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浴池实际上夏天没到的时候就关门了,二子将澡堂子那两扇腐朽的木门扣上一把大锁,就到三里井投奔齐立言了。二子的老婆不同意他去收破烂,说你开一个澡堂子已经够下三烂了,再去收破烂,就是烂上加烂,二子将老婆拖到屋里按到床上捶了一顿,说你他妈的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齐立言可是等闲之辈,你懂个屁,二子老婆呜呜地哭了一气,就不敢再说一个字了,晚上二子在床上又抱着老婆轰轰烈烈地弄了一回,老婆心里气就消了。二子对齐立言说,女人要打一打也要揉一揉,跟女人赌气是划不来的。
齐立言和二子已经把三里井的夏天安排得一清二楚。齐立言在两间出租屋里开办废品回收站,二子负责坐在在屋里收购走街串巷破烂王们的废品,齐立言上班时间蹬着三轮跑单位、公司、厂矿,下班后钻富人区专淘贵重破烂,经过一个夏天的实战准备,年底招兵买马正式成立物资回收公司。
“二十一世纪广告公司”还没等到二十一世纪到来就破产了,齐立言早就盯上了这家公司,春天他到位于“阳光”大厦十九楼的这家公司收旧报纸的时候看到几个头发染得有黄有紫的年轻男女围坐在一张办公桌前边打牌边吃羊肉串,他就发觉这家广告公司肯定熬不过秋天,于是他每个星期都要来转上一两次,公司从老总到员工都跟这个戴眼镜的破烂王混熟了,起初他们以为齐立言是来求职的,后来发现他这个拎着秤杆和一个塑料编织袋,就觉得好奇,听说他是老中专生,而且还拿过市里的科技发明三等奖,就对这个下岗的科技工作者抱有很多的同情和好感。二子坐阵三里井的第二天,齐立言又转到了这家广告公司,只见里面一片狼籍,有人在抬桌子,有人在搬柜子,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前途无望的迷惘,那位没戴眼镜的年轻老总指着墙上的一个窗式空调对齐立言说,“坏了,不制冷,你拿走吧,一千八买的,你看着给几个钱。”齐立言说,“二百怎么样?”老总被失败的情绪纠缠着,心情很坏,“加一百块钱,拿走吧!”齐立言很理解一个四面楚歌的人特别需要别人的尊重,于是就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在这个短命的公司里,他还花二百块钱收购了五台吊扇,花三十块钱收购了一大堆旧报纸、文件夹、图片、啤酒瓶、两把板手、一个老虎钳、一只电笔,这些东西像是一个死不瞑目者丢下的一笔遗产,统统装上了齐立言的三轮车上。他临走的时候,跟广告公司年轻的经理握了一下手,“兄弟,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我到三里井去收破烂。”破产经理脸上扭曲着被羞辱的痛苦,愤怒而失态地对齐立言吼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想把我当破烂收下,是不是?”齐立言本是想安慰他几句,由于缺少必要的铺垫,被这个脆弱的经理误解了,他想说,“就你这种德性,我可以跟你打赌,你干一行失败一行。”可是他不说了,雪上加霜是不人道的。于是他就匆匆下楼了,还没走到楼梯口,几个穿着伪军一样制服的保安冲进走廊里揪住了经理的衣服领子,“租金不付,就想溜,没门!”后来一些员工也搅了进来,楼道里好像动起了手,齐立言本想去拉架,可看到乱成一团,就下楼跑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报警,“阳光大厦十九楼打起了,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
齐立言花四十块钱换了一个电容器,插上电源,空调出风口里冒出了一缕缕飘着白色雾状的冷气,手往上一贴,掌心里凉嗖嗖的。他问那位一脸麻子修空调师傅,“现在这家伙能值多少钱?”麻脸师傅用沾满油污的手拍了拍空调顶部,“八成新,值一千二百块钱,你要是舍不得用,我花八百块钱买下。”齐立言脱口而出,“这是我家老爷子的空调,怎么能随便卖了呢。”他把五台吊扇以四百块钱卖给了修空调的,加上旧报纸、酒瓶、文件资料、工具,齐立言这笔买卖净赚一千一百多块,空调等于是白送的。当天下午,齐立言就拉着空调给老爷子装上,这是他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孝敬老爷子,他想让这台旧空调坚定老爷子对他的信心,让空调里的凉风纠正哥嫂们对他的偏见。
