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身材挺拔，身着粗布麻衣，肩上搭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巾，脸上堆着不卑不亢的笑，一双眼睛甚是有神，让人立生好感。

韩希消了退意，挥了挥折扇，随口问道：“还有好一点儿的位置么？”

小二笑道：“自然是有的，客官这边请。”说着引了韩希往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拉下肩上的白布巾在椅子上虚挥了几下，“客官请坐。”

韩希才刚坐下，小二立即执了茶壶，给斟了一杯满满的清茶，“客官先润润口。”

酒楼里能有什么好茶？顶多不过是漱漱口罢了。韩希看也不看那茶，径自问道：“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招牌没有？”

小二道：“招牌自然是有的，若是客官不嫌弃，小的就直接给您上了，您尝了再说，成不成？”

到挺会讨乖儿，韩希也不抱什么希望，可有可无地点头，“行吧，你快点儿就是了。”

“得嘞！”小二迅速地退了下去。

韩希这才执起茶杯来，赫然发现这茶色清冽碧玉，韩希一愣，放在鼻下闻了闻，茶香沁脾，便嘬了一口在嘴里，顿时茶香满口，竟是上好的龙井。

韩希微微一笑，有意思。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道菜便已上齐。蟹黄包子、野鸡蘑菇汤、胭脂鹅脯、玉兰片，外加一碟果子，有主食有汤水，有荤有素。比起刚才在明珠苑的一桌，不是什么名贵的饭食，但是搭配得宜，拾掇精致，倒很合韩希心意。

韩希想嘉奖两句，却发现上菜的不是刚才那个小二了，换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韩希问道：“刚才那个去哪里了？”

小子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这位客官没头没脑的发问是从何而来。

韩希见状，便不再多问。想来这正值当午酒楼生意繁忙，人多事杂，顾不上也是有的。让人退下后，韩希便安心享用饭食。包子绵香松软，鹅脯酱香浓郁，鸡汤纯正鲜美。韩希一边举箸而食，一边就着宽敞的窗口欣赏风景，悠然自得。

来到这筑月城的第一餐，韩希吃得是心满意足。

酒足饭毕，韩希丢下一锭银子，施施然走出了无味楼。

真好吃，下次还来。

筑月城人杰地灵，因着交通便利，汇聚了八方风土人情。韩希特来此地，就是为了寻求各地美食，过过嘴瘾。等尝遍筑月城的名吃，再往北上。

只是韩希这人有个毛病，他不但喜欢酒楼和各家宴席，更喜欢富贵之家的珍稀饭食。有钱人不在那吃食上吝啬，舍得铺张、讲排场，更有甚者专门搜罗些常人吃不到的稀罕物，特特的做了，供家主食用。韩希嘴馋，便喜欢做那梁上君子，不偷金不盗银，对那珍稀吃食情有独钟。

不出几日，韩希便已摸透了这城里的大家，除了脑满肠肥的城主是一个，圣上亲弟的王爷府是一个，还有几个专做生意的商贾也不可小觑，总而言之，偷遍……哦不，吃遍这几家，够韩希在这筑月城里耽搁上月余了。

这天夜里，韩希正在王爷府的厨房房梁上打盹。灶上的紫砂锅里，正炖着一道韩希垂涎了很久的水晶肘子。肘子的原材料是从北方雪林里捕抓的黑猪，寻之难得，整个王府里也只得了两头，现今紫砂锅里正炖着的，是其中一只的前肘，加了几味药材，专门给王爷补身用的。

水晶肘子要用紫砂锅炖得极烂，须得用文火慢慢地熬一夜。此刻专门看火的小童已经熬不住困意，先睡去了。

厨房并不是什么闲人免进的重地，没有森严的守卫，韩希乐得轻松，在房梁上打了个哈欠。再等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那时吃了肘子儿还能回去补个觉。韩希得意的想着，等到那小童进来，发现水晶肘子因为他懒怠不翼而飞，还不知要如何后悔。

然而意外的发生总是猝不及防的。

很久以后每当韩希想起那一夜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韩希才刚支起身子伸个懒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砰地撞开了厨房的房门，动作之大连梁上的韩希都吓了一跳，伸出去的腰还抻在那里。紧接着在电光石火之间，那人也不知是不是慌不择路，一把撞翻了灶上的紫砂锅，油光晶亮的肘子倾锅而出，洒了一地，浓郁的肉香霎时冲进韩希的鼻尖。

