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深宫何处觅暖光
过了一段时日,皇后忽的派人传我入宫,原是泊图国进贡了一批上好的蓝蚕冰丝绸缎,皇帝赏与皇后娘娘几匹,皇后念及景阳与我生辰将至,便要我们前去选一匹喜欢的生辰那日便穿作贺服。
蓝蚕冰丝是泊图国的特产,用此绸缎做出来的衣服轻薄飘逸,极为灵动好看,并且较一般绸缎坚韧,普通兵刃难以刺穿,也可作防身之用。
苏浅挑选了一匹绯色绸缎。
我挑了一匹月白色,皇后看了看道:“未免太过素淡了。”
我轻抚上缎身,薄如禅翼的纹路,触手生凉。
“臣女倒是喜欢。”
她微笑道:“那便依你罢。”
桐秋使了个眼色,便有婢女将那两匹绸缎捧下去,不一会儿,忽有内侍前来通传。
“皇后娘娘,太子妃请见。”
苏家的念蓉姐姐?
自从她出阁后倒是甚少相见了。
皇后的声音淡淡:“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太子妃便缓步走进来,她一袭妃色暗花流彩宫装,头上盘着大气的发髻,斜插一支雏凤簪,淡淡胭脂妆使得原本素雅的面容多了几分妩媚,倒是娇柔动人。
她行大礼觐见。
“拜见皇后娘娘。”
苏浅与我相顾一眼,齐齐行礼:“见过太子妃。”
其他宫人自是齐齐下跪:“参见太子妃。”
“行了,不必如此拘礼,”皇后淡淡摆手,示意她起身道,“你如今已是太子妃,便该随着太子叫我母后。”
“是”
太子妃起身落座,待苏浅直起身重新在皇后近旁坐下,我方才端坐一旁。
太子妃柔柔的开口道:“许久未曾来给母后请安,望母后莫要怪罪。”
“无妨,”皇后道,“天恩他自小便身子骨弱,少出来走动也是对的,天恩的母妃难产而死,他性子一向孤寂,你们如今成婚,便多伴着他罢。”
“是,”太子妃轻轻应声,说不出温顺,“今日本该与太子一同前来看望母后,但方才皇上下旨,宣太子去了内殿,说是有事商议,便让儿臣先来扶鸾宫给母后请安。”
“是吗,”皇后漫不经心道,“如此也好,太子总归有一天是要坐上龙椅的,许多事情是该早早学着了…”似是忽然忆起是什么,随口问道,“太子近来身体可好些?”
太子妃答道:“药一直未曾断过,或是大婚冲了喜,太子的身体如今倒是比以前好了不少,请母后莫要操心担忧。”
“如此便好,太子的药一直是由太医院负责,本宫这也倒有些藏珍,若有要用的,你跟柳大人捎带一句,叫人来取便是。”
“多谢母后。”
正说话间,内侍尖声传报:“太子到。”
未见其人,倒是先传来一阵咳嗽声,而后,我便看见东宫太子步伐虚弱,踏入殿内。
“见过母后。”
皇后眉宇间泛起担忧之色:“不必行礼,快坐下吧,方才念蓉还与本宫说你这身子有了好转,现在看来却是不见起色,莫不是太医院的人无能了?”
太子妃扶着太子坐下,他轻顺了顺气,缓缓出声:“母后莫要怪罪太医院,他们已然尽力,儿臣的身子是好了不少,却是这咳嗽旧疾一直未见好转。”
他声音虚空无力,透着飘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皇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可怎么是好。”
“母后不必挂心,”太子微笑着宽慰道,“虽然治不好,却也并未恶化,不打紧…”
他视线滑落在景阳身上,道:“郡主可是快要及笄了?”
“谢太子记挂。”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这贺礼可要提前备着了。”顿了顿将目光落到我身上,回忆了一番,试探性般问道,“这位可是顾家小女?”
我恭敬点头,应道:“回殿下的话,正是顾妧。”
倒是难为他还记得我模样。
他轻轻笑了,欲说些什么,又剧烈咳嗽起来,太子妃忙为他顺气。
皇后忙道:“快取温水来!”
婢女慌忙取来温度适中的清水递上,他轻一摆手,平稳了呼吸,起身道:“儿臣身子不适,就不作久留了,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皇后命人取来两件貂裘披风。
“从这到东宫还有几步路,便披上莫要再染了风寒。”
太子谢过,便由太子妃半搀扶着出了殿门。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渐凝,心里免不了多为他担忧,皇后似乎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冷笑一声道:“不必多虑,若他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不堪一击,也便坐不上这太子之位了。”
我一愣,回首望一眼皇后,她目光冷锐,迫得我低下头去,却是几分不解几分吃惊,思绪千结,如太子那般羸弱不堪的身子,怎么承受得来这深宫里的寒意?
苏浅叹道:“太子哥哥的身子这般孱弱,都医治了这些年也不见起色,幸而也不曾恶化。”
皇后勾了勾唇角,招手唤桐秋近来旁侧,低低耳语了几句,桐秋便领命出去了,见身旁的景阳仍有些愣愣,便道:“许多事你日后自会懂得,难得现在你还能糊涂,便多糊涂些时日罢。”
再坐了会儿,我只觉得生闷,便借故离了扶鸾宫,随处走走散心,不知怎的,无端端竟走到了东宫。
我在门口停下,有侯门的内侍认出我,欲要通传,我忙摆手制止。
“公公不必惊扰太子,我路过罢了。”
话音未落,里面便又传来一阵咳嗽声,我敛了敛眉,转身离开了。
月华凑上前请示:“顾小姐还打算去哪儿?”
从那夜以后,我便向皇后要了月华做我入宫侍奉的婢女,平日里不入宫时,她便负责照料我住的屋子,不必再做其它,我若进宫来便是由她伺候。
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已经略略黯淡了,对她道:“你还记得我曾要你取的东西么?”
满腹心事,满心的疑惑,这深宫里这权势里怕也只能与那人说,孤身一人,四面深墙,却从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命运那般无可奈何,他或许比谁都更懂得怎样认命。
我提了笔,在筝面上缓缓写道:皇城宫闱,帝王贵胄,人心难测,权势逼人,从何处逃,何处求逍遥,我只愿此生能得一人知我懂我相伴到老一生自在,不恋这如云烟般的富贵荣华,若求不得,这一生,与你也并无二异。
夜幕下,被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然落入翮清宫的深墙中。
我并未听闻他的箫声,也不知那风筝上的字是否会为他所留意,但心里却舒畅了不少,如此甚好,便假装也有人听我言,有人可倾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