二子有老婆,隔不了两天就要回荷叶街睡老婆。这天二子走后,齐立言一个人倒在砖头垒起的床上,将电风扇对准自己猛吹,他要让电风扇的风吹走他心里的燥热和抽搐,可这风将心里那股火越吹越旺,于是他爬起来准备去三里井发廊发泄一下,可就在拔开门拴的时候,他看到一辆警车拉着警笛从他眼前呼啸而过,虽然他知道警车是来抓通缉犯而不是来扫黄的,心里的火却在警笛声中一下子就灭了,于是他拴上门,穿过堆着破电机、旧电扇和一堆破铜烂铁的缝隙回里屋睡觉了。这个夜晚,齐立言想起自己作为一个健全的男人却过着不健全的生活,心里涌起一阵悲凉,在今晚之前,他甚至怀疑自己作为一个生理上的男人已经报废了,张慧婷在离婚前的一年多时间里,几乎很少让他碰,偶尔发慈悲亲热一回,像是应付差事,更像是对一个快要饿死的男人给予一点施舍,无味也无趣。他无法容忍没有女人的夜晚,但他相当无奈,一个男人尊严的被毁首先是从剥夺性主权开始的。
第二天一大早齐立言起床后在街上的一个游动摊点上喝了一碗豆腐脑,咽了一个烤馍头,然后用小卖部公用电话给张慧婷打了一个传呼,夏天早晨空气中很闷热,一条毛色肮脏的丧家之犬吐着舌头从空旷的街巷里经过,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没精打彩的,豆腐脑里多放了一些辣椒,齐立言脸上就冒出了许多汗,他点了一支烟,在等张慧婷回电话,这时出来吃早饭的李山成刚好路过这里,他拉齐立言一起去喝鸭血粉丝汤,齐立言说吃过了,李山成就讨好地塞给他一支烟,说,“三哥,最近我有些贵重的破烂要卖给你,王根草那龟孙子心太黑,杀价杀得太狠了。”齐立言说,“你直接找二子就行了,我给打打一声招呼,按三里井最高价收你的。”
张慧婷电话回过来了,齐立言抓起电话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将李山成塞过来的那支烟夹到耳朵边。
张慧婷电话里的声音像是被腌制过的一样,又咸又涩,也许她也是昨夜没睡好,“大清早的打电话干什么,小慧的生活费不是送来两个月的了吗?”
齐立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脑袋发懵,说话也就有些短路,“慧婷,那天我当你面有些话没好说。其实,我现在是能养得起家的,看你那么辛苦,心里还是不好受。要是你真的跟孙玉甫没什么事的话,我想跟你复婚。”
张慧婷在电话那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给顶了回来,“我真的成了你脚上的一双袜子了,想穿就穿,想脱就脱,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跟孙玉甫真有那事,而且我早就傍上他了,人家比你有钱,比你有本事。”
张慧婷越是这样说,齐立言越不相信,他觉得张慧婷这是在说气话,这么长时间以来,凭他的直觉,张慧婷跟孙玉甫既没上床,更没爱上。心理学上好像说过,直觉没有经过理性过滤,往往是最真实的。于是他省略了孙玉甫的话题,一步到位地说,“小慧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你也不能再这样吃苦受累了,如果说我以前是固执已见的话,离婚后我已经开始脚踏实地地干活挣钱了,而且收入相当可观,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现在每个月不少于五千块。我是在按照你的要求在尽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机会。”
自尊而又固执的齐立言能说出这样的话是相当不容易的,这几乎是第一次在张慧婷面前承认自己错了,可张慧婷需要的不是齐立言反省造汽车错了,而是反省他对张慧婷的情感伤害是大错特错,然而齐立言偏偏对此不仅没有道歉和忏悔,还把她与孙玉甫没有上床作为复婚的一个前提,张慧婷无法接受这种有条件的谈判,于是就说,“我知道你挣了很多钱,马上都成大款了,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们会打破头地争先恐后来傍你,回锅饭没什么吃头。”
齐立言觉得张慧婷似乎话里有话,他觉得张慧婷肯定是指那天自己跟王韵玲吃饭的事,而且又是在晚上,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就像张慧婷跟孙玉甫在宾馆里的那件事一样,是永远也无法说清的。毫无来由地被误解,他觉得有些冤,于是他对着话筒解释说,“慧婷,我现在只能算是生意做得不错,算不上大款,而且我也痛恨大款这个称呼,你不要误会了,那天我跟王韵玲完全是偶然相遇,不是约好的,顺便吃了个晚饭,也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张慧婷在电话里失声笑了起来,“齐立言,你以为你是谁呀?自我感觉太好了点吧,王韵玲能看上你,柳阳湖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齐立言以为张慧婷会在意这件事,没想到她说得那么轻松,轻松中包含着对齐立言自作多情和自不量力的蔑视,而且他感到这种蔑视是真实的和发自内心的,齐立言像是在大街上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无地自容,羞愧而难堪。他放下的是话筒,拣起的是羞辱,而且这笔羞辱还是花了他一块三毛钱电话费买来的。小卖部的老女人听出了一些味道,于是就一边玩味一边说,“十个男人九个花,像你这样戴眼镜的男人,欺骗性就是强,很能懵女人的。”
