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皇太孙同行,瑾容这步辇是坐不成了——即便身为长辈,但身份却仍旧没有萧沐风尊贵。焉有皇长孙步行而她区区一介王妃乘坐步辇的道理?
好在有绿袖绿裳寸步不离的搀扶,加之瑾容本就生性坚韧,因此明明是头昏脑胀,却一路生生撑到了承泽殿。
这承泽殿并非皇帝议政的正殿,然而接待重要宾客的宫殿,所谓“令天下广承天子恩泽”便是此处的含义所在。
瑾容一行人到达的时候,主位的两方长几后面还是空无一人,然而环顾四周,却已经是衣香鬓影,人声鼎沸了。
随着领头太监一声“皇太孙殿下到!靖王殿下并王妃到!七皇子殿下到!”的唱诺,殿内的人声霎时间低下去不少。
仿佛热闹的氛围有一瞬的凝滞,随即便化为乌有,身着锦衣华服的王孙贵族和高门贵妇纷纷上前寒暄,口中一连声“恭贺新婚”“早生贵子”一类的喜庆话儿。
然而瑾容却注意到,除却方才的皇太孙殿下与七皇子殿下,余者皆同萧桓似乎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微妙距离。
这距离不会失之无礼,却又绝不会给人带来亲近之感。瑾容不觉疑惑:萧桓竟在朝中如此不受待见?这问题出自他本身,还是……
瑾容的目光掠过主位上那尚未有人就坐的榻上,目露深思。
虽说今日并非正式场合,仅仅是为了迎接瑾容这位新妇所准备的家宴,没有诸多繁文缛节,但毕竟是男女有别。因此,瑾容便在绿裳绿袖的搀扶下同许多贵女命妇坐在一处。
女人坐在一处,虽然总是离不开“夫君、孩子、家务事”这老三样,但相互之间的明争暗斗、拉帮结派,其激烈程度,一点儿也不逊于那云播诡谲的朝堂之争。
瑾容身为公主之时地位超然,又不屑与此等琐碎杂事,因此这等旁听家长里短三姑六婆话题的时候倒是少见。因此她倒是听的聚精会神,却并不搭话。多说多错,反正“程瑾容”也是个绵软的性子,想来也是不太会在此等场合舌灿莲花之人吧?
瑾容乐得在旁边当做布景儿,却不曾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原本众人已经将她遗忘在角落,蓦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嗓音喝问道:“阿桓娶进来的那个女人在哪儿?!”
这声音十分清脆,显然说话的是名年纪不大的少女。瑾容闻声不禁暗暗皱眉:好不客气的称呼,好没有教养的话语!这是哪家小姐,真是不成体统。
抬眼望去,果不其然,是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这少女一身绯色广袖宫装,且在腰间围着一条马鞭!
瑾容不觉失笑: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倒以为这少女是昔年的自己呢。
不过——目光上移,瑾容注视着少女那虽然明艳却满是嚣张跋扈的脸庞,在心底摇了摇头——即便是过去自己荣宠于一身之时,她也不曾这般跳脱无状过。
因着对方着实傲慢无礼,瑾容打算不加理会。
却不曾想,周围的人见到这名少女,皆从席位上下榻来跪拜道:“参见陵川长公主殿下!”
这少女竟是长公主么?虽然对“长公主”三个字微感讶异,但想想那位比自己尚且年岁相差无几的“皇太孙殿下”,瑾容也就释然了。
“诸位不必多礼,”陵川长公主随意地摆摆手,“今日家宴,大家自便——倒是程氏那个女人何在?!”最后一句语气倏然又严厉尖锐了起来。
这时候,坐在瑾容近旁的一名圆脸儿中年妇人凑到瑾容近前低声飞快道:“长公主来者不善,靖王殿下现下不在殿内,请王妃万万小心。”
这句话说的飞快,又被刻意压低了声音,若不是瑾容一直处于凝神静气的状态,都几乎要疑心自己听错了。
等到瑾容回神朝着那妇人的方向看过去,那妇人已经做回自己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目光无波平视前方。
虽不知是受谁之托,然而显然这妇人是出自好心的提点。瑾容不动声色地将那出声提点的妇人的容貌记住,沉声对绿裳绿袖两人道:“扶我起来。”
她如今是跪坐在长几后面的榻上,若是凭借一己之力,她如今这般病歪歪的身子实是有些吃力的。
绿裳绿袖连忙上前搀扶,主仆三人行至紧挨着诸位的那张榻前,行礼道:“靖王妃程氏见过长公主殿下。”
那长公主似是没有听见一般,仍旧同身旁的贵女们谈笑风生。且听她的语气活泼不失柔和,态度亲切且措辞文雅。瑾容此刻方才了然:这位长公主许是仅仅针对自己,才如此张扬跋扈的。
这是,瑾容心念电转,思及七皇子的话,暗道:难不成,这便是那个对我十分恼恨的长公主殿下?
虽是有所了悟,但礼数却万不可废,瑾容只得再次朗声道:“靖王妃程氏见过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