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死人托梦与催眠术有可能相关吗?”
韩娟挺直上身,胸脯挺起。她的身材不错,那曲线看起来十分迷人。“你是说……”她对心理学涉猎不深,感觉那是很神秘很唯心的学科,她一向对唯心的东西敬而远之,而催眠术更是神奇之术,至于神秘和神奇到什么程度就一无所知了,甚至连基本元素基本概念也含糊不清。此时,关永添的话勾起了她无限联想:一个满脸邪气的人催眠了表姐,表姐目光呆滞,行尸走肉般任人摆布;一个男孩生前暗恋表姐,死了以后仍舍不得表姐,亡灵穿过表姐家的大门、房门,来到表姐的床边,进入了表姐的梦……鬼上身!韩娟突然想起这么一个词,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关永添见怪不怪,他见过夏瑜,那女孩谈及自己的梦也曾跳起来。
韩娟把自己的联想说了出来。
“你认为死人托梦是亡灵进入活人身体导致的?这与催眠是两码事。你的想法反而与梦游有点沾边。”
“梦游?”
梦游,顾名思义就是睡眠中自行下床行动,然后再回床继续睡眠的怪异现象。在神经学上一般理解为一种睡眠障碍,症状一般为在半醒状态下在居室里走动,但部分患者会离开居室或作出一些危险的举动。
梦游形成的原因,科学界至今未有明确定论。精神病医生兼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梦游是一种潜意识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的表现。事实上,许多梦游者确有一些痛苦的经历。用精神分析理论可以很直观地解释梦游症:当本我力量积聚到一定程度时,它们冲破了约束行为的自我的警戒。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本我力量,自我只得逃避不管,有个别的自我还被抓来作助手,因为人的言行都是自我的职责。当本我胡闹了一会儿以后,能量消耗了不少,自我乘机把本我赶回到牢笼里。为了逃避惩罚,自我隐情不报,结果梦游者醒来后对梦游时的言行一无所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常被人当作天方夜谭,但从逻辑上来说却是言之有理的。
除了听说到西方心理学家对梦游的介绍和分析,关永添还曾听老人说起中国民间对梦游的一种说法,那就是鬼上身!这种说法的意思是:人们梦游时的言行并不是出于自己的,而是鬼魂!鬼魂在人们熟睡、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入侵,附在那些人身上,指示他们的身体做事。由于梦游时的一切言行不是出于自己,梦游者醒来后对之前发生的事情自然一无所知。这种说法被很多没有科学知识的老人广传。以往,关永添对鬼上身的说法嗤之以鼻,现在,他却隐隐相信老人们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关永添隐瞒了西方心理学家的理论,仅仅把中国民间的那种说法告诉韩娟。他自己此刻也开始倾向于中国民间的说法了。
“普普通通的梦游也有那么可怕的传说?”
关永添耸耸肩:“你现在就觉得普通,可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梦游呀鬼火呀什么的都被当作是鬼魂作怪。催眠术还被说成是摄魂术呢!”
韩娟在心理学和玄学上知之不多,沉默了。许久,她感觉他们的谈话偏离主题了,便说:“那你觉得死人托梦这事在心理学上该怎样解释?”
“依我看,惟有催眠一说能够勉强解释。”关永添语速变缓,似是边思考边说的,甚不肯定。他也不大熟悉心理学,只有小半瓶醋。据他所知,催眠状态就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精神恍惚状态,这种状态下的人外表看似乎在睡眠中,其实能感知外部刺激、接受外部刺激。若有人处于这种状态中,你给予他暗示,他就会看到或者感受到你所给的暗示,如你告诉他某种事物是洪水猛兽,他就会害怕那事,真的以为那是洪水猛兽;你在他身体上滴一点儿水,他也许就会梦到江河、海洋甚至在其中溺水。由此,他推测是有人在夏瑜、夏玉和韩娟那表姐身上施行催眠术,使她们梦到死人。他曾听人说过:技术高超的心理催眠师可以通过催眠来制造梦境,随心所欲,让你梦什么,你就会梦到什么。心理学家伯汉姆鲁做过一个催眠后暗示实验,他对一位聪明、敏感,但一点也没有歇斯底里症状的女士进行催眠。他使用的是复杂的催眠后暗示,使到那女士的全部感官都参与其中。他暗示她在医院的庭院里听到军乐声,士兵们走上楼进入房间等一系列场景,然后,一个乐师醉醺醺地上来调戏她,还想拥抱她。那女士当然很生气,她给了那乐师两记耳光,还呼叫护士把那醉汉轰走了。上面的一切情景都是伯汉姆鲁在催眠中描述给被催眠的女士听的,完全是凭空编造的。结果,那女士醒来后,生动地感受到了上述的一幕幕场景。她无法摆脱这种幻觉,因为这种幻觉简直就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太逼真了!夏瑜和夏玉所遭遇的会不会与伯汉姆鲁催眠那女士的例子类似?
