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在城里漫步了半日,不觉竟走至初到筑月城时去的那一家明珠苑。望着楼上的姑娘掩嘴淡笑的样子,韩希心念一动,信步走了进去。
此刻天色未暗,苑里不甚喧闹,只悄悄地往来几个客人。老鸨却眼明脚快,见着韩希进来立马迎了上去,故作熟稔地寒暄,“经月不见,公子越发飘逸出尘了,真真是少侠英豪,难怪惹得姑娘们总惦记着。只是公子这许久没来,莫不是嫌弃我们姑娘招呼不周?”
老鸨其实每天接客无数,哪里还记得这许多人,但是韩希跟别个不同,样貌俊美无双不说,出手大方阔气,老鸨自是印象深刻。只可惜上次之后,韩希就再也没了来过。老鸨时常惦念,眼见这金主又再次出现,竟如从天上掉下金子一般,老鸨自然是要紧抓不放。
韩希却没有吭声,冷冷地想,姑娘好不好不知道,本公子嫌弃的是你们饭食粗陋。
老鸨当下还惦记着他阔绰的出手,见韩希板着脸不说话,打叠千般笑脸曲意逢迎,“公子还是请里边说话,妈妈我立刻给您叫几个温柔顺意的可人儿来,公子觉得如何?”老鸨做这行半辈子,见过的客人数不胜数,财大气粗的金主也是常有,只是像韩希这样莫名其妙的,却是从未见过。但既打定了主意,老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轻易离开。
韩希想了想,道:“不必,就上回那几个就行了。”
她哪里还记得上回的是哪几个啊!老鸨呐呐,刚想询问,又听韩希道:“呃,叫什么小花、小白的。”
老鸨得了准,忙不迭地将韩希往雅间里让,又遣人去叫了小花小白来,自己则站在韩希身侧亲自给他斟酒。韩希不甚耐烦地挥手,“你出去吧!”
老鸨已经徐娘半老,不若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活泼貌美,见韩希毫不掩饰的厌恶,也不尴尬,反正每天都能遇见这样的事儿。拿了韩希给的一把银票出了门,迎面撞上小花和小白相携而来,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斥道:“怎么这样慢?让客人久等了,还不快些进去赔罪!”
小花和小白听见信儿就赶来了,还莫名地受了妈妈一顿骂,当下十分不解。推了门进去看见韩希时,皆诧异不已。这位公子自上次败兴而归,就再未见过,还以为他再也不肯屈尊光临了。
韩希一见两个姑娘进来,也不理论,闷闷地倒酒喝。
小花带着小白跟韩希见礼,寒暄了一阵,分坐于韩希左右,陪着喝了几杯,小花这才笑意盈盈道:“公子好像有心事?不若说出来,我们姐妹虽替不得什么,只是能让公子纾解纾解,也是好的。”
韩希睨了她一眼,“你能看出什么来?”他对这姑娘还有些印象,虽然只见过一次,却知道这小花最是玲珑剔透,温柔解意。可惜风尘气太重,否则做个寻常人家的良人,不定怎么可人心疼呢。
小花柔柔道:“奴家面观公子眉间颇有郁结之色,与上回所见的意气风发大有不同。奴家虽不知公子心事为何,但猜想这人生不如意事,若非前程,定是感情了。”
韩希一挑眉,刚送至唇边的酒杯顿了顿,又放了下来,似笑非笑道:“你懂得倒不少。”
小花吃不准这公子的话应该正着听还是反着听,故作羞涩地垂了头,娇声道:“公子谬赞了。只是奴家在这欢场上苟延残喘,迎来送往的,总能见着许多人情世故。”说着渐渐的露出一抹涩然的笑容来。
韩希哼了一声,知道这是她们姑娘惯使的楚楚可怜的招式,也不接话,转而跟一旁抿嘴笑着的小白道:“你说说?”
小白原本正看着小花的温柔小意,自己也学着揣摩两分,忽然听得韩希发问,慌忙回过神来,“公子,奴家不懂这些。”
韩希道:“谁要你懂这些了?我且问你,倘若你每天接的客人中,出了个顺意的,他十分喜欢你,要带你脱离奴籍,你当如何?”
