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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稻田里的旗 欢喜团

小砖又跺了跺脚,一朵凉透了的东西,像学校门口小店里老蒋卖的玻璃球,顺着脚底板,滑溜溜地往脚肚子、腿弯子、大腿胯子上爬,一直爬到心口窝子那里,咚地一声,扩散了,小砖就随着那声响,又哆嗦一下。

小砖从三点钟过后,就在这里站起了。他问了父亲赵六斤,知道从县城到镇上的车子是三点钟到的,而从镇上到他们东庄村,还有十里路,就是骑着自行车,也要吃两碗饭的时间,小砖已经念三年级了,这样简单的数学题是难不倒他的,他在心里算了算,决定还是到了三点钟就到村口的大乌桕树下去等他的妈妈王翠花。他想,假如妈妈搭了一个便车从县城回镇上的呢,再假如车子在路上快了一点呢,所以,家里茶几上那架自鸣钟一敲三点,他就跑出了家,一口气跑到大乌桕树下。

一出门,一团冰凉就粘在了小砖的身上,甩也甩不脱,小砖看看四周,也没有风,但是一团一团的冷就是往身上漫,他靠在乌桕树下,先是不停地蹦,后来就把脚趾头在鞋里面弓一下伸一下,再弓一下伸一下,他咝咝地叫着,看着前方的田畈,田畈中间有一条路,他希望妈妈王翠花的身影出现在路上。

路上出现了一个小点,小点慢慢变大,大到跟前却是村后的跛子赵金保,赵金保因为跛,就不能像村里其他小伙子一样,到广州到深圳到北京到长春,到许多许多东庄以外很远的地方打工,他只好呆在东庄,和村里的那些老人打赌,我要是去打工了,早就打成功两幢楼房了。他一看小砖,说门前两头狗,撵也撵不走。小砖嗖地一下,把鼻子下的两条小狗拉进了鼻孔里,他不想理赵金保,可看他那样子好像是从镇上回来,他问,金保,看见我妈没有,我妈说她今天回来。赵金保说,你这孩子,要叫我金保叔,我跟你爸是一辈的呢,怎么没大没小的。小砖只好说,金保叔,我是喊你叔的,你也没听见,再喊一遍行了吧。赵金保咳了咳嗓子,说我没看见,今天都二十七了,你妈还不回来,年货怎么来得及准备哟。赵金保说着说着,跛着腿走了,忽然又回过头说,你姐今年又不回来?再不回来,李国良要跳到水塘里淹死了。你妈现在又换了个什么?是高血压还是心脏病?一听赵金保说他没看见,小砖立即一点没有兴趣再和他说话了,他跺了跺脚,说换了个跛子。赵金保把一只脚踮了起来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他很想再教育赵小砖两句,但一停下来,就冷得骨头渣子响,他觉得还是早点回去烘火去,就边骂边往回走。

天快黑了,小砖等了一下午,除了赵金保,没有一个人影,到外面打工的人,要么就不回来,要回来也大多选在腊月二十四之前回来,今天都二十七了,小砖在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的,妈妈王翠花说二十七的下午能到家的。小砖睁大了眼睛,田畈上空空的,忽然看见了一条狗,小砖心里想,那条狗要是一直跑过那条田埂,那妈妈就会马上出现。他揪住心看着那狗,狗跑,跑,在田埂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纵,跑过那条田埂,小砖又有了信心,继续在乌桕树下跺着脚,把脚趾头在鞋里面弓一下伸一下,再弓一下伸一下。

