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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豆 没有种子的农夫

雪果在城里呆了三天,三天后他瘦了一圈。瘦了一圈的雪果突然决定回家。他是在一觉醒来后就决定回家的。那时候是中午,他作民爸正在忙着给吃客们烧菜。三天来他一直不死不活地睡着,三天后的那个中午他突然就活过来了。他站了起来。几天里他没吃些什么饭,站起来时身子有些打飘,像踩在云朵上。但他还是决定回家了。他走向那家饭馆的厨房,走向他的作民爸。

他的作民爸专心烧着菜,他这两天给雪果弄得时常走神,已经挨了老板几回的骂了,老板已经把“要不想干就趁早走人”这句话说过两遍了,所以今天他再不能走神了。

雪果都站到他作民爸的背后了,他作民爸也没发现。雪果看见作民爸把一只锅抡得跟一把扇一样,锅里的火焰吱吱欢叫。雪果说,作民爸,我回去了。李作民好像没听到雪果的话,他继续着他手里的活儿。雪果觉得没力气再说第二遍,就转身走了。这个时候李作民突然就感觉到雪果在身后了,好像是雪果刚才的话先跑到其他地方去玩了一小会儿,这会儿才走到他这里来,才走进他的耳朵去了。李作民转过身来看到的是雪果正在往外走的身影,于是他急忙朝着那个背影哎了一声。李作民哎了一声,雪果就站下了,他慢慢转过身来,像是怕转快了就会飘起来,飘到天上去一样。他说,我回去。李作民呵着嘴,木瓜一样。他没想到这个被打垮了的小子会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跟自己这个儿子说点什么。儿子站起来了,儿子决定去面对曾经是他那么害怕面对的事情了。儿子会不会再一次垮掉?

雪果走了。雪果没等到他作民爸想好该说点什么,就走了。

雪果是坐汽车回家的。雪果回到家时碰上了雪朵。雪朵像是一直站在那儿等他回来,他一下车就看到雪朵了。雪朵站在他的面前,眼睛紧紧咬着雪果瘦去了一圈的身体。雪朵看着看着的,眼睛里渐渐储满了亮亮的泪珠。雪朵说,是真的?雪果慢慢地启开他那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变得很干的嘴唇,但他只是轻轻吸了口气。雪朵却又那么急切地希望听到雪果的声音,她的心打着摆子,虚弱地期盼着雪果说不是。然而雪果说的却是,我,真有毛病。雪果说完以后,雪朵的泪珠儿就滚出了眼眶。雪朵把两颗泪豆豆种到干渴的地上,扭头跑了。

雪果没有马上回家,他跟着雪朵去了。雪朵是跑走的,雪果慢慢地走着去,只一会儿就看不到雪朵了,但雪果知道雪朵是去家里了。雪果走到雪朵家,迎头撞上了雪朵妈。雪果就站在雪朵妈面前,不走,也不作声。好像他来就是要找雪朵妈,他就是专门带耳朵来听雪朵妈说话的。雪朵妈脸上面膜似地贴着一层不高兴。雪朵妈说,你欺负雪朵了。雪果把头往下埋了,眼睛看着地。雪朵妈说,你没有种子哪有权利开地?你把我们雪朵欺负了!雪朵妈说着声音突然怪怪的,雪果稍稍抬起头,看到她在抹眼睛。雪果想跟她说点什么,但他只喊了一声“婶”就再说不出其他的来了。雪朵妈抹干了眼正要认真听他说话,他却又不说了。他去了雪朵的房间。雪朵在房间里哭,哭声都传到外屋来了。

雪朵趴在床上,把头捂在被子里哭。雪朵的身子一抽一抽的,雪朵身上的被子也一抽一抽的。雪朵的哭声给被子捂着,听起来好像很遥远。雪果很想抱住这个痛苦的身体,但他没有抱,他的身体里有一个人问他,你敢抱她吗?他就不敢抱了。他不敢抱,也不知道说点啥,就一棵树样地戳在那儿。似乎是第六感觉的原因,雪朵知道雪果就站在自己的身边。雪朵在被子里喊,你滚开!你不要站在这里!雪果还是站着,站得像一棵没有风时的树。于是雪朵猛地掀开被子,把一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对着雪果吼道,我叫你走!我叫你不要站在这儿!雪果这时候才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了。其实,从他一觉醒来到回到家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脑子一直都处于真空状态。这时候,雪朵那很具有穿透力的吼声终于冲进了他的脑子,于是他就想起他该说什么了。他说,作民爸说了这病能治。他又说,作民爸说了,他要去打听哪个地方能治这病,作民爸说只要是毛病就能治。他很想雪朵听了他的话以后也跟他好好地说两句话,但雪朵没说。雪朵好像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雪朵一直在哭。雪朵吼完了叫他不要站在那儿以后,又把头捂进了被子里。雪朵没听,雪朵妈倒是听了。所以雪朵妈替雪朵说了话。她说,你能保证你那毛病治得好?那什么时候能治好?是明年还是后年?还是在我们雪朵白了头发以后?雪果说,我也不知道。雪朵妈说,好吧,那我们就等你治病,就等你一年,一年之后要是还没治好……我们雪朵可是块好地,不能背了不长庄稼的臭名……

雪果开始吃中药。中药是他作民爸弄回来的,十服,堆在一起是一大堆。李作民跟女人交代每天给雪果熬一服。女人听了李作民的吩咐,把自己药罐里的药渣倒了,装上雪果的草药熬。一边做着这些,女人一边咕哝,谁知你们这个鬼庄子上出了啥怪了?从来就没听说过有男人不生孩子的……

药汤很苦,但雪果大碗大碗地喝。喝着药,雪果又去找雪朵。雪果说,我在吃药哩,我会好的。雪朵说,好了再说吧。雪果说,今晚我们去后坡吧,我等你。雪朵说,去干啥?雪果红了脸,不说要去干啥。雪朵就拉了脸说,我不去。

但是到了晚上,雪果还是去后坡等雪朵,雪朵虽然说过不去,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去的。雪朵真的去了。雪朵像个陌生人一样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后坡。雪果跟上去。雪果从后面抱住了雪朵。雪朵走着时还是直的,被雪果抱着以后就弯了就软了。雪果的身体刚才还是干硬的,像风干了的冰,碰到雪朵软了弯了的身子以后,就润了,化开了。雪朵呜呜咽咽地哭。雪果用他带着浓浓草药味儿的嘴去吮吸雪朵脸上的泪豆儿。雪朵说,哥,你真吃药啦?雪果说,真吃哩,不信你闻。雪果的嘴找到雪朵的嘴,把他那被药汤泡透了的舌头给了雪朵。雪朵尝到了一种苦透了的滋味。雪朵不呜咽了。雪朵问雪果,苦吧?雪果说,只要能治好病,我不怕苦,我小时候还吞过猪苦胆呢,那才叫苦哩。

天,没有颜色,有几颗绿豆大的星星,要死不死地眨着眼。雪朵说,你的毛病治不好,妈是不会要我嫁给你的。雪果说,你呢?雪朵说,我不能不要孩子,我想当妈。雪果说,我们去抱养一个,两个也行。雪朵突然厉声说,我不要别人的孩子!雪果说,我会好的,我要是好不了……雪朵问,好不了怎么办?雪果的声音飘飘的,像是还没说出来就给风刮走了。但雪朵还是听到了。雪果说的是,我要是好不了,你就嫁山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