二子从荷叶街回来了,给齐立言带来两个熟鸡蛋,他说还是自己的女人好,你把她伺候好了,让她用刀把心剜出来给你都愿意,昨晚小别胜新婚,吃饱喝足后,老婆一早起来给我煮鸡蛋,临走还把我皮凉鞋擦得锃亮,二子跷起脚上的棕色凉鞋,一脸的轻松和满足。齐立言没说话,他蹬上三轮车出门了。
齐立言看准了一家即将倒闭的铝合金门窗厂,厂子挤在东大街益民巷里,规模小,质量差,三三两两的工人士气低落地车间里磨洋工混日子,这个厂原是街道集体企业,改制成资本主义的私有企业后,几个股东闹不团结,门窗卖不动,周转资金不灵,眼看着已是死到临头了。齐立言问脸上胡子都没兴趣刮的厂长什么时候厂子搬迁,到时候没用的废品由他来收购,厂长一脸疲倦地说搬什么搬,马上就要散伙了。那里面的铝材边脚料的潜在价值相当可观,于是他又用几支香烟贿赂几个工人问厂子大概什么时候能转产,他对厂长说“搬迁”,对工人说“转产”,完全是照顾他们的面子,工人知道齐立言问的是什么意思,就抽着不花钱的烟很痛快地告诉他,最迟到下个月肯定要关门,几个股东正在开会忙着厂子的丧事呢。这天上午齐立言去铝合金厂转悠了一下,见还没有关门,就跟几个工人闲聊了几句,然后蹬着三轮直奔天德酒楼。
上午十点多钟,酒楼里还没上客,后堂里已是热火朝天地忙开了。齐立言走进天德酒楼后堂的时候,王韵玲正在给后堂分配成箱成箱的酱油、食用油和调味品,待到王韵玲将烟酒在前台吧台分完后,一大堆纸箱还有前一天喝完的啤酒瓶、白酒瓶、食用油塑料桶、空纸箱将通往后堂的过道堆满了,走路时得侧着身子经过,王韵玲就是站在过道里侧着身子跟齐立言打招呼的,“姐夫,你是无事不来天德楼的,找齐总的吗,他在楼上办公室里呢。”
齐立言用草帽扇着身上的汗,扇得太急,汗就顺着他的脸滚滚而下,像是流泪,他对挤在过道里的王韵玲说,“我找你。”
王韵玲跟着齐立言来到一楼大厅的拐角,在餐桌旁坐下后,王韵玲问齐立言找她有什么重要指示,齐立言说,“挨家挨户地收破烂,是战略上的游击战术,小打小闹地没有规模效应,现在我的目标都是一些公司、厂矿、企业,批量收购,你这里每天少说也得喝上千瓶啤酒和白酒,还有那么纸箱,我全收下,出的价格比游动收破烂的高百分之五,怎么样?你这个采购部经理愿愿关照一下前姐夫呢?改天我请你吃肯德基!”
天德酒楼到夏天的时候,每天光啤酒瓶就能卖上一千多个,三百多块钱,加上其他的食用油塑料桶、空纸箱等一天有四五百块,齐立言估算了一下,全部收下后,即使比游动破烂王们高出百之五的价格,也能赚上七八十块。可王韵玲犯愁了,可她知道齐立功对齐立言有偏见,就谨慎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跟你大哥齐总通报一下?”
齐立言有些很奇怪地说,“处理破烂这么点小事还要通报,你这个采购部经理是当花瓶摆设的吗?我是花钱来收购,又不是来偷来抢,你要是去通报,我就不收了。”
说着站起身就准备走人。王韵玲见齐立言真的要走了,就说,“好吧!卖给你。”
齐立言说,“这还差不多,不来收破烂,我几个月都见不了你一面。中央领导在电视上都能天天见到,就是见不到你。”齐立言这些话说得很暧昧,似乎在说他收破烂是假,想见王韵玲是真,或者说是在收破烂的旗号下能天天见到王韵玲,他心里很有把握,王韵玲是不会拒绝他每天出现在面前的。王韵玲听了齐立言的话后,心里怦怦乱跳起来,她已经从齐立言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个特立独行的男人自收破烂以来,每天都晃动在她的眼前,春天以来的许多夜晚的许多美梦都与他有关,有时候她想起来都脸红,梦里的齐立言居然跟她做起了只有夫妻才做的事,那种对她来说从没经历过的迷醉让她死去活来,第二天一整天脑子里都是这个男人,她感到了这个男人像鬼魂附体一样每天都缠绕着她的想象和神经。
王韵玲听了齐立言的话后,装聋作哑地说,“我要是当上中央领导了,你不就天天能在电视上见到了,当中央领导肯定比当酒楼的伙计强。”这样的话很是不着边际,答非所问,既像是对齐立言的回应,又像是毫无回应。他们之间本来就是那种若无若有似真似假的含糊不清的关系。
齐立言是在天德酒楼收破烂的第四天被齐立功发现的,那天上午,齐立功趁着中午上客前的一段空闲时间,刚跟柳晓霞亲热过,他和柳晓霞从黑色桑塔纳轿车钻出来的时候,见酒楼门前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正在往一辆东风牌小货车上搬啤酒瓶,上前一看见是齐立言,他从柳晓霞身体上汲取的兴奋神经一下子就绷断了,他堵在扛着空啤酒瓶箱子的齐立言面前,板着脸责问道,“谁让你到这里来收破烂的,是谁同意卖给你的?”
