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巧珍在厨房里把饭汤捞好,又到灶底下塞了一把毛毛柴,火蓬地一下伸出长舌头舔着锅底,锅里发出咕咕的涨汽声,水汽从木锅盖的四沿往外弥散,厨房里像落了一场大雾。巧珍是个巧媳妇,她知道,这会子不用再管锅里的饭了,等那一把毛毛柴的火力烧尽,尽着余热,锅烟散尽后,一锅又热又软的饭就成功了,锅底下还会结上一层不焦不软恰到好处金黄黄的锅巴呢。
巧珍拍拍围裙,走到院子里,屋外也下起了大雾,浓雾带着水汽飘来飘去,很快就把巧珍的头发飘湿了,巧珍摸摸头发,再往院子外看去,村庄成了一锅闷在锅里的饭,到处是白汤汤的一片,巧珍看着雾,心想,雾把路都盖住了,那个小裁缝也许不会来了吧。巧珍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院子门左边的那棵大雀舌树下,她看看四周,公公婆婆还在房里小声地说着话,她放心地蹲了下去,盯着大雀舌树,被雾水洗得干干净净的树叶子真像雀舌一样,水鲜灵灵的,像要唱出歌来,巧珍轻轻地掰开一根小树枝,朝里观望。
门吱呀一声响了,骇得巧珍手往回一缩,她回头一看,一个人挑着一担家伙呼哧呼哧地喘气,他立在院门口,被雾气罩住,像是由一团雾气变成。巧珍站起来,凑到近一点的地方看看,果然是那个小裁缝。
你到底来了,我还以为下大雾你不来了呢!巧珍说。
怎么不来呢,说好了的事,下刀子我也要来。小裁缝咧了嘴对巧珍笑着说。
巧珍的脸忽地红了,她赶紧转了身对屋里的公公婆婆喊,师傅来了,师傅来了!
小裁缝是两个星期前,巧珍骑了自行车去后庄请的,约好了今天来,今天是老历八月二十,这个日子也是请村里的地理先生看过的,因为是为两个老人做老衣,选日子可马虎不得。这地方有个规矩,家里的老人到了六十岁,做下人的就要为他们准备老衣,巧珍的公公婆婆一个六十四、一个六十五了,却还没有做,巧珍在过年的时候就盘算了,今年一定要给两个老人做老衣。到了八月,田里的中稻收回来了,地里的山芋藤也翻过一遍,庄稼活闲了一点,巧珍就买了做老衣的布料回来。这一切安排的顺顺当当的,可是请裁缝时却费了点事,村子里原先的老裁缝过了辈,再也没有人接手做这个事了,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都出去打工去了,更没有哪个小伙子还愿意去学裁缝,而做老衣讲究的就是要请男裁缝做。村里人告诉巧珍,方圆几十里地,现在只有后庄有个小裁缝做老衣了,那个小裁缝和老娘在一起生活,老娘是个瞎子,为了照顾老娘,小裁缝不能出远门,就只好在门口周边做做活。
巧珍骑着自行车去后庄请裁缝师傅,问到小裁缝家门口,正好小裁缝要出门做活去,巧珍一看小裁缝,当真还只有二十出头一点,嘴角四周的胡子像还没长齐全,这么小的小伙子却给人家七老八十的老人们做老衣,她忍不住偷偷抿着笑。小裁缝从口袋里翻出个小本本,在上面打勾勾,然后很认真地说,正好,二十那几天我有空,我一早就过去。
约下了日子后,不知怎么的,巧珍老是记着那个小裁缝认真地勾着本子的情形,她不由地也天天看墙上的那个年历,一天天地数日子,在八月二十日上做了个记号,一想到到时候家里将要住进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且要住三四天,巧珍的心里竟突突地跳了起来,随后脸也跟着发烧,像喝了酒一样。要死哟,她自己骂着自己,然而,骂过后依旧是望到年历画上那个做了记号的日子。
现在,小裁缝终于在这个日子来了,巧珍忙着在堂前端茶倒水,小师傅却说,不慌,不慌,先磨刀再砍柴,要看戏先搭台。
巧珍咯咯咯地笑,师傅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呢。
小裁缝有些得意地说,做手艺的人嘛,总不能一天到晚鼓着个嘴,东家也不喜欢啊,大姐,你说是不?