小白羞赧道:“能当如何?奴家自是愿意的。可是奴家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敢作此妄想。”
小花插言道:“公子还是不要拿我们姐妹取笑了,客人兴头上时,曾许下山盟海誓,转眼间新鲜一过,便丢至脑后,也是常有的。所以那些痴心傻话,究竟当不得真。倒不如在这苑里安分守己,还能偷得几许安然度日。”
韩希略显失望,叹道:“竟如此说,世间却没有什么长情的。”
小花闻言粲然一笑,“也非人人如此。就好比这明珠苑,本就是寻欢作乐的欢场,大家姐妹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公子来这里找长情,自然是找不到的。只是这筑月城之大,并非人人都会来明珠苑找乐子。世间男子何其多,也有那专情的,不沾花惹草,一心一意守着家室的。公子若离去时,不妨留意隔壁不远的一间猪肉铺子,里边那位爷虽然面相凶恶,却是众所周知的温柔顾家,对他家娘子是一等一的好,两人已经守着过了半辈子,这就是长情了。”
韩希听罢默然不语。
小花仔细地瞧了瞧韩希的脸色,见他没有恼意,又接着道:“公子听奴家这妄言半日,竟也没有驳斥,想来也是为情所困了。只是公子人中龙凤,家世人品、样貌才学都是世间罕有,不论看上的是哪家姑娘,她定然都是欢心不已的。”
这奉承话就听着顺耳多了,韩希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小花原本只是随口夸赞,一看韩希认真了,少不得要摆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来,温柔道:“自然是真的。奴家可不敢再公子面前扯谎。公子若是有朝一日能成其好事,莫忘了通知咱们姐妹一声,让姐们们一同欢喜欢喜。”
韩希听罢沉默了一阵,转而闷闷道:“他比小白还呆呢,只怕难以会意。”
小白眨了眨眼睛,“公子,奴家不呆。”
小花笑道:“公子如何缩手缩脚的?直接跟她把话挑明了说,再一八抬大轿把人抬进门,多少日子不够你表白的?”这招,就叫生米煮成熟饭,也是欢场惯用手段。小花混迹欢场这几年,自然能把这些手段都取其精髓,融会贯通的。
韩希沉默良久,摸摸下巴,“你说的很对,回头若是能成,本公子定好好赏你。”小花并非良人,这胡乱出的馊主意竟然深得韩希的赞同,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又探讨了许久,韩希越发兴高采烈起来,如同终于走出暗巷迎来日光一般。他本来就是男子,何苦学得那小女子样扭扭捏捏驻足不前?跟那杨初心把话挑明了说,若能情投意合,自然是好,若不能……哼哼,大卸八块炖了吃。
韩希要走时吩咐了小花道:“把你们的‘醉心’给本公子拿一坛来,本公子要带走。”
因着上次韩希挑明了酒里不干净,这回给他上的都是没掺过东西的。小花想起这事儿还是止不住地尴尬,忙道:“奴家这就叫人准备,定给公子最纯净的‘醉心’。”
韩希扯嘴一笑,“啊不,就要不干净的。”
小花:“……”
送走了韩希,小白悄悄扯着小花的袖子,低声问道:“花姐姐,你给公子出的主意,真的好吗?会不会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小花闻言笑着戳了一下小白的脑袋,“难怪公子说你呆呢!你见过那个正经姑娘会跟人家男子喝酒的?”
小白怔怔道:“难道公子看上的竟是不正经的姑娘吗?跟我们似的?”
“若真的是个不正经的姑娘,倒好办多了。”见小白仍是不明所以,小花咬牙窃笑,“今日我也不必多言,你自己细想去吧,说不定有朝一日,这公子还会再回来呢……”
韩希兴冲冲地的捧着一坛醉心回到无味楼,迎面碰上杨初心,立时心虚地躲开他探视的目光,低着头疾步走回客房。
擦身而过的时候,杨初心还能闻到韩希身上淡淡的脂粉味。杨初心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没等天黑韩希就冲进杨初心的房间里找人,这个时候杨初心自然不在房里。韩希又折到了大堂看了看,也只有一个小二在打扫清理,并未见杨初心。韩希想了想,猜杨初心应该是在厨房洗碗了。
韩希好不容易端着表情去厨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低声下气,一路上练习了几种邀请的方式。
开门见山的,“杨初心,我们喝酒吧!”
温柔写意的,“初心,你看这良辰美景,我们举杯共饮如何?”
霸气侧漏的,“杨初心,本公子看上你了,乖乖的躺倒让我煮饭!”
结果韩希还没想好用那种方式,便已走到厨房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听来还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杨大哥,你真会开玩笑。”
韩希不知道厨房里面为何会有陌生女子出现,更不知道杨初心到底做了什么让那女子娇俏玩笑。出乎意外的状况让韩希只觉得手足无措,渐渐地生出几分不忿来,孤男寡女能做什么好事?韩希一阵醋意上涌,赶了几步一头撞进厨房,高声喝到:“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