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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豆

雪果进城没坐车。从桥溪庄过路去城里的有很多车,随便招个手,给几块钱,不用费力就到城里了。但雪果就是不坐车。

雪果进城的步子迈得很艰难。以前他只用三个小时就走完了的路程,这天他用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他到饭馆里去找他的作民爸,被问的人不认识他,很不客气地跟他说,李师傅这会儿刚休息呢。他就去了作民爸的房间。他原来来过的,他知道作民爸在厨房后面有一小间房。后来雪豆来城里上学,雪果听说作民爸重新租过房的,但那以后他没来过,不知道新租的房在哪里,所以他只能先来这里找。雪果看作民爸的门是关着的,想可能作民爸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正想走,一个小工过来了,问他,你找李师傅啊?雪果说,是。小工说,那你敲门啦。小工说过还窃窃地笑。雪果不明白小工笑什么,木木地问,你笑啥?小工说,我笑你不敢敲门。雪果想,里面是我作民爸哩,我怎么就不敢敲门了?想着,雪果就真敲了。没回应,雪果又敲。里面有人问,谁?他听出来了,是他作民爸的声音。他说,是我,作民爸,我是雪果。里面再没了声音,雪果以为作民爸是正在穿衣服,准备来给他开门哩。刚才那小工在那边看着他捂着嘴笑,后又挥着手叫他快逃。他觉得这个小工很好笑,就跟自己笑了笑。但作民爸还没来开门,他只好再敲。终于把门敲开了,作民爸的身后站着个很鲜肥的女人。女人看着雪果笑,说,我叫青梅,是这里打杂的。李作民回头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去吧。青梅还看着雪果,说,我刚才,跟你爸学烧菜呢。李作民沉了声不耐烦地说,快忙你的去吧!青梅这才笑着从作民爸身边挤出门,走了。雪果眼睛跟上女人的背影,看到刚才那个小工还站在那边窃笑。

作民爸沉着声音问雪果,你来干啥?

雪果之所以把进城的路走得那么长,就是怕面对作民爸的这句话,不想他还是没能逃脱这句话。雪果在外面很像个男子汉,但一到了作民爸面前他就是个孩子了。他还没说话就先哭开了。李作民以为雪果因看见了他刚才的所为才哭的。他把雪果一把抓进屋,沉着声问,哭个啥呢?!雪果却说,作民爸,雪朵要我来看病。李作民听得一脑子的浆糊,但他听出雪果并不是因为他刚才的事而哭,心就松下来了。他耐了性子问雪果,看啥病呢,你不是好好的吗?雪果抹了把鼻涕眼泪,说,雪朵说,要我去看是不是得了不生孩子的毛病。雪果一下子就把李作民弄傻了。

桥溪庄的女人怀不上孩子这种怪事已经有了好些年了,李作民有了雪果和雪豆,算是幸运。可这些年来,他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儿子也会陷进这件怪事里去。他被他的儿子猝然间推向一种绝望的边缘,他想抓住点什么,他说,不是,她们不是常常在求拜观音吗?雪果说,你不在庄上,你是不知道,庄上的人现在都不相信观音了。李作民问,为啥?雪果说,观音不灵。李作民突然发出几声干笑,像是在笑别人,也像是在笑自己。一开始他就不相信观音能解决桥溪庄女人怀不上血胎这种事,但他一直又在侥幸地等待观音来解决这件事。说到底,人在自己解救不了自己的时候,即使是一棵稻草他也会对它寄予希望。

现在,桥溪庄这群蒙昧的人们在作了一番毫无用处的挣扎后,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他们自己的身体。

李作民问雪果,雪朵怎么就偏偏认为是你有毛病?

雪果说,外庄的人都在说,我们庄上嫁出去的姑娘个个都能生孩子,姑娘没毛病。还说陈小路的女人跑出去也生了孩子,看来只能是庄上的男人有毛病。

雪果说,我们庄上和我这般大的男娃都说不上亲,一听说是桥溪庄上的男娃,人家就不准提那事儿了。

李作民问雪果,你愿不愿去医院?

雪果说,我怕。

李作民问,雪朵怎么说?

雪果说,她哭。

李作民叹了口气,说,明天,我陪你去。

雪果说,要真有毛病,怎么办?

李作民说,要真有毛病,我们医。

雪果问,能治好吗?

李作民说,能治好,没有治不好的毛病。

雪果还想说啥,李作民打住了他,说,只要查出来真是男人的毛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要想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不是男人那实在是很艰难的。

雪果跟着李作民从医院出来,脚上如挂着块巨石那般沉重。平日里一个虎气生生的小伙子,一夜间就跟霜打过的苗一样,连上公共汽车都踢了个踉跄。李作民看着心痛,说,打起精神来,别像死了娘一样。雪果试着把背拔起来,但瞬间又萎缩了。

医生说,雪果排的是死精,是后天形成的男子不育。

就是说,雪果是没能力让女人生出孩子来了。

播不出人种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

医生说,目前还没听说过哪里能治好男子不育。

李作民说,雪果,你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事儿。

雪果没听见他作民爸的话。

李作民把声音拔高了说,打起精神来,像平时一样!

雪果还是一副被抽尽了精气的死样子。

雪果害怕回去,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雪朵,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的未来。他像一只突然间被人打昏了的兔子,找不到东南西北了。李作民想自己是父亲,父亲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前进的路。李作民决定暂时不让雪果回去。他想他应该给雪果一个指引。他让雪果呆在他的住处,由他躺在床上发着呆。有个空,他就进去跟雪果说话。他说,雪果,你怎么就相信那医生说得是对的?雪果不理作民爸。雪果已经被绝望淹得奄奄一息,不想再作任何挣扎了。李作民说了很多话,雪果还是那副死样子,李作民就不知所措了。李作民这天烧菜几回忘记放盐,挨了老板的骂。李作民再回到屋里就不跟雪果讲那么多了,他用他操勺的那只手给了雪果两个结实的巴掌。雪果被他的巴掌给扇哭了起来,但声音涩涩的,看来这两巴掌并没能让他的大脑和喉咙完全醒过来。李作民就在雪果淌满了泪水的脸上再来了两巴掌,这下,雪果放开嗓子哭起来了。哭是生命挣扎的表现,生命只要有挣扎,就是有希望。李作民拧紧了的心放松了,他把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大着嗓子对雪果说,站起来!雪果站不起来。李作民又要抽他,他才站起来了。雪果真站起来了,李作民又不知道跟雪果说什么了。但他知道他不能什么也不说。于是他说,坐下吧。雪果就坐下了。雪果像一块没了根的岩石一样坐下了。李作民这才找回了自己想说的话,他说,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病吗?我们医就是。既然是病就没有医不好的。医生只是说目前还没听说过哪里能治好这病,也没说以后也治不好这病不是?李作民说,明天,明天我就去打听,我就不相信找不到治这个病的方子。

李作民想雪果在回庄前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但他失败了。

他跟雪果说了很多话,他还强迫雪果装出没事的样子站到雪山面前去。他说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得了那毛病。他没有注意到,他的逃避意识使得雪果心中那份由他苦心垒筑的信心摇晃起来。雪果做不出没事的样子,雪果只能做出一副要死去的样子。

雪山问,雪果你怎么了?

雪豆问,哥你怎么了?

山子说,雪果肯定有心事。

雪果这才说,我病了。但他没告诉他们他得了什么病。他没有勇气说真的,也不想说假的。人在绝望的时候连说假话的心情都没有。

看到雪果成了一堆扶不起来的烂泥,李作民也很灰心。他不想再跟雪果多说什么了,他想他要做的就是去打听哪里有治这种毛病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