巧珍看见公公婆婆从房里走出来了,就没接小裁缝的话把子,按照小裁缝的吩咐把八仙桌子拉开,搭上门板,又搬来椅子架上竹杆,把做老衣的布料排在上面。巧珍做事是一把好手,一二三就把这些做好了,小裁缝眯着眼,咦了一声,大姐,你做事真是麻利呢,有你这样持家的,我那大姐夫可有福了。
小裁缝这样说着,却没看见巧珍脸上悄悄变了色,她鼻孔里哼一声,他是有福了,我可没福!说着,甩开两手,往院子里走。
小裁缝咂咂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他看看墙上挂着的一个玻璃框子,那上面镶着几张照片,有老头老太太的标准照,有这屋的女主人和丈夫的合影,看那男的浓眉大眼的,像是个干事起家的人,两个耳垂子吊吊的,很有些福相,小裁缝望着女主人的背影,有些不解地摇摇头,便摆弄开自己的剪刀、粉笔、尺子来。
二
巧珍走到院子门边,装着拿起扫把打扫院子的样子,可她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她这时候特别不愿意听到有人说她的丈夫了,可小裁缝偏偏说到他。
巧珍的丈夫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也是到外面打工去了,跑也跑了很多地方,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就是钱没赚到多少,一年到头,能带回家个一千两千的就了不得了,过年回家,整个正月里还吆三喝六的,不是喝酒就是打牌,这样子,巧珍也没脾气,男人么,不都是这样,好歹还带了几个钱毛回来了,人也好手好脚的,还怎么样呢,在外面发财的又有几个?这样想想,正月里,就把在家的丈夫服侍得像老太爷一样,过了初十,丈夫就要走了,临走的那一晚上,巧珍更是把丈夫捧在手心上一样。
前些年,丈夫一年都要回来两次,一次是过年,一次是双抢农忙,在外面的日子,也还知道十天半个月打个电话回来,村口小店里有个公用电话,丈夫打电话给她,开头说说猪啊牛啊,然后呼吸就粗了,轻着声说,巧珍,我想你。听得巧珍心里头嘣嘣跳,她也想说一声我也想你,可是小店里人又多,她不敢说,只是呆了一样,嘴里嗯嗯着,浑身变得软面似的,脸红得像火烧云,半天褪不下去。知道丈夫在外面还记着自己,巧珍心里甜甜的,回家做事总也做不累,做着做着,想起丈夫傻傻的声音,就心慌肉跳的,一个人抿着嘴笑。可是,这一年多来,丈夫过年没回来,双抢也没回来,电话也少了,偶尔打个电话也是三言两语就完了,也不说想你的话了,村里和他一起出去的人说,她丈夫现在找到钱窠了,挣了不少钱,可享福了,说巧珍就等着做大太太吧。巧珍当时还不大明白村里人说的什么,有一天晚上,村子里和她最要好的姐妹王小丫,到她家借绣花绷子,把她拉到院子外,小声对她说,可要把丈夫管严了,听说那小子在外面有了两个钱,就和一四川妹搞在一起,都吃在一个锅里,睡在一张床上了。
那天,等王小丫走后,巧珍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眼泪水就在脸上滚落,这会子,月亮升起来了,大大的月亮,把院子里的一切照得明晃晃的,丝瓜架下的瓜藤,瓜蒂上的细毛像没开脸的女伢子脸上的绒毛,靠院墙的锄头呢,一块泥巴还粘在上面,像一粒黑痣,一只土青蛙睁着豆粒大的眼睛,东转转西转转。巧珍蹲在院子门下,肩膀一耸一耸的,她不敢放声,怕公公婆婆晓得了。