装空啤酒瓶的箱子很重,每箱三十六个,足有四五十斤,天热,齐立言的后背都汗透了,他很困难地偏着脑袋僵着脖子对齐立功说,“是我自己来收的,王韵玲同意的。”
正说着,楼里又走出一个扛着啤酒箱子的保安,是王韵玲安排保安帮忙搬的,齐立功见到这情景更火了,“我说老三,谁给你权力调动保安了?”
齐立言将箱子放到小货车的后车厢里,抹着脸上的汗说,“我没调动酒楼保安呀,是他们学雷锋做好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柳风”牌香烟讨好地递给齐立功,“大哥,酒楼里的空酒瓶旧纸箱反正是要卖的,我跟王韵玲讲过了,收购价比其他破烂王们高百分之五,这几天都是按高价收的。”
齐立功不接齐立言的香烟,脸色很难看地说,“你再高的价,我不卖,还不行吗?”
齐立言手中被拒绝的香烟像是一个孤儿一样掐在他的手指中间,而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让齐立言脸色由红变紫,他忍住内心里的难堪,继续用稳定的口气说,“大哥,我混到今天这个收破烂的地步也是不容易的,我是收破烂的,但我不是要饭的,花钱买东西,公平买卖,没做错什么,也没沾你什么。我收破烂,但我人不是破烂,你不能像对破烂一样,想怎么踩就怎么踩我。”齐立言说到动情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阳光很刺眼,齐立功又戴了一副墨镜,所以他看不清齐立言脸上的真实表情,柳晓霞过来打圆场说他是你亲兄弟卖给他不就得了。烈日当空,齐立功的那件拷绸衫也汗透了,他喘着粗气说,“齐立言,你在外面丢人现眼还嫌不够,你还要跑我酒楼来丢我的人,澡堂子里的搓背工,满大街乱窜的破烂王,下一步你还要去开妓院,是不是?你这是给你自己脸上抹屎,还是给老爷子和我们老大老二脸上抹屎?齐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专干下三烂的宝贝,都是老爷子从小把你惯的。”齐立功戴着墨镜,他眼前的齐立言和啤酒瓶都是黑色的,天空和太阳也是黑色的。
齐立言跟齐立功再往下对话已经毫无必要,齐立功对他的偏见由来已久,他造汽车说他好高骛远不务正业,等到他脚踏实地收破烂挣钱,又说他下贱没品丢人现眼,弟兄之间的隔阂有时候比敌我之间还要深刻,还要难以沟通和对话,国共两党自相残杀了几百万条人命都能重新坐到一条凳子上边沟通边喝酒,可一娘所生的弟兄却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坐到一起沟通,最近的人往往又是最远的人。齐立言很无奈而伤感地说,“钱都已经付过了,这回你就让我把破烂拉回去,下次我再也不来了。大哥,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这时,王韵玲也从酒楼里出来了,她看着狼狈不堪的齐立言,心里很难受,她对齐立功说,“齐总,是我让他来收破烂的,这不怪他,要怪就怪我好了。”
齐立功对王韵玲说,“东西让他拉走,你把老三付的钱都还给他。”
收银台的小袁赶紧将今天付的四百三十块钱拿过来塞给齐立言,齐立言推开小袁的手说,“花钱买东西,天经地义,我不要。”他又转头对王韵玲说,“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王韵玲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齐立言跳上小货车就对驾驶员说,“回三里井!”
小货车绝尘而去,小袁对着车屁股喊着,“还有两箱空酒瓶没搬呢!”
一堆人站在太阳下发愣,齐立功对王韵玲说,“我这个兄弟脑子少一根筋,你怎么能同意他来收破烂呢?”
王韵玲没说话,她的目光注视着一望无际的柳阳湖,湖面上反射着太阳强烈的光焰,如同飘着一层白晃晃的火焰,像是有人在湖面上泼上了汽油。
穷人和富人的区别在于,穷人家烧开水的铝壶底坏了,就一次又一次地换底,一直换到底部跟壶盖快要连成一片,为的是省个三五块钱;富人家大半新的洗衣机电线短路冒出了一星火花,富人就将洗衣机当破烂卖了,重换一台新的,他们的性命安全比钱重要得多。所以齐立言在临湖别墅、望湖山庄、水天一色公寓等富人区收购了大量的花不了几个钱修一下就能用的洗衣机、彩电、冰箱、空调、微波炉、电磁灶,还有餐桌、椅子、沙发等家具,这些不是破烂的破烂一拉回三里井就被城郊结合部做二手家电家俱生意的商贩买走,他们都是一些家电修理工和木匠之类的人,买回去后换一些小零件修好,再喷上新鲜的油漆,卖到乡下和边远的小镇,这些二道贩子无不把齐立言当作他们财神爷,有的二道贩子早早地守在三里井街头抢先一步堵住齐立言,半路上就将旧家电截走了,呆在出租屋里守株待兔的二道贩子在跟二子喝茶抽烟聊天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坐失良机。几个二道贩子为此闹得要动刀子。
李山成口袋里揣着一包好烟,晚上蹑手蹑脚地钻进齐立言的出租屋,要请他喝酒,还说喝完酒请他玩小姐,齐立言对坐过牢的李山成说自家弟兄不必这么客气,李山成压低声音说,“三哥,看得出来,真人不露相,你才是道上高人,我跟你混怎么样?我进去过好几回了,再被弄进去,那是要从严从重的。我们两个人合伙,胆子大些,也好有个照应,你放风,干活由我来。”
李山成把齐立言的旧家电看成是偷来的,所以想投靠他。齐立言听完后笑了起来,他用一把砍刀将一个西瓜剁成两半,捧了一半递给他,“你想哪儿去了,在挣钱和坐牢之间做选择题的话,我宁愿身无分文去要饭,也不愿腰缠万贯去坐牢。”
李山成没接西瓜,他有些生气地说,“三哥,你是不想带我,怕我给你惹麻烦。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不信你等着瞧,三里井收破烂你是老大,老二肯定是我。”
齐立言有些不放心地问,“你最近卖过来的铜线、铝材、电机来路不会有问题吧?”
