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郊穿过一片葱绿的树林,沿着蜿蜒的山路直走,便可见山下一简洁酒铺。酒铺前为山路,后方为山,山崖不高,日光盛处,可见山上石木花草。晨曦之间,天际浅白,山上鸟虫低鸣,犹如相互轻声耳语,偶有一只黄鹂掠过枝头,枝叶轻颤,簌簌滴落些露珠,打破静如月色的空气。
此刻红日当头,山下的路上,人车陆续而过,酒铺伴着些高昂的人声,在灼目的阳光下热闹起来。
铺中,三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同桌而坐,细看此三人皆佩有武器。当首的男子身材高大,手中握有利剑,剑鞘花纹精致华丽,非比寻常。在他左边的男子身材高挑,清瘦却不失朝气,一把美丽的红鞭放在桌上,男子面色冷漠的气质令人畏之。剩下一人明显是女扮男装,身材瘦小不算,容貌也是毫无男子气概,说话娇声娇气,举止尽显小姐模样,倒是她手中的月轮,银光锐利,令人刺目。
酒铺中除去此三人外,还零散坐了些平民打扮的乡村人,手持利刃的江湖中人。前方,四名男子围桌而坐,一边喝酒,一边浅谈起来。
“找了一个上午,连个死人都找不到!”
“想要死人,这还不容易吗?”
“老大说了,咱得抓活人。”
“这三天的期限眼见就要到了,要是再找不到人,咱们可不好交差。”
“要不,直接乱找个人充充数算了。”
“活不耐烦了吧你。”
“得走了。”
这时,一个略显儒雅的男子轻轻发了话,放下盛满酒的碗,起身走向老板娘,侧目看了看身后的那一桌,轻声道:“那一桌的酒钱一起算了。”
老板娘是个二十近三十的女人,长相颇有姿色,一对梨涡相印在嘴角,一旦笑起来,模样近似只山中野鸟,调皮中带点市侩,她指了指三个少年,笑道:“那桌吗?”
“不错。”
“他们可是生人。”老板娘说完,等着那男子的回话,可男子却没有理会她,见身后随同的三人跟了上来,便出了酒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绵延的山路尽头。
酒桌处,宋楚楚的目光从四人消失的背影处收回来,望向肖希儿,声音有些颤抖道:“希儿,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肖希儿瞥了一眼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冷冷道:“怕了?怕了就趁早给我回去。”
“我……”宋楚楚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天白,眼中的不安渐渐安静下来,“不怕,我都说了我要跟你们在一起,我们三个,不离不弃,对不对?”说完,宋楚楚轻轻摇了摇肖希儿的肩膀,一抹纯笑漾在嘴间,眼中,到处都是。
肖希儿的语气只好缓和下来:“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希儿。”这时,沈天白开口了,“杨子为的人已经发现我们了,不过看样子,他们并不对我们起兴趣。”
希儿随口一应:“三个小破孩,能有什么兴趣。”
“他们应该知道念石的线索,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不。”肖希儿拿起红鞭,起身道:“跟杨子为的人,没出息。”说完,他看了看山路的方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道:“我们去楚咫便可。”
“现在,我们已经出了绝尘宫的边境,往前走左是石?谷,右是暗窟。”沈天白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石?谷。”
宋楚楚听完不解,遂问道:“为什么?石?谷并没有通向楚咫的路。”
沈天白看着楚楚,笑道:“若要找到念石,必先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石?谷谷主苏绮罗,是现今江湖中跟花家渊源最深的人。”
楚楚听完,喜心赞道:“小天哥哥真聪明!”
“知道聪明了还不走?”肖希儿不耐落了一声,瞪了这两人一眼,起身上了马,往山路走去了。
后方,酒铺老板娘一边擦着桌子,刚才三人的谈话声声入耳,不禁失声一笑,心里暗自念着那一句:跟杨子为的人,没出息……
一路风尘,三人来到了石?谷前,宋楚楚跟在沈天白身后,问道:“苏谷主肯见我们吗?”
沈天白回应道:“放心,苏谷主是希儿的姨娘,为人温和,只要说清来意,想必她不会为难我们的。”
肖希儿走在前面的马忽然停下,她回过头,对沈天白道:“不许告诉任何人我们的目的,你忘了?”
沈天白短暂沉默,进而道:“希儿,念石的事杨子为负责便可,你又何必操这个心?”