但是,不管怎样,这只是推测。而这种推测明显难以站稳脚:夏玉独自在家时发生所谓死人托梦,可以解释为催眠者用巧妙手法潜进了她家,得着机会,因为某些惯偷盗贼也有一系列的手段进入住宅里偷窃,这算不上离奇。然而,有一次,夏瑜梦见乔雷是在大巴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别人要单独催眠她而又不被发现,谈何容易!还有一次,夏瑜和夏玉同时梦见乔雷,而身旁的金梦洁毫无所知,同时指挥两个人作相同的梦已是艰难之极,还要在实施催眠的同时不被身怀绝技、感觉灵敏的金梦洁发觉,这不比登天更难吗?还有,一个名叫梦诗的神秘小女孩也曾“托梦”给夏瑜,若说死人托梦是某些擅长催眠的人搞出来的恶作剧,那么梦诗应该也是通过催眠术进入夏瑜梦中的。当时,夏瑜和夏玉同床,房门窗门紧锁,大厅又有李建峰和内功了得的金家威把守着,催眠者要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夏玉的房间,拿走夏瑜的手机,给夏瑜的手腕绑红丝带并顺利实施催眠、悄无声息离开,要完成这一系列动作非有神仙般能耐不可。想到神仙,关永添马上又联想到看不见、摸不着、玄玄虚虚、诡秘异常的幽灵、鬼魂。夏瑜梦中看到的梦诗妹妹,会不会就是一个幽灵?她可是金梦洁的同伴呀?难道那梦诗被鬼魂附身?实施死人托梦的不是梦诗,而是附在梦诗身上的鬼魂?不会真的是闹鬼吧?据目前的分析,只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有可能完成这些高难度的事情。鬼魂催眠?把这一切解释为鬼怪所为,就能完结这篇小说吗?关永添嘴边浮起一丝嘲笑,那是嘲笑他自己的:若是所有未能解释的事物都说成是鬼怪所为、推搪了事,那科学研究可以完全扔下了,人人都去求神拜佛就行了。而且,在这个推行无神论教育的国家里,接受过学校教育的知识分子大多数只信科学、不信鬼神之说,你写一篇东西,罗列了诸多事件,用自己所掌握的科学知识解释不了,就一下子推到鬼神那里了事,大家的口水和嘲笑肯定铺天盖地而来,到时你无地自容,只好找个洞钻进去。
一向标榜自己是无神论者的关永添,此时也开始怀疑:真的不存在鬼神吗?
“哎,喂,你干嘛呀?”韩娟使劲在关永添眼前摇动手掌。
关永添从思考中出来:“哦,哦,没事,我刚才想得入神了。”
韩娟眨眨眼:“我还以为你被催眠了呢!”
“呵呵!”
“看来我们今晚是谈论不出答案的了,我先回家了,明天再来找你。”韩娟略显失望。
关永添苦笑:“明天再来谈论也是一样呀。想当年,王守仁先生要按照《大学》的指示来‘格物’,他计划‘格’院子里的竹子。于是,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面对着一排排的竹子苦思冥想了七天,最后,他头痛,不得不宣告失败。”
韩娟尴尬一笑,她熟悉中国古典,深知王守仁的做法本来源自儒家思想里的格物致知,只是他错解了格物致知,把格物变成了格自己。丁肇中先生在《应有格物致知精神》里评价:这位先生明明把探察外界误以为探讨自己。关永添引用这典故是在嘲笑她犯了与王守仁相同的错误。
“我们一直在这里格自己,有什么收获呢?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你表姐,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然后结合具体情况进行具体分析?”
“好啊!明天我继续来找你,带你去找我表姐。”
时候已经不早了,暗淡的街灯不足以照明道路,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在夜路上不安全,关永添站起来,要送韩娟回家。
韩娟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关永添不勉强,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电筒,递给韩娟:“好吧!路上小心,回到家以后给我打一个电话。”
韩娟笑嘻嘻地说:“不用这么紧张吧?这里的治安一向不错。而且,我也不是头一次走夜路了。”
“还是打个电话比较好,这样我也可以安心。”关永添没有丝毫说笑的意思,十分认真地要求。
“嗯,好吧,那我回到家马上给你电话。”韩娟只得答应。
门开了,一股夜风扑了进来,拂乱了韩娟头上的秀发。韩娟不以为然,拿着手电筒走了出去,转身准备关上门。
“不用了,我自己关门,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你的舅舅也许正担心着呢!”关永添摆了摆手。
不知道为什么,韩娟出门那一刻,关永添的心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而他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事情,甚至连那种不祥之感怎么来的也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最近听多了夏瑜他们的故事,神经过敏了,关永添暗暗安慰自己。可那种预感一直挥之不去,就像一条大蟒蛇一样死死缠绕着他,令他浑身不舒服。
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韩娟的舅舅、告诉他韩娟已经准备回家?关永添拿起了话筒。很快,他又嘲笑自己多虑:韩娟已经不止一两次走夜路了,还不是一直平安无事?
一阵倦意又袭上脑门。关永添叹了一口气:不管那么多了,先洗澡,待会韩娟回到家自然会打电话来报平安,何需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