李山成起身要走,他对着齐立言狐疑的表情说,“你的彩电、空调、冰箱都没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你跟二子说说,不要压我的价太狠了。”二子不在,回荷叶街了,显然李山成对齐立言和二子都有些怨言。
李山成走出门外后,又转身回来捧起桌上的半边西瓜,“我带走了,这他妈的鬼天气太热了。”
城市的灯红酒绿唤醒了人们利欲熏心的欲望,被欲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们过着漏洞百出的日子,他们失眠、眩晕、健忘、烦躁,无法安宁,无法条理清晰地生活。所以,三里井收破烂的经常在收来的破棉絮里能抖出一个存折或暗藏的几百块钱私房钱,还有从废纸堆里发现了身份证、残疾人证、离婚证、荣誉证书,王根草一次还收到过被当作废品卖了的二十多斤情书,情书的主人后来花了五百块钱将其赎了回去,齐立言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他收来的破烂虽说回来后也反复整理,可从没整理出意外之财,惊人之喜。这与他长期在富人区收破烂有关,富人的脑袋像是计算机程序一样严谨而有秩序,一般不会把金银首饰、钞票、存折、合同、告密信、情书乱扔的,好在他也没想过以此大发横财。
不过夏天的天气还是很容易让人脑袋短路,错误和失误在这墙壁都出汗的天气里出现一点都不奇怪。这是一个家家户户都在睡午觉的时间,水天一色公寓门口保安也趴在值班室的一台拼命旋转的吊扇下睡着了,齐立言想跟保安打一声招呼进去转一下就走,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他身边,对汽车比对老婆还要熟悉的齐立言一看这车身的侧面就知道是“本田”轿车,“本田”上跳下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一把折叠纸扇,他将纸扇指向齐立言,“收破烂的,跟我进来一趟,把家里几件没用的东西搬走。”
齐立言跟着黑色“本田”在一幢青瓦红墙的连体别墅前停了下来,他尾随着中年男人上了二楼,门一开,听到了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唱扬剧《凤还巢》,“夜深沉小女子孤枕无眠,恨苍天,夺我情郎戍守天边。”声音委婉凄切而又缠绵,齐立言很排斥这种声音,这让他想起从剧团退下来的前岳母,岳母要是知道他现在在扬剧的唱腔里收破烂,肯定会表扬张慧婷跟他离婚就像党中央粉碎“***”一样是英明抉择。
齐立言脱了鞋进入客厅,穿过坚硬的紫红色木地板,在中年男人折叠纸扇的指挥下,齐立言在楼梯转角下的杂物柜里搬出了一个装在旧纸箱里的电烤箱,还有一台老式的“飞歌”音响,中年男人问齐立言给多少钱,齐立言说,“电烤箱二十块钱,音响六十块钱。”
中年男人扬起手中的纸扇很不满地说,“这些东西都是好的,只不过是用不着罢了,你给的也太少了。”
齐立言说,“都是这个价,你看你这个家里这么高档豪华,楼房还是复式的,跟我们收破烂的计较什么呢?我们是混穷的,糊一口饭吃跟要饭的也差不多。”
唱扬剧的女主人将没唱完的唱腔停了下来,又白又细的手很不老实地在中年男人的胳膊上捏了一把,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所以跟与她年龄并不相称的男主人说话的时候就有些撒娇的味道,“我看到这些东西就像看到阴魂不散的样子,心里发怵,你又不缺钱,卖给他得了,好不好?”
听口气好像不是一家人,齐立言心里又冒出了傍大款之类令他反胃的判断,好在男主人在年轻漂亮女人的温柔撒娇下很爽快地说,“好吧,就这样了,搬走吧!”