“杨子为这种人做的事,你也放心?”肖希儿道:“别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你师傅……”说着,她顿了顿,将目光从沈天白转向宋楚楚,继续道:“还有你爹的。”
沈天白和宋楚楚为此话一怔,长时间低头不语。肖希儿在下了马,走到石?谷谷口,对侍女道:“绝尘宫,肖希儿。”
侍女听声而下。
沈天白和宋楚楚相继来到肖希儿身后,石?谷谷口的风景犹如美丽划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浓郁的佳境,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三人不觉惊叹,此等绝世仙境,真是世间难得一景。
此时,报信的侍女已回来,柔声对三人道:“谷主请三位到‘落花亭’中相见。”
三人跟随侍女进入谷中,首入眼帘的是一条漫长的石路。路旁是无边的花海,色彩斑斓,片片花叶成对相拥,一簇一簇的开在挤在路旁,个个柔情依偎,肌肤相亲,在日光的照耀下如同河流般波光粼粼,浅风一过,像一波波大浪,穿上了上蝶儿们精致的彩衣,缕缕香气,齐齐涌来,好似要把自己淹没了才快活般。
渐渐走过了蔓延的石板路,一片绿湖开满海棠,在一小楼阁旁安然静午睡,姿态慵懒,好似深闺女子有些被挑逗的娇嗔。沈天白一路被石?谷的风景迷住,眼中的花蝶梦幻般沉淀在美中,此时,悠扬的古琴声,花香般飘了过来。只见楼阁下一彩衣女子,影若风中花蝶,在动人的琴声中翩翩起舞。
此女子气质超凡,沈天白一眼看之,险些疑是幻境中的仙子。她飘渺的姿态,在一片花洋中或起或沉,暖袖映阳一舞,光粒如雨而落,点点堪比星光,点缀在她眉间、眼角、蝴蝶花一样的嘴唇间,连那陪衬在她身旁的万物之灵,都显得枯槁无味了。
“喂。”
沈天白眼中的景象被肖希儿在耳旁的一声冷喝打断。
“希儿……”沈天白回过神,方才发现自己太过失礼,正欲道歉,却只遭肖希儿一白眼,被弃在身后,暗自懊悔,慌忙跟了上去。
再过了一排长廊,便是‘落花亭’了。亭的规模不大,小巧别致,亭前布有白色垂帘,将里面的苏绮罗影印得朦胧虚幻。令沈天白疑惑的是,此处景色有些陈旧,并不如先前见到的地方鲜艳,倒是美得令人有些感伤的情调。
“此处已不是绝尘宫,希儿大可不必男人装遮人耳目了。”苏绮罗坐在亭中石凳上,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对身旁的侍女道:“待会儿记得拿些好看的衣服到希儿房间去。”
“是。”
“你身后的两位是?”苏绮罗问道,沈天白闻声站出来行了礼,道:“晚辈是宋青之徒,沈天白。”
苏绮罗领会,目光望向楚楚,温和一笑,“那,那位就是宋青小女,宋楚楚了?”
宋楚楚咧嘴笑道:“小女子见过谷主,代家父向您问好。”苏绮罗缓缓赞道:“果真是个小家碧玉,让人怜惜。”听绮罗说完,楚楚的脸就浅浅红了,想不到苏谷中为人竟是如此温和,肖希儿往先冷漠的脸上也增了些光彩,她对亭中的苏绮罗高声道:“姨娘,希儿想请你帮忙。”
“说吧。”
绮罗话声一落,肖希儿的语气略显甜美起来:“希儿最近在宫里待闷了,想去楚咫逛逛,不知道楚咫有什么好玩的,想到姨娘年轻时去过,特意来问问。”
亭中渐渐沉默,有一丝难言的寂静,良久,才迟迟传来了一声:“姨娘老了,不记得了。”
沈天白和宋楚楚的脸色淡白起来,唯有肖希儿还一脸生气,自信足足,只见她眼中尽显矫情,道:“姨娘,您就告诉希儿吧,万一我到了楚咫人生地不熟的,哪些人惹得起惹不起,闯了祸可如何是好?”
苏绮罗的沉默渐渐瓦解下来,她道:“现在正是阳春,楚咫的北国风光已过,实在没什么看头。”说完,顿了顿,略有思索道:“倒是珏山的樱花,别有一番风韵。”
“楚咫路经珏山,我自然会去看,可若不到楚咫,我不甘心。”听希儿这么一说,苏绮罗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你这丫头,脾气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倔。”希儿顺势道:“姨娘既然知道我倔,要是舍不得我一头在墙上撞死,就快些告诉我吧。”
“楚咫在江湖中已没了什么威胁力,你要玩,尽管去罢,只要别惹恼了冉家人就可以。”
苏绮罗说完,一旁的沈天白便道:“冉家?可是冉笑缘?”
苏绮罗问道:“天白知道?”
沈天白含笑而道:“楚咫风云人物,晚辈也是从师傅口中得知。”
苏绮罗道:“三十年前冉家有一女丧命于绝尘宫,算得上是冤死,冉笑缘就是亡者的弟弟,这仇,说报可报,总之你们不要招惹了人家就是。”
听完这话,肖希儿严声问起:“我绝尘宫怎会错杀冉家女子?”
苏绮罗低叹一声:“江湖陈年恩怨,是非成空。”
希儿却不依不饶:“姨娘不告诉我,我就是将来被人家杀了,也会死不瞑目的。”
“你这丫头,到底要威胁我到什么地步?”苏绮罗望向肖希儿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这个妹妹生的好丫头,十年功夫,就脱落得如此动人,脾气也是跟了自家的特质,固执,傲慢,不禁让苏绮罗想起数十年前的恩恩情情来。
“你们应该知道,二十年前的花家吧……”
亭下三人闻“花家”二字皆愣住,这个在绝尘宫的禁忌,在他们尚未出世之前就已经被尘封在过往的年月,对于这个曾经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门派,意识中也只有些许寥寥残影。肖希儿嘴角深藏一抹得逞的笑意,自己要的答案,终于可以水落石出了。
“若是谈起冉女之死,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才是……”
……
“三十年前,楚咫花家在江湖中叱咤风云,花家之主花秦天起了称霸之心,妄想歼灭六派,一统江湖。当时我才十六岁,不谙世事,一次偶遇,迷恋上了花秦天之子花色,不过命运弄人,他深爱的人,是冉家二女冉双梅。双梅性格刚烈洒脱,温柔却不失热情,没错,他们如此般配,又如此艰难,就算我不情愿,也只能退出……
也许是上天也妒忌了,那年绝尘宫以谋杀罪,将冉双梅押上了邢台,一代佳人,香消玉殒。花色为之震怒,暗中偷袭绝尘宫,那晚宫中死伤近百人,江湖闻之悚然,不得不齐心共敌花家,只奈花家太强大了,虽花秦天丧命于江湖杀手绝魂刀下,但花家的实力并未被击溃。那次决杀后,花色成为花家之主,直到再过十年……”
沈天白三人听得入迷,一个遥远的故事,一字一句的在眼前铺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