村庄里静得很,男人们小伙子们小姑娘们都出去了,一到晚上,狗都懒得叫一声了,巧珍抹干眼泪,把死鬼丈夫骂了一千遍,才慢慢站起来。忽然,她听到一声好听的鸟叫,比蛐蛐叫得还亮一些,带着一股水灵灵的亮晶晶的铜音。她四处瞄瞄,侧着耳朵听,丝瓜架上没有,丝瓜架上原先有几只麻雀的,后来它老吃谷子,被公公轰走了,院墙边的柴棚子也没有,柴棚子底下有一个老鼠洞,住着老鼠一家人,巧珍打了好几次也没把老鼠打着。巧珍轻轻地移动着身子,终于盯住了院门边的那棵大雀舌树,那里什么时候住进了一只鸟?巧珍心里惊喜着,她怕惊了鸟,就掩了门回到房间里睡了,那一夜她都快把对丈夫的恨给忘了。
第二天早上,巧珍起了个高清早,她偷偷地打量着那棵大雀舌树,果然,从树冠里飞出了一只小鸟,有点像河边的翠鸟,翠绿的身子,脸是花的,黑白相间,它先是从树枝上探出了一个头,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它,便欢快地把整个身子从树叶里脱出来,伴着好听的声音一飞冲天。看着小鸟远飞的背影,巧珍心里一动一动的,这小鸟真是个聪明的小鸟,它天天在院子里生活,它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人一点都不晓得,这个院子里,这个村庄里别人都不晓得,就只有她巧珍一个人晓得,巧珍心里更加惊喜了。这是巧珍的秘密,巧珍决定不和任何人说,不和公公婆婆说,也不和王小丫说,那么对不对那个死鬼丈夫说呢,巧珍在心里思量半天,心说,死鬼要是打电话时再说到想你那句话,就把这秘密跟他说了。
刚好,秋后就要给老人做老衣了,布料买好了,裁缝师傅也请到了,这可是个大事,按道理家里的男人要回来的。巧珍等不来死鬼丈夫的电话,她就决定自己打一个过去,电话通了后,死鬼还是那硬骨骨的口气,说他没有时间回来,正忙着呢。死鬼最终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粗着呼吸说那句想你的话。
巧珍放下电话,咬着嘴唇,快步走到家里,看到大雀舌树,她一下子忍不住了,她扑到床上,哽哽咽咽地哭了,一边哭一边揪着棉被,死鬼,你不回来,你在外面胡搞,你看着,我也给你戴顶绿帽子。巧珍就在那张年历画上的日期上做了个记号,边用笔画着,边想起了小裁缝那胡子还没长齐全的嘴角。
把院子扫好,巧珍的气也消了些,是啊,是自己的死鬼丈夫不好,怪人家小裁缝做什么,这不是没鼻子没脸么?
巧珍就又走到屋里,看小裁缝做衣。小裁缝低着头,画线,裁剪,很像个师傅的样子,他留在额前的一缕长头发,不时地就脱离组织,滑落到眼睛前,小裁缝便把嘴唇翘起,吹一口气,那缕头发就又缩回去了,他一忽儿吹一下,一忽儿吹一下,吹得巧珍心里痒痒的,她想为他把那缕头发撩上去,这样想着,手指竟不自觉地动了动,刚一动,巧珍心里一惊,好像小裁缝发现了似的,赶紧掩饰地用那根手指刮了刮自己的鼻尖。
小裁缝果然是个勤快的人,一直裁啊剪啊,做到天都黑尽了,才收工。晚上吃过了饭,小裁缝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打着呵欠要睡觉了。依着婆婆的意思,是让小裁缝和公公睡的,她和巧珍睡一起。可巧珍抢先就把客床铺好了,她对婆婆撒了个谎,说是人家说了,小裁缝别的都不讲究,把东家做事,不吃烟不喝酒,就是睡觉要一个人一张床。