韩希的“住脚”还没来得及从嘴巴里喊出来，那摊肉又被来人粗鲁地踩了好几脚，肘子顿时稀烂，汤汁淋漓，一下子从高贵的美食变成只配蚊蝇光顾的狼藉。

就晚那么一刻！韩希心里那个恨啊……

韩希冲动地从梁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了黑衣人，愤懑道：“赔我的肘子！”

黑衣人冷不防梁上有人，以为是敌手，唬了一跳，又听得他的胡话，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既然是房梁上下来的，瞧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于是不太客气地推开他，哪知韩希抓着他手臂的手指扣得极紧，竟推不开，黑衣人便沉声道：“放手！”

韩希一边死抓着不放，一边嚷道：“不放！除非你赔我肘子！”

这时外面忽然哄闹起来，整个王府瞬间灯火通明，卫兵举着火把四处搜人，“你们几个去那边！”

“厨房也要搜仔细了！每个角落都不可放过！”

黑衣人本是不想伤他，才没有使劲，哪想这人不识好歹还在这儿胡搅蛮缠，情况紧急，顾不得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的江湖道义，黑衣人往韩希胸口上拍了一掌，使了三分力气。

韩希吃痛，闷哼一声。黑衣人满心以为这回总会松手了罢？哪里知道这小子看起来柔弱，抓着他的力道一点也不减。

韩希从小就对武学显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为了偷吃，练得一身好轻功，只可惜又因天性懒怠，于对战用的武功招式，只学得一点皮毛。一句话，打架的功夫稀疏平常，逃跑的本事一流。

要放平常，韩希打不过人家，也就半推半就地放他走了，毕竟再珍贵的吃食，也比不上性命重要不是？可惜今天被糟蹋的，是韩希熬着睡意等了一个晚上就快要据为己有的珍馐，辛苦不说，且在天刚破晓的时辰，人的脑袋都是不大清醒的，韩希气急，便犯了倔，偏跟那人杠上了。

眼看情况紧急，惊动的卫兵已经朝着这个方向搜来，若是再不离开，被发现只怕就是插翅难逃了。黑衣人狠下心，不去看那因着急泛了水光的眼睛，使力捏着他的手腕的腕骨，一点一点地扯开。

这回韩希痛得受不住，终于认怂，松了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推开窗子翻身而出，瞬间消失无踪，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吆喝声越来越近，韩希猛然惊醒，心痛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泥泞，跺了跺脚，也跟着从那窗子钻了出去。

回到客栈的韩希恨恨地和衣躺在床上，脑子里全都是地上的一摊烂肉，越想越糟心，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一边又憎恶着那个忽然半路冒出的黑衣人，暗暗发誓下次再见绝对砍了他的手脚放锅里炖烂到见骨。

折腾了许久，韩希精力耗尽，将要朦胧睡去。合上眼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来，适才在光线十分昏暗的厨房里，曾跟黑衣人对视过一眼，那双充满戾气的具有绝对侵略性的眼眸，说不上来的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韩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

无味楼里接待过他的店小二，眼睛和那黑衣人倒有几分相似。韩希越想越觉得像极，最后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睛完全重合，变成一双。

明明就是一个人嘛。

也不去思考为什么一个酒楼小二会穿着夜行衣出现在王府，只是觉得债主有了着落，韩希心下稍安，便放心地睡了过去。

直至过了晌午，腹中饥饿，韩希才悠悠转醒，恍惚了一阵，便一心惦记着去无味楼讨债。

换了件外衫，韩希兴冲冲地往无味楼冲去，才一到门口，果然那小子就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客官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韩希一见他就怒火中烧，一把揪住小二的前襟，咬牙切齿道：“赔我的水晶肘子啊混蛋！”

小二愣了愣，赔笑道：“客官这是怎么说？”

韩希直问到那小二的脸上，“给我装什么傻！”

小二站着没动，任由他揪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水晶肘子咱们这儿没有，别的做法倒是不错，也很得客人称赞的，您要是想吃肘子了，这就请进去，小的即刻给您上菜，您看成吗？”

这回便是韩希愣住了，怎么这小二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呆了呆，韩希尴尬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小二闻言，仔细地打量了韩希几眼，恍然大悟，“原来是您呐！小的哪能不记得，四天前的晌午，比现在这个时候早些，坐二楼靠窗的位置，是位出手阔绰的公子。”

韩希问的是昨夜的事，小二答的却是几天前的第一次见面，牛头不对马嘴，显然没有会意韩希的意思。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缠下去，就显得韩希无理取闹了。

韩希讪讪地松了手，仍旧无限犹疑，睨了小二几眼，那人仍不卑不亢地笑着。为免尴尬，韩希抻开折扇，抬脚就往里走，高傲道：“本公子今儿就想吃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