妈妈王翠花是在正月里走的。爸爸的腰子病一天比一天厉害,好像是哪个在他的腰子里放上了一个冰块,在大六月天里,他都要在腰里捂上厚厚的布,天一变,他就躺在床上,叫小砖使劲捶打,打得那一块比红芋皮还红,他还是叫痛,这痛怎么就打不走呢。他叫道,小砖,再打两下子。打了一个夏天,还是痛,终于痛得爬不起来了,到村里的国强医生看了一看,国强说,转到镇里去吧。转到镇里,镇里的医生说,转到县城医院吧。转到县城医院,住一天,住两天,住了一个星期,就花了四千块钱。爸爸说什么也不住了,他说,不治了,一个星期就四千块钱,医院把我家当银行哪,我女儿一年的工钱都没了,不治了。抬回家,爸爸的腰还是直不起来,田犁不开了,柴砍不断了,可灶下的火还要生起来呀。妈妈说,你就不要犁田砍柴了,我也出去。爸爸说,你也出去,你出去做什么呢,你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识得字看得书,你去人家工厂里没人要你的。妈妈说,我去做保姆总行吧,我去扫大街总行吧,红石村的爱民他老婆当保姆都当发了,一个月纯的挣八百多呢,爱民他老婆做事还做不过我呢,我们俩栽秧,我一垄到了头,她还半垄都不到呢,未必我比不得她?再说,我不出去,就靠瓦兰一个人,家里的楼房到哪一天才搭的起来,你看前村后村,除了跛子赵金保,哪家不是垒了二层的楼,再不垒,人家要笑话死了。

妈妈说了很多理由,爸爸只好在那里捶着腰说,你出去,你出去,我就和小砖在家里,我保证没有你,我也养得好猪养得好鸡。小砖知道妈妈其实很早就想出去了,姐姐瓦兰从福建回来一回,她就问一回,城里的女人热天里真像电视里放的,只穿个小兜兜,露出个光背背?她甚至半开玩笑地对瓦兰说,你哪次也把娘带去打工去。姐姐瓦兰只当她说笑话,说等我挣了大钱,我包架飞机请你和爸俩去玩。妈妈只好不说,但小砖知道妈妈是真想也出去的,这回是爸爸的腰子让她有了机会。她在正月初八就和爱民老婆一起到了上海。

妈妈在上海没做保姆,在医院里找到了事做,服侍病人。她一个月打一次电话到村里的国强医生家,要国强抽空就对小砖爸爸转告一下,国强出门给人打针,路过小砖家门口,就大了嗓子吼,六斤哥,翠花嫂打电话来了,她换了个高血压,给小砖寄了个小棉袄,钱呢,下个月一把寄。一年里,赵小砖从国强的大嗓子里知道了许多病,高血压,心脏病,尿毒症,白血病,肌髓炎。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田畈当中的路也早和田块一起浑了起来,就像一团墨汁倒在纸上,再从路上走出一个黑影来也看不见了,小砖听到村子里爸爸的叫声,小砖,小砖,快回家哟。小砖回头看了看村庄,一家家都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狗在东一声西一声地叫。小砖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田畈,准备挪过身子往回走,刚一挪,脚底下那朵凉透了的东西,忽然碎了一样,扎得脚底板一阵阵痛,之后,脚底和大腿变的木了,走一步,木一下,等他走回家时,全身已成了一根硬邦邦的木头。

小砖醒来时,觉得眼睛前亮晃晃的,像一面镜子正照着他,他慢慢绷开眼睛皮,并没有镜子,只是房间里特别白,看看墙壁,也没有刷新石灰水呀,转过头看窗外,够起身,窗子外一片白,原来是落雪了。他想喊一声,才发现嗓子里火辣辣的,喉咙口汪了一大堆痰,吐在地上,绿荫荫的像夜里的狗眼睛,想要起身,身子却发软。

听到小砖吐痰的声音,房门推开了,小砖看见妈妈王翠花和姐姐赵瓦兰一齐进来了,小砖,小砖,你醒了。赵小砖问,你们回来了,你们什么会子回来的?