客床的位置其实就在由堂前通往厨房的过道,刚好能搭起一张床,中间的隔墙就是巧珍的房间,由木板隔开的。巧珍把新絮新棉套铺在床上,还特意把自己陪嫁过来还没用过的新枕头拿了出来,铺床的时候,巧珍摸着柔软的被褥,心里又突突突地开起了拖拉机。没有了男人的村庄睡得早,巧珍关上了房门,听见墙那边的小裁缝也睡下了,木板不但不隔音,还将声音放大了,能清楚地听见小裁缝粗重的呼吸声,身子压在床上的吱吱声,小裁缝兴致不错,临睡前嘴里还小声哼着歌,亲爱的,你慢慢飞,亲爱的,来跳个舞。巧珍咬着嘴唇,她好像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男人的气味,不知道怎么地,她突然想起了雀舌树下的那只小鸟,她的那个小秘密,她想喊一声,小裁缝,告诉你一个秘密,除我之外别人都不晓得的秘密。巧珍拘起手,用指头梆梆敲了两下隔墙。
才敲了两下,隔壁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呼吸声都消失了。妈也,才放了手,巧珍心里叫着,心都快跳出了腔膛子了。过了一会,也许过了很长时间,巧珍听见那边也传来了两下梆梆的敲墙声。本来,巧珍是期盼着听到那声音的,可是听到了,巧珍又害怕了,她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只是尖起耳朵听着,那边也没了动静,过了很长时间,才听到那边翻身的声音。巧珍叹息了一声,也翻了一个身。巧珍又听到了院子里那只小鸟好听的叫声,水灵灵的亮晶晶的铜音,好像把水一样的空气都漾动了。
三
第二天早上起来,巧珍担了水桶准备去挑水,来到院子里,她又看了看大雀舌树,蹲在树根下,拨开树枝,鸟窝还在,那小鸟却出去了,巧珍松了手,把树叶子抚了抚,让外人一点看不出来。巧珍再去拿水桶时,一转身,却看到小裁缝走过来,他拿起扁担说,我来挑吧,我这肩膀是贱骨头,三天不挑担子就痒痒。
巧珍抬眼看小裁缝,他的眼睛一圈红红的,肯定也是一晚上没睡好,小裁缝将空水桶架在肩膀头上,说姐,你一大早看这棵树做什么?
巧珍看小裁缝,小裁缝也看着她,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脸一下红了,她想对他说出那个只属于她的小秘密,可不知怎么的,临到嘴边上了,她却说,哦,家里的那个三黄鸡昨天没生蛋,我估猜是在这树下生了,早上来找也没找到。
巧珍刚说完,就恨不得打自己嘴巴,为什么不对小裁缝说呢,不对那个死鬼丈夫说,总要跟一个男人说说吧。
小裁缝却笑了一笑,迈着结实的步子往院子外走,巧珍跟在他身后喊一声,井口在村东头大乌桕树下。
小裁缝应了一声,知道,昨天来时见到了,你就等着烧锅吧。
巧珍回到厨房里,把锅灶里点着毛柴火,热气弥漫开来。小伙子做事就是快,不一会儿,小裁缝就挑着满满两桶水挤进厨房矮小的门框里,他走得快,额头上淌了细汗,那一缕不老实的头发就又粘在上面,小裁缝吹了几吹也没吹上去。巧珍忙把灶旁的水缸盖掀开,帮小裁缝把水桶提上来,倒入水缸里。她伸手去抓水桶的提梁,却一下子捉到了小裁缝的手,小裁缝的手指有力而温暖,布满了井水的湿润,像雀舌树的叶子一样,又像那小鸟在手掌心里跳,巧珍刚一捉上,慌得又立即放开了,而小裁缝也惊慌着,也一下子松开了手,水桶就哗一下歪倒在地上,清凉的井水在地上乱跑,跑到了碗橱边,跑到了灶门口,巧珍呀地一声,回过神来,急忙去扶起水桶,小裁缝的脸红得像炭火,他低了头,倒了另一桶水,用扁担钩子钩起两个空了的水桶,飞快地跑到厨房门去,我再去担两桶,他头也不回地说。