齐立言楼上楼下跑了三趟,才将这些“破烂”搬走,最后付了钱临走时,中年男人有些好奇地问了齐立言一句,“看你说话做事的神态,不像一个收破烂的。”
齐立言汗流满面地开了一句玩笑,“像做小偷的?”
中年男人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你像个修无线电的。”
回到三里井时,二子正倒在屋里睡觉,一台废物利用的电风扇将屋内废铜烂铁的气味和西瓜皮的馊味反复搅拌着,齐立言喝了桌上一茶缸子凉水后,坐在外面的一间屋里开始整理今天收来的破烂。
电烤箱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在边框接缝处,已生出斑斑锈迹,他接上电源一试,里面发出呜呜的转动声,果然是好的,只是穷人家里一般都不用电烤箱,一千六百瓦,太费电,他准备五十块钱卖给那些二道贩子。一套老式音响由两个一米高的竖式低音音箱和一套功放组成,新的要值一千多块,要是能用,肯定狠赚了一笔,出手价最起码得在三百块以上,可接通电源,见功放绿灯乱闪,音箱里却无声无息,他觉得可能是音箱里的电线老化断掉了,或者是接口松掉了,于是他摸过一把螺丝刀,打开音箱后盖,第一个音箱里面的电线完好,接口也没松,齐立言担心这玩艺可能是喇叭坏了,要是那样的话,根本就卖上价了。于是他就打开了第二只音箱的后盖,最后一个螺丝还没有完全卸下,音箱后盖板自动分裂开来了,随着后盖板倒下的还有几捆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像是几块砖头,齐立言纳闷主人为什么把砖头放在这里面,担心音箱站不稳吗?毫无必要。
齐立言好奇地撕开一块砖头外面的旧报纸,他脑袋一下子懵了,里面是一捆捆的百元钞票,这些钞票被橡皮筋牢牢地捆死,而且不见天日已有多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再撕开另个几块包着的旧报纸,里面也是钱,齐立言吓得赶紧站起来将门关上,然后拴死,开了灯坐在闷热的屋里数钱,每捆一万元,共八捆八万块钱,齐立言全身汗如雨下,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坐在那里愣了好半天,他将钱装进收破烂用的塑料编织袋里,然后看里屋的二子还在打鼾,就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又将脑袋伸到街面上看了看,街面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那条丧家之犬蹲在泡桐树下拖着舌头喘气,它的身边有两只鸡在地上觅食虫子。
齐立言进屋后将装着钱的塑料编织袋从桌子下面挪到铁皮柜子里,再从铁皮柜子里拎出来藏到煤炉的后面,可怎么放都不妥当,齐立言心里乱极了,怎么处理,他一时无所适从。齐立言在拥挤不堪的屋里一边拼命地抽着烟一边麻木地来回踱着步子,齐立言不是圣人,他显然没有那么崇高的觉悟,也没有儿歌中唱的那样轻松,“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的手里边”。那是一分钱,而不是八万块钱,要是八万块钱,会交吗?也许孩子会的,但大人会吗?齐立言风里来雨里去要两三年还不知能不能挣这么多。为什么有钱的人那么有钱,他们把钱当废报纸一样随便塞到哪儿就不管了,甚至都忘了。反正又不是偷的,抢的,觅下来据为已有算不上犯法,就算找上门来了,就说没看见,或者把这套音响扔到湖里去,谎称已经被陌生人买走了,反正他没见到过钱,要么干脆就一口咬定根本就不是他收了那套音响,找错人了,如果死活不认账,就是美国联邦调查局来也破不了这个案子。三里井收破烂的收到废品中的钱和邮票的,没有一个送还回去的。齐立言这样一想,心里就踏实了许多,他想应该在二子醒来之前,将这套音响拉到柳阳湖边没人地方扔进去,让它下落不明,再来个死无对证。齐立言又喝了一缸子水,然后对这笔钱的来历作了几种想象性的推理,如果那个中年男人是一个毒贩,这笔钱当是贩毒的毒资;如果是一个奸商,那就是他背着老婆为包养二奶藏匿的私房钱;如果是一个领导干部,极有可能是贪污受贿的脏款,反正这八万块钱来路不正,百分八十可以肯定是黑钱。齐立言觉得觅下这笔钱相当于代表政府和法律没收了一笔脏款,是一件很正义的行为,于是他抱起音箱,准备搬到屋外的三轮车上,趁三里井还在午睡中将音箱扔进柳阳湖里去,拔开门拴,正要出门,他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一个危险的信号,要是路上遇到熟人怎么说呢?他还没想清楚的时候,二子醒了。
齐立言迅速放下了手中的音箱。
二子趿着拖鞋出来了,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声音却十分敞亮,“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正在物资回收公司成立大会上讲话,穿着一身西装,口袋上还别了一朵红花。”
齐立言将茶缸递给二子,问,“我讲什么话了?”