王翠花把他的被子压了压说,我们今天早上家来的,为了等你姐一道,才耽误了好长时间。

小砖说,姐不是说不回来么。

赵瓦兰说,再不回来,爸说就不认我了。

小砖说,你们回来也不叫我,我昨天去接你们,接一下午也没接到。

王翠花说,小砖,你昨天晚上烧了一晚上,脸烧得像红鸡冠,国强来给你打了一针,你都没醒。

小砖的喉咙口又汪了一大堆痰,他呼呼地咳着,王翠花说,小砖,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小砖眯了眼想了想说,我就想吃欢喜团。

王翠花很爽快地说,不就是欢喜团嘛,做。

小砖说,要芝麻装心的。

王翠花说,行,就芝麻装心。

小砖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欢喜团了,雪白雪白的糯米蒸熟了,用木杵杵成泥,再包上芝麻心,外面裹上冻米饭,再上锅蒸,吃起来香甜香甜的,小砖记得原来家家过年都做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做得就少了。

王翠花很快钻到灶下准备做饭,赵瓦兰在桌子前收拾东西,小砖问她,姐,都几点了?

赵瓦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扁扁的东西,一按,蓝光一闪,说四点四十。小砖知道那是手机,村里的李国良老师也有一个。

小砖说,我都睡了一天哪,怪不得肚子饿了,姐,你也买了一部手机?

瓦兰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晃,说不要让爸爸晓得了,也不要和别人说。

小砖点点头说,那你给我看看,看看就给你。

赵瓦兰正要递给他,忽然缩回了手说,你还在生病,等你病好了,我借你玩一天。她说着,翻开花棉袄,把手机塞进里面的袋子里。

小砖觉得头又沉了起来,他没有力气和赵瓦兰说话了,他想,看你到时敢不给我玩,不给我玩,我就和爸爸讲,和全东庄村的人讲。他把头偏向一边,看着赵瓦兰,赵瓦兰的侧影很好看。在平时,天色这会子该有些暗了,但一场大雪的白盖住了村庄,黑夜的黑一下子还穿透不过来,屋子里变成了一种黑白之间的钢蓝色,就像火苗上最纯蓝的那一缕。赵瓦兰就被这纯蓝罩着,也像一缕跳动的火苗。

小砖对火苗很有研究,因为天天放学回来,爸爸勾着腰在灶台上烧菜,他就要在灶下塞柴禾,火苗的形状多种多样,有的喜欢围着锅底跳,有的则呼呼地往上直冲。不同的柴禾也有不同的火苗,毛毛柴,在锅底下蓬一下就着了,但不到两分钟就没得劲了,没得一点火星子;杂竹子先是哔哔地叫,边叫身上边淌下一滴滴的油,最后啪地一下炸了;耐烧的是槠栗树段子,把自己烧得全身通红,火苗顶上全是蓝蓝的火舌,这样的火,火力最大了,一段槠栗树能煮好一锅饭哪。

小砖在姐姐跳动的火苗中又睡了。再次醒来,王翠花正在床边喊他,小砖,小砖,吃晚饭了。房间里暗了,王翠花端着一碗饭在他床前,小砖坐起来,他吸了吸鼻子,欢呼着说,是欢喜团呀?

王翠花轻了声说,小砖,妈妈是准备做欢喜团的,可家里没有了糯米,明天一早,让你姐去换点,明天上午就做,好不好?

小砖看看碗里的饭,是平时也很喜欢吃的辣椒豆干,但这会一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看了就讨厌,辣椒红得虚假,像人脸上的冻疮,豆干呢,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像死了的泥蚯蚓,小砖一下子没了胃口,嘴里木木的。小砖想起寒假前,他和班上的大头、黑皮说起过年的吃食,大头说他最想吃豆角酥,黑皮说,好吃还是我大妈家做的豆丝,小砖说,欢喜团最好吃了,我妈做的欢喜团最好吃了。小砖没有说出的还有对欢喜团形状的爱好,那一团团的白软软的,是一团冒着热气的白雪呀。想起这些,小砖咬起嘴唇,眼圈也红了,他觉得妈妈是在敷衍他,我生病了,连想吃一次欢喜团都不行,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打猪草收苞谷,什么事也没少干,哼。小砖推开碗说,我不想吃。就低了身,又缩进被窝里去了。

小砖在泪眼朦胧中,听见爸妈和姐姐坐在堂前桌上吃饭的声音,妈妈说,瓦兰,你明天上午就去找人换点糯米。

爸爸说,国良家好像种了糯稻,就到他家换点。

姐姐说,我才不去他家呢。

妈妈说,咦,国良不晓得你回来了啊,也没有到家来坐坐呀?