巧珍扫着地上的水,她想,她应该捉住小裁缝的手不放的,她相信,她不放手,小裁缝也不会放手的,那然后会怎么样呢,她应该闭上眼睛,或者就干脆去抱着他,哪怕水桶倒了也不管?应该这样的,巧珍心里说,谁叫死鬼丈夫那样呢,就是要给他戴顶绿帽子!反正小裁缝还要做一天呢,巧珍对晚上充满了期待。
四
像那只小鸟回到了窠里,夜晚也回到了巧珍家的院落里。小裁缝把老衣做好了,整整齐齐码放在堂前的案板上。巧珍多炒了几个菜,椿苗炒鸡蛋,小干鱼炒辣椒,干笋烧肉,椴木香菇汤,小裁缝吃得香。活做完了,公公也高兴,请小裁缝喝酒,小裁缝酒量不大,喝了点酒,脸红得像关公,他一边喝,一边却把眼睛向巧珍瞄着,两只眼睛里放光,巧珍也跟喝了酒似的,脸上发烫,手心里冒汗。酒喝得差不多了,饭也吃了,月亮又升起来了。巧珍去厨房里收拾碗筷,她把另一口大锅里烧了满满一大锅水,水汽蒸腾,像那天早上的大雾,巧珍要把自己好好地洗一次,像过年洗澡一样。那些年,死鬼丈夫过年回家了,虽说别的事情手都不伸一下,但有两样事情是他特别乐意做的,一是打阳尘,就是拿着个扫把,扎上长长的竹秆,在屋梁上扫灰尘,他用装化肥的蛇皮袋蒙着头,站在长条凳上,两手舞来舞去,像戏台上的关公,那些蜘蛛、灰吊子扑扑地往下落,他在前边扫,她在后面跟着为他拿凳子,看到他舞来舞去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要笑;二是洗年澡,这里的人过年前都要洗个年澡,“二十七,把猪杀,二十八,洗小鸭”,那个死鬼二十八一早上起来,也不去打牌了,老老实实地挑水回来,烧一大锅水,把大澡盆放在房间里,满满的一大盆水,他洗着洗着,就会故意喊,巧珍,巧珍!她隔着房门问,做什么?他就说,忘了拿洗发膏了。她就拿了洗发膏推开房门进去,一片雾气中,他会猛地抱住她,最后,把盆里的水都弄出来流了一地。
雾气越来越浓了,巧珍的脸在灶火的映照下也越来越红了,巧珍看着红红的火光,对自己说,死鬼,谁叫你欺侮我呢,我就要气气你,就要做给你看!
这会子,院子外突然有人大声在喊,志军,志军,你好快活哩,有酒喝,有肉吃,你老娘在家里跌了一跤,吃了大苦,你快快回去。
小裁缝原来叫志军,他听到外边人的喊话,跳起来去开院子门,巧珍也跑到院子里。
外面的人催促:你老娘跌了一跤,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你收收就走吧。
小裁缝愣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看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巧珍也看着他。小裁缝低声说,我要走了,我……他说着,回到堂屋里收捡他的那些剪刀、粉笔、尺子。
小裁缝收好了,踩着月光出院子门。
巧珍站在雀舌树边送他。
小裁缝说,大姐,我,走了。
巧珍指着身旁的雀舌树,她想告诉他,这里面住着一只长得漂亮又会唱歌的小鸟。可出嘴的话却是:工钱等腊月里算。
小裁缝盯了她一眼,点点头,走了。
月亮把小裁缝的影子照进了路边人家的屋影子里,渐渐地,影子也没有了。
院子里静了下来。
巧珍捏着雀舌树的叶子,月光下的绿叶片莹莹欲滴,微风吹过,每一片叶子都是一只小小的鸟,梳理着它们小小的羽毛,巧珍在等待着那只小鸟回来,她朝天空望着,月亮在云朵里穿行,她说,死鬼,你要过年再不回来,我可真要把秘密告诉别的男人了,你一辈子也莫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