道齐军素怯,三天时间,士卒逃亡过半了!”

于是庞涓舍弃步兵主力和给养辎重,只率领数量有限的轻锐战车,倍日而行,一天走两天的路,猛追齐军。

对于急着赶来送上自己脑袋的庞涓,孙膑估计他到达马陵时间为日暮。秋天十月天黑较早,马陵道狭窄,两旁多阻隘,可以埋伏兵马,地点是在河北省南端的大名县地区(现在的邯郸地区)。

于是齐军砍割路旁的荆棘,把这些带着尖锐芒刺的蒺藜堆积在道路两边,充为沟堑,又把战车列在蒺藜后面,充作壁垒;车上作战的大盾,充作壁垒上的女墙。手持弓箭的射击手,紧靠在堞的后面,手持长柄武器的战士紧列其后,随时准备战斗。持短柄武器者在后侧机动配置,随时阻截敌人的逃跑,把残兵伤兵补上一“刀”。

然后把侦察兵撤到五里之外,以规定的信号向作战部队报告敌情。有的哨兵隐藏在树上(看得远啊),用“方”的信号(旗子)示警,地面的哨兵用“圆”的信号(大约是鼓)指示敌情。

孙膑还特意选择了一棵大树,剥去树皮,用大刷子写上:“庞涓死于此树之下。”这是心理战,仿佛上天下的旨意。

接着,齐军做了战争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件事,埋伏了一万名弓弩手,夹道而伏,规定日暮见了火光就一起发射。

弩这东西不同于弓,它是战国初期楚国的楚琴氏发明的新玩意儿,弓的特点是轻便、快速,缺点是一旦上了箭,拉成满月以后,必须旋即发射,不管瞄得准与不准——因为你老不发射的话,胳膊就要累酸了。

弩却把这种势能储存起来,把拉开的弓弦固定在与弓体呈十字形垂直的弩臂上,从而有时间从容瞄准,弩臂上还有瞄准器(望山,上边还有刻度)可以帮助你。一抠扳机(悬刀),箭就出去了,这简直就是古代步枪。而且可以两只手端持着弩,节省力气,瞄得更准。缺点是上弦比较费力气,需要两手拉着弓弦,把弩臂夹在两腿之间,如此上弦,上得就慢。所以,在冲击、突袭敌人时,不如射箭来得快。因此弩主要用于防守,比如列在阵表,或者是像今天这样的伏击。其射击的连续性依靠几组射手的轮番射击,即所谓迭射法:前后排成三行,第一行发射时,第二行准备,第三行装箭。第一行发射完毕退至第三行位置装箭,第二、三行递进发射,循环往复。这跟欧洲人排成三排使用火枪循环射击,是一样的。

弩的劲道也非常大,因为它是两手上弦,可以把弓体材料的倔强系数做得更高,射出的箭更有力,射程更远。人们挖空心思,做成了用胳膊拉弦上箭的“擘张弩”,射程在八十至两百米之间,又做出了用脚蹬着上弦的“蹶张弩”,就是脚踏弓干,双手握弦,借助腰引的力气来拉弦上箭。一种比一种发射得远,力道大,无坚不摧。甚至到了战国后期还有大型车载弩,所谓“连车之弩”,是多弓体运载发射,并给弩装上绞盘,几十个人合力(或者用老牛)扭动绞盘,拉弦上箭,箭长十尺(一丈,简直就是矛),射程极远,五六百米,简直就是导弹,可以射穿城墙上的防御工事。

一万支弓弩在马陵道上全部上好了弦,像捕耗子器那样架了起来,善射的弓弩手则埋伏在草丛中。

如果每一米伏设一支弓弩的话,一万支弓弩就排出一万米长,可以包围二十五个足球场。魏军有十万大兵,躺成死尸的话,一个躯体占两平方米,正好可以躺满三十个足球场。挤一挤的话,二十五个足球场也就够用,刚好被这一万支强弩围住。

不出孙膑所料,庞涓的轻锐战车在黄昏之后进至马陵的狭窄山径。丘陵地带,林木茂密。这时他和他的部队人困马乏,极度疲劳,却发现前面道路被荆棘阻塞,两边也有,似乎是人工工事。庞涓命令搬除这些障碍,兵车继续前进,并且亲自到侧前方查看情况。