姐姐说,哼,他爱来不来,反正我不得去的。

小砖听姐姐这样说,就晓得她是在说假话,在上午的时候,她还问起小砖,这学期是哪些老师在教他。小砖就报出了李国良的名字,姐的眼里就一亮,问他,李老师教的好不好?长胖了还是长瘦了?还喜欢不喜欢唱歌?小砖有些不耐烦,再加上还有一件事他也不敢和赵瓦兰说。

其实,小砖早就晓得姐姐赵瓦兰和老师李国良好了。上学期一开始,李国良三天两头就把小砖留下来,塞给他一把糖或者几张好看的大白纸,笑眯眯地问他,你姐最近有信寄回来吗?他这样一问,小砖也奇怪起来,姐姐是有好长时候没有寄信回来了,她在外打了几年工,每个月都准时寄钱寄信回来,可最近快半年的时间,她信也没有,家里写信过去,还是原来的地址都被退了回来,小砖估计李国良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又过了一阵子,李国良又留下小砖,他又问,你姐姐最近连电话也没有打回来过?小砖摇摇头。小砖看见李国良脸涨红了,眼睛红红的,耳朵坠子下的那一块肉都像要往下滴血,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对小砖说,你姐要是回来了,你就把这封信给她。李国良再见到小砖的时候,再也不笑眯眯地了,更没有糖呀白纸了,连他本来当的好好的劳动委员也被撤掉了。小砖恨死了李国良,他就偷偷地把李国良交给他的信拆了,他看见李国良在纸上写着,赵瓦兰,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电子厂里做工,为什么封封信都被退回,换了地方为什么不能打电话给你?不要骗我了,已经有人在温州的发廊里看见你了!小砖不太明白李国良写的意思,他三下两下就把信撕了,一把火烧了。

被子还来不及浆洗,姐姐只好先在小砖床上睡一晚上。姐姐暖暖的小腿伸进被窝里来,小砖觉得姐姐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香味,姐姐躺在被窝里,一下转过来,一下翻过去。小砖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突然,小砖被姐姐叫醒,姐姐推着他说,快醒了,你看,什么东西?

小砖起身一看,是一盘热气腾腾的欢喜团!糯米的香,芝麻的香,冻米的香,一齐齐地扑上鼻子孔。小砖刚要用手去拿一个,姐姐猛地抽了回去,不行,不给你吃。小砖急了,他一把夺回盘子,死劲地抱在怀里,姐姐使劲地来抢。小砖呼哧呼哧地使着劲,一下子就醒了,窗外又飘起了雪花,他低头一看,自己抱住不放的是姐姐赵瓦兰的一只光脚,赵瓦兰的脚白白胖胖的,瓷一样,脚趾头润润的,小砖看的呆了,他想,自己过去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姐姐的脚呢,竟然是这样子好看。再看看姐姐,还在那头睡得正香,还打起了小小的鼾。

小砖正呆着,看见姐姐枕头边的手机蓝光闪闪,一阵阵地震动着,小砖拿过来,打开了盖,震动没有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冲了出来,喂,丽丽呀,你也不打招呼就走了,这几天生意好得很,你初二就给我赶过来。男人还在里面叫着,小砖赶紧啪地关上了盖子,很轻巧地又放在了姐姐赵瓦兰的枕头边。小砖听见自鸣钟敲响了九点,赵瓦兰还在睡,小砖惦记着妈要她去换米的事,便推着她说,起来了,起来了,都九点了。赵瓦兰翻了个身说,叫魂哪,还睡一会子。小砖说,还睡,都九点了。赵瓦兰说,不就九点嘛,我平时都要十点多呢。什么,睡到十点多?小砖说,那你不上班了哇?赵瓦兰一下子爬了起来,她一边穿衣一边说,不是的,我是说平时星期天的时候,就睡到十点多。小砖说,星期天,你上次不是说你们没有星期天么?赵瓦兰猛然大了声音说,哪个说没有了?她气冲冲地跳下床,拉开门就出去了。小砖说,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承认,还生气。