二子将茶水一口气喝完,说,“你说为什么别人只能走街串巷收破烂,而我能成立大公司,靠的不是偷,不是抢,不是顺手牵羊发横财,靠的是创新思路、诚实经营、公平买卖,好像还说了我齐立言站着是一条汉子,倒下来也是一个英雄。有的记不住了,反正下面热烈鼓掌,鞭炮声将半边天都炸红了,热闹得很。”
齐立言被二子的梦话激励着,他一冲动就对二子说,“二子,我真的发横财了,今天收破烂收到了八万块钱下脚料,真是出鬼了!”
二子的眼睛一下子全绿了,每个字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八,八万块,你说梦话?”
齐立言见二子惊诧得像是掉了魂似的,反而平静了下来,“难道我还骗你?在音箱后面发现的,一点都不假。”说着就从煤炉后面将塑料编织袋拎出来,伸头向外面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反转着口袋底部,将八捆百元大钞全都倒了出来,“你看,八万块,整整八万块。”
二子看着地上的八捆百元大钞,毛孔倒竖,一身鸡皮疙瘩,他小心地蹲下去,更小心地拿起一捆,像电影《地雷战》中起出了一颗地雷,左右看了看,又反复捏了捏,“不会是假钞吧?”
齐立言说,“要是假钞就好了,当旧报纸卖了,也就三五斤重。问题是我从一个复式连体别墅里收来的,户主家里的地板都是进口的,那地面相当于用百元大钞铺起来的,主人坐的是‘本田’轿车,这样身份的人用得着将玩假钱,用得着把假钱藏到音箱后面吗?”
二子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齐立言话锋一转,脸上流露出二子梦境中的豪迈神情,说,“刚才我想了一会儿,我家老爷子说过,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非礼勿听,既然是不义之财,我当然不能要。”
二子说,“雷锋都死了好几十年了,你该不会学雷锋吧?”
齐立言说,“也不是学雷锋,是君子不受不义之财。”
二子说,“除了我,又没有谁看到你觅下了这笔钱,还不自己留着得了,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给我三两千块钱买烟抽,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会对外说一个字。”
齐立言笑了起来,“要是我想觅下的话,那就不是给你三两千块钱,而是对半分,可我不能要这笔钱,你知道我将来是要干大事业的人,干大事业的人不能图眼前小利,更不能图不当之利。”
二子说,“我可不想要那么多钱,给点烟钱算是喜钱,平分没道理。我是想你这么个大人物四处收破烂真不容易,能有这笔意外之财,是天意,是老天给你帮忙呢。你开公司要注册资金,要启动资金,钱从哪儿来呢?”
齐立言说,“注册资金和启动资金到时候再说,你不是答应借给我吗?再说了,你不是说我在开业典礼上说我靠的是诚实经营、公平买卖吗?”
二子说,“那不是梦话吗?你还当真了。”
齐立言说,“我当真了。马上你就关了门跟我一起到水天一色公寓送钱去!”
二子说,“我不去,我要在这看门呢,下午有几个二道贩子要来淘货。”
齐立言说,“那我就一个人去。你不怕我一个人半路上觅下存到银行里去了。”
二子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连续三天,齐立言每天傍晚赶到水天一色公寓,可还是没能遇到黑色“本田”和那位中年男人,唱扬剧的年轻女人也没出现,他们像是被夏天的热浪蒸发了。第三天暮霭四面合围的时候,保安有些怀疑地问齐立言,“眼镜,”他们总是这么叫他,“你又不是第一次到这收破烂,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你还指望他们把破烂送到大门口卖给你吗?”
就在齐立言准备第二天再来时,一辆小汽车在距离他身后屁股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刹住了,回头一看,是黑色“本田”,他刚想抬起手示意车里的人下来,车门已打开了,车上跳下前天卖破烂的中年男子,他以闪电式的速度攥住了齐立言还没来得及扬起的手,一脸的焦虑和紧张,“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呢,走,我们到那边谈谈。”
中年男人拉着齐立言的胳膊来到了小区内偏僻的死角,“我们私下了结呢,还是现在去派出所了结?”
齐立言很平静地将塑料编织袋交给中年男人,就像交给他一张旧报纸一样,“八万块,全都在这里,一分不少。前天下午我就来过了,按门铃没人答应,等到天黑你们都没回来。不信你问门口保安去,我在这里都守三天了。”
中年男人张着嘴,灰紫的嘴唇很没有风度地哆嗦着,“你说什么?等我三天了?”
齐立言咬着烟屁股,将最后一口烟吸下去,“你要是不说音箱是好的,我就不会试,不试就不会打开后盖。要是给哪家无线电修理部买去拆零了,那这笔钱肯定就追不回来了,而且我还会背上黑锅,真是悬乎得很。”齐立言丝毫没有表现出对这笔钱有据一分为已有的念头,他担心的居然是这笔钱回不到主人身边。
中年男人见天色已暗,就将手探进塑料编织袋里,那些熟悉的纸质和纸质上的纹路异常清晰,他掏出一捆迅速看了一下,又立刻放进去,“太谢谢你了,我还以为这笔钱完了呢。小伙子,晚上我请你喝酒!”