于是他走近了自己的墓碑,新做的,上边还散发着植物剥了皮以后的清香,那是一棵发白的大树干,隐约有着字迹,但昏黑难辨。

庞涓耳听山风呼啸,似有千军万马袭来。虽然内心发怵,还是命人举火照明。

“此树下……什么?死于……庞涓死于?!啊!中计啦!——约束队伍,快后撤——!”话没说完,齐军望见火光,万弩齐发,箭如骤雨。魏军马匹绝命嘶叫,战士们纷纷僵仆碾卧于乱箭之下,那些蓄势待发的弩,将一万支、两万支、三万支瓢泼一样的箭雨注向狭道中的庞涓兵车,就像满天蹦跳的雹子,砸向秋林瑟索的树叶。

山路里的兵马,成为了蝗虫们啃咬的一盘菜。士兵们纷纷跌下战车,落地毙命,就像秋天的树叶飘摇而下,被箭雨扑扑地射着。战车兵的皮甲虽然比步兵强很多,可以防箭,被射伤十几支也不要命,但是它却根本扛不住如今力道极大的弩发出的大箭,于是士兵仿佛轻絮白纸,被弩箭之雨攒得七零八落。大马则比较扛射,皮厚,还有马甲,但庞涓轻兵前进,去了马甲,而且弩箭穿透力巨大,近距离可以射透老牛,战马很快成了主人的陪葬。

侥幸未死的士兵前突后撞,前突却是荆棘障路,后撤导致自相冲撞,队伍大乱,往旁边跑呢,则被齐军战车做成的“城墙”夹住,魏军完全崩溃,无论庞涓怎样喝令布阵,都已无济于事。

特别是那些“减灶”减下去的七万齐兵,如今也全都诈尸出来了!魏军寡不敌众,单听鼓声惊天动地,漫山遍野的齐军,在弩箭的火力铺垫之后,猛虎一样,冲了下来,举起武器,把这些疲惫不堪的几千魏军,拍入地狱。这些来自异乡的职业军人,饿着肚子喋血成泥,临死连一顿晚饭都没吃上。

庞涓身负多处箭伤,流血染衣,自知无以脱身,遂拔剑刎喉而死,临抹的时候愤愧而骂说:“遂成竖子之名!”(“竖子”当然就是睡在他上铺的孙膑了。)

风改换了吹拂的姿势,风中的新愁旧怨,该怎么改换它?

曲不成欢惨将别的弟兄相残故事收场了。

齐军主力整集队伍,迎接魏军后续部队。魏太子申接住齐兵一场血战,事出仓促,前军已败,后军也无斗志,结果连自己都当了俘虏,十万参战部队占据三十个足球场,躺得满满的,满山遍野,全军被歼。魏国的有生力量此役遭到致命摧毁,从此失去战国首强的地位。

孙膑从此一役名显天下,蜚声列国。

孙膑,其实创造性地提升了运动战的军事地位。从前,打仗都是择一块平地,列阵对战,并不借助地形在敌人运动过程中进行攻击,这除了因为收集敌人运动的情报比较困难(除非像崤之战那样知道敌人必将路过这里),也是因为战车这种呆板的利器,只适合在选定的平地上运用,并且运动战的给养运输也是困难。但是如今,孙膑指挥的马陵之战,通过增兵减灶迷惑敌人,调动敌人轻军冒进,最终在运动中利用地形消灭敌人,出奇漂亮,其性质类似于从前的崤之战,但组织和策划成形,比崤之战要复杂许多。并且在没有崤山那样的有利地形情况下,修筑工事以加强地利。终战国之世,孙膑的这种运动战打法,实例极少,也可见孙膑之才,不世出也。后来的解放军也很喜欢打运动战,但主要不是借助地形,而是在运动中,集结对方数倍的兵力,以人数优势战败对方,这要求的是“牵牛战术”,以弱的兵力诱敌进入包围圈,然后合击,与孙膑的增兵减灶技术上不同。不过国民党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轻易不敢独自跑出去运动,于是总在城里缩着。攻城是件难事,即便是孙膑,也没有创造这样的战例。

桂陵、马陵二役,军师孙膑算无遗策,运动巧妙,摧毁了战国首强,一举扬名列国,蜚声天下。

孙膑成了名人之后,跟着田忌一起凯旋,得到了漂亮男人邹忌(文官之首)的热情嫉妒。邹忌让一个大嗓门的狗腿子拿着黄金,跑到临淄大街上找人算命:“我是田忌家的啊,我们主子爷连战连胜,声威天下。我们主子爷想干件大事,能干成吗?给我算算!”

这么一嚷嚷,田因齐就听见了:“田忌要干什么大事啊?是要割我的脑袋吗?”