姐姐赵瓦兰生气归生气,还是吃了早饭就挽了腰箩,往村后走去,小砖在床上勾起身,看见她走的方向正是李国良家的方向。小砖还看见妈妈正在洗刷蒸米的木罾,看来,今天中午欢喜团是跑不掉了。小砖想,一定要拿几个给大头和黑皮,让他们知道,欢喜团比豆丝、比豆角酥都要好吃,都要好看。

小砖在床上等着姐姐赵瓦兰回来,他在心里计算着赵瓦兰的时间,想象着赵瓦兰的路程,她走到了大头家,转个屋拐,到了村子的大晒场,到了水塘,到了竹林,竹林边就是李国良家了,姐姐喊了声李国良,李国良就走出来,换米,姐姐赵瓦兰又挎上腰箩往回走,走过竹林,走过水塘,走,走,回到家了。小砖这样计算着,可赵瓦兰并没有按他的计算按时走回家,小砖于是又重新设计赵瓦兰的路程,在水塘边碰到了大头他妈,大头他妈问她,你妈回来了?这回换了个什么?

小砖在脑子里把那段路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把赵瓦兰走回家。快到中午的时候,妈妈也急了,她小声骂道,出门了,就不晓得回来,还等着她的米上饭罾哩。后来,妈妈等不及了,她扯下围裙说,我去喊她回来,这个出了门就掉了魂的家伙。

没等妈妈走出门,姐姐就顶着一身雪花闯了进来,腰箩是空的,姐姐赵瓦兰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红红的,把腰箩往地上一丢,转身到了房里,趴在被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嘤嘤地哭着。妈妈跟在后面问,怎么了,怎么了?姐姐把头往被子深处埋,也不说话。妈妈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退了出来。

姐姐赵瓦兰哭了一中午,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两个眼泡都肿起了,看着姐姐的样子,小砖不敢问她,可他知道,也许姐姐的哭和李国良的那封信有关,自己不该烧了那封信,也许姐姐的哭和早上那个电话有关,自己不该打开手机盖子。小砖想着,泪水顺着脸腮淌了下来,一滴滴打在被子上。

姐姐赵瓦兰直起身,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是魏哥嘛,说好了,我初二就去。姐姐关了手机,看见了小砖的泪水,她抹着小砖的眼泪水,说,小砖,你可要好好念书,不要像姐姐只有打工。小砖点点头,泪水汹涌。

姐姐也抱住小砖,说不哭,不哭,弟弟不哭。

姐姐果真止住了泪水,她对小砖说,我一定要让你在今天晚上吃上欢喜团。

小砖说,姐,我不吃了,我不要吃了。

姐姐说,怎么不吃,我也想吃欢喜团,东庄村里换不到米,我到镇上去。

姐姐说着,打开了自己带回来的皮箱,她拿出一件皮衣,又拿出一顶帽子,一一穿上,像电视里城里的女人。小砖说,那我也去,我病早好了。小砖说着,跳下了床,他发觉自己真的好了。

姐姐对他说,还是我一个人去,你在家烧好火,等我换米回来,我们一起帮妈做。

小砖看着姐姐的背影一点点在雪花中淡去,他回过身,爸爸正在院子里挂上红红的灯笼,妈妈在锅里炒花生,不管怎么说,今天是腊月的二十九了,明天就是过年了,小砖的心里温暖起来。他坐到灶台下,灶台下的火烧得正旺,他拿起一根干干的、粗粗的槠栗树段子塞了进去,柴段子烧得啪啪直响,火苗子呼呼地往锅底上舔。妈妈盛起了花生,往锅里添上了水,水上架起了饭罾。

清清的水在铁锅里引吭高歌,水蒸汽在厨房里缭绕,小砖的身上暖暖的,他知道,一个个好看的、好吃的欢喜团,就要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