还没等齐立言表态,中年男人已经掏出大哥大拔通了电话,“喂,是雪梅吗?告诉你一个天方夜谭式的惊人消息,那个收破烂的小兄弟把钱送过来了,一分不少,而且在水天一色大门口等了三天。你立即到天德酒楼订一个包厢,晚上我要请他吃饭。”
大堂经理柳晓霞见到齐立言时跟开着“本田”的中年男人一起走进天德酒楼,她停下招呼客人,在吧台旁找到了齐立功,“齐总,你到二楼‘秋水’厅去看看吧,准把你吓一跳。”
齐立功感觉很纳闷,怎么回事呢,于是就上了二楼,在楼梯转角处,他正好遇到了出来上厕所的齐立言,齐立功不可思议地问,“王行长请你吃饭?是吗?”
齐立言说,“哪个王行长,我不认识。”
“柳晓霞说他看到了你跟恒通银行王千行长一阵进来的。”齐立功进一步明确问话。
齐立言很快反应过来了,于是装着很熟悉的样子,“噢,你说的是王千,本来我是要回三里井的,可他非要拉我来喝两杯。”
齐立功说,“收破烂要不了多少本钱,你搞贷款?”
齐立言说,“不是,是他找我谈事情,不是我找他。”
“秋水厅”不大,齐立言从厕所回来时,菜已经上齐了,王千行长向雪梅介绍齐立言,“就是这位小兄弟,守了整整三天,就为了把钱送过来。”王千再往下介绍就没内容了,到现在还不知姓名呢,虽然穷人的姓名只是一个没意义的符号,但齐立言此时不是一个穷人,而是一个高尚的人,高尚的人应该是有名有姓的,“小兄弟,你叫什么……?”
齐立言说,“我叫齐立言,三里井收破烂的。”
王千并没有把齐立言和齐立功联系起来,更不会把这个收破烂的联系到张慧婷身上去,雪梅示意齐立言,“请坐!我和王行长都没想到当今社会还有你这样拾金不昧的人,真是今天的活雷锋,佩服,佩服!”
齐立言不卑不亢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我的东西,我当然不能要,孔子也说过非礼勿动,非礼勿取,还给你们是理所当然的。”齐立言有意用典,他想塑造一个全新的收破烂的形象来,以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破烂王中不乏藏龙卧虎之辈。
王千和雪梅听了齐立言的话后,两人相互望了望,他们用目光交流着对这个收破烂的出言不俗的惊诧。
菜点得不多,但很精致,天德酒楼的几个招牌菜烩鱼羹、三鲜蟹黄、煮干丝、清蒸白丝鱼等都上来了,王千问齐立言喝什么酒,齐立言说白酒啤酒都行,王千就要了一瓶“剑南春”。
灯光被空调里的风冷却,暑气被关在窗外。他们边吃边聊,雪梅还不停地夹菜给齐立言。当王千知道齐立言还是老牌中专生,又得过市里科技进步三等奖时,他激动得站了起来,“来,小齐,我敬你一杯,你应该是人才,而不应该是收破烂的,收破烂太委屈你了。”
齐立言站起来跟王千碰了一杯,说,“王行长,其实收破烂是很有学问的,收好破烂的人就是人才,只是我现在还没做得不够。”
雪梅也跟齐立言敬了满满一杯白酒,王千劝她不要喝白酒,柳晓霞说,“我们剧团周丽凤说她能喝白酒,可到我还差得远呢。”
齐立言问,“你认识周丽凤?”
雪梅说,“岂止是认识,我们是市扬剧团同事,差点她还坏了我跟王行长的好事。”她看着齐立言,有些惘然地问,“你认识她?”
齐立言连忙改口说,“不认识,随便问问。”
王千递给齐立言一张名片,说,“小齐,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需要我帮助的,我会尽力而为。不过,关于这笔钱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捆一万元的票子放到齐立言的筷子边,“这算是给你的酬劳,表示我的一点心意。”
齐立言本来以为王千会给千儿八百的,没想到一掏就掏出了一万,齐立言的心里动了一下,这对他来说是笔天文数字,可收下这捆钱的念头只持续了几秒钟,“王行长,我决定把钱送还给你,就没打算要一分钱,你请我到这么高档的酒楼喝酒,是看得起我这个破烂王,我不会说太多感激的话,但我决不能要你一分钱。”他把那捆钱又塞回到王千的包里。
王千和雪梅看齐立言目光坚定,意志坚决,内心的感动转化成跟齐立言频频喝酒,齐立言以为他们担心自己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拍着胸脯说,“请王行长放心,这笔钱的事到今天为止,在这个包厢里结束,我不会说任何一个字。”
晚上回到三里井出租屋,二子回荷叶街抱老婆去了,齐立言点了一盘蚊香赶蚊子,可蚊香是假冒的伪劣产品,蚊子依然在屋里载歌载舞,齐立言无法入睡,后半夜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王千这笔钱肯定来路不正,不然为什么不让他对外讲这个活雷锋的故事呢?他有些后悔了,应该把那一万块钱收下来,反正此后也不会再有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