田忌在回国的路上还不知道呢,孙膑经过多年的政治考验,以及自己失去双腿的教训,从黑咕隆咚的车子里,挑起帘子,告诉田忌说:“将军,你能干一件大事吗?”

仁义厚道的田忌说:“什么大事?”

“我们不要解下甲胄,以老弱之徒扼守亢父要塞,可以以一当十,以十当百。然后我们背依泰山,左临济水,右凭高唐,以轻锐车骑突袭临淄之雍门。杀进去驱逐邹忌这个坏蛋,博回国君对您的信任。”

“我干不了这样的大事!说白了。”

“那我们看来是回不了家了。”

果然,部队达到临淄,田忌已被宣布为国家叛徒,只好携了孙膑,南走楚国。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田忌想争个鱼死网破(毕竟老婆孩子一家都在临淄呢),于是率其徒攻打临淄,要求交出邹忌。攻了半天,哪那么容易(邯郸攻了两年都攻不下)。田忌无可奈何,身后的勤王部队又来包抄他了,只好落荒而逃,跟孙膑远走楚国。

邹忌说:“看,我的预言多准确啊。田忌果然造反。”

唉,这个身高一米八四,形貌昳丽的大美男子邹忌,心眼儿却是小如芥子啊。

后来,齐宣王即位,又老又美的邹忌失宠,自然死亡。田忌、孙膑应齐宣王之召,随着深秋的落叶一起返回故国。

孙膑晚年,当自己的一切辉煌和蜚声都已经过去了之后,就开始写书,伴着孤灯,这就是他的《孙膑兵法》。

与《孙子兵法》不同,孙膑主张打攻城战和运动战,在传统正规列阵战中,他也加进了对阵形的重视。孙膑论说的“十阵”是中国冷兵器时代最完备的阵形大全,详细论述了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行之阵、雁行之阵、钩行之阵、玄襄之阵、火阵、水阵的摆法和使法。

孙膑认为打仗不是简单地排好了阵,互相冲上去猛杀,《孙膑兵法》有云,用兵打仗讲究五种动向:前进,是一种动向;后退是一种动向;向左调兵是一种动向;向右调兵是一种动向;静静地按兵不动,也是一种动向。善于用兵的人调度军队,一定要四路通畅,五种动向巧妙运用。孙膑要求,前进时不能让敌人拦在进路上;后退时不能让敌人截断退路;左右调兵不能陷入阻碍;按兵不动静止原处,也要给敌人造成一种威慑力。这都对指挥官提出了很高的素质要求。反过来,对付敌人就要使敌人的这五种动向都不得通畅。预见敌人想前进,就给予迎头拦击;敌人要后退,就提前断绝归路;敌人想左右调兵,就让他们陷入牵绊。

孙膑对地形地物重视有加,他告诉我们说:“绝水、迎陵、逆流、居杀地、迎众树,五者皆不胜。”——渡河作业,仰攻山陵,逆水作战,居于杀地,以及茂树扎营,都是凶险之事。而什么地方吉利呢?峻峭的山岭胜过圆缓的丘陵,丘陵胜过土坡,土坡胜过土丘。这就蛊惑了三国马谡,马谡非要在山上扎营才觉得安全,结果罪失街亭,掉了脑袋。

孙膑打打杀杀折腾的结果,是魏惠王损失惨重。不知道魏惠王有没有总结自己失败的原因。

魏国处于内线作战,四面受敌,东为齐,西为秦,北为赵,南为楚,都够魏国忙的。从前德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都不能得逞,就是因为它是内线作战。

魏惠王当初的都城本来在山西安邑,如果继承魏文侯改革带来的首强优势,依托吴起所已经攻占的河西之地,西向继续攻秦,得陕西之土,以具有“四塞之固”的陕西关中为根据地,然后向东俯冲中原,就可一并而得天。周武王、秦始皇、汉刘邦都是这样得的天下。但是魏惠王九年时(公元前361年),他从山西安邑迁都中原大梁,处四战之地,落到了从前郑国的地位。魏惠王又好战,以一国之力而主动出击,攻赵伐韩战楚谋秦,结果“南辕北辙”,越打离霸业越远,终于战国首强的地位快要成为明日黄花了。

我们知道,鳄鱼生命力顽强,可以一年不吃饭,可以潜伏水底两小时不呼吸,它们取代重达数吨的恐龙而在地球上横行两亿年。但是我们尽管千呼万唤,魏国却再也没有复苏,它的光彩从此沉没于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