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楚凡趁儿子楚一收拾时,找到了躺在屋顶上的莫浅一。他看着他假寐的样子,忽然一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手中拿着的两壶酒,溢出了醇香,楚凡看了看灰黑的天,道:“月亮还没出来呢。”
莫浅一假寐着,躺在屋顶的茅草上,一脸的悠然自得:“又不是没见过月亮,何必天天都要见它。”
楚凡将手中的一壶酒扔到莫浅一怀里,莫浅一拿起酒就往嘴里送去,“喂,这么快就想我死了?天天给我酒喝。”
楚凡坐在莫浅一身旁,静静喝着壶中的酒:“这儿没人陪我喝酒。”
莫浅一皱了皱眉:“难怪这些酒这么烈,原来都十几年没动过了。”
楚凡喝着酒,声音平淡道:“是二十年。”
晚风随夜色而来,二人沉默着,像在等待同一个夜空的降临。
明月从山头一寸一寸的爬上来,皎洁的柔光钻进漆黑的夜空,洒下一幕幕温柔的颜色来。
“水雾呢?”莫浅一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浅一笑了笑:“好歹也是七剑中排行第二的名剑,当年的花家至宝,那么好的东西,丢了就可惜了。”
“是丢了。”楚凡淡淡道:“不过,一点都不可惜。”
莫浅一微微睁开眼,深邃的眼中,墨黑的双眸半睁着,映着明媚的月光,他喃喃道:“你变了,不过感觉还不错。”
楚凡内心的情感,渐渐在烈酒的灼烧下沸腾起来,他缓缓道:“你一直挺不错。”
“哈哈……”莫浅一闻声笑道:“别那么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悲的,。”
“怎么?”
莫浅一凝视着那月,淡淡道:“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楚凡一叹:“因为我妹妹?还是,苏瑾画?”
莫浅一摇了摇头,笑起来:“女人还不足以牵绊我莫浅一一生,只是在江湖中混久了,一个人,难免会有几分寂寞。”
楚凡的脸慢慢红起来,道:“那为何不回家,天下人都知道,苏瑾画在等你,等了整整三十年。”
莫浅一喝着酒:“不提她。”
山野间的鸟鸣声??入耳,似在山灵在月色下奏起的夜曲,婉转,绮靡,隐隐的风声中,带着一丝绵延的惆怅,化成水,漫上了心头。
四下,寂静。
月光笼罩着前方的一座山峦。
三十年前,莫浅一在那个地方娶了苏瑾画,那时的他还是年少,豪侠少年,意气风发,与苏瑾画更是青梅竹马,十七年来不离不弃。
如果没有那一场变故,他莫浅一必然不会离开,不会舍下她踏上这险恶的江湖,孤身流浪。只是那个身世将自己伤的太深,让他再也无法面对瑾画的父亲,无法履行曾经的承诺。那一日,两人一身红衣,站在外山顶上,面向瑾画的父亲苏风准备成婚,可行礼的那一刻,苏瑾画却凄凄的笑了起来,道:“你若现在走,我就让你走,若将来后悔,再跟我说离开,我便死在你面前。”
那个时候,莫浅一的心全碎了,他看着苏风沉默的脸,松开瑾画的手,默然转身,消失在了外山繁茂的林中,只浅浅留下了一句:“别死,别等我。”
可是他却没有听到,苏瑾画执拗的回答,低得落到了地心:“不死,就等你。”
山风袭来,吹起了额前凌乱的黑发,莫浅一忽然问道:“想杀我吗?”
楚凡利落答:“不想。”
“可是我想杀一个人。”月下,莫浅一声色冰凉,曾经的那张笑靥在他眼前浮过,“活着,就为了看到他的死。”
楚凡的眼中渐渐潮湿起来,他紧紧握着酒壶,漆黑的眸子的淡黄色的光线下晃动,他冷然道:“你杀不完的。”
莫浅一却没有犹豫:“我杀一个就好。”
泼墨一样的天,浓云和月光争锋相对。楚咫后山是最为宁静的,山上是二十年前花家府邸的旧址,如今早已是一片废墟,也许是对往事的沉痛,也许是对故人的怀念,后山很少人来。楚凡住在这里几十年,也未交过几个朋友,这次莫浅一的到来,或悲或喜,至少,能让楚凡不再那么空寂,连个喝酒的理由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天意罢,人生一路,全在冥冥之中……
莫浅一望着头顶的那轮皓月,忽然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陷入了月色***,不挣扎,便不会沦陷,他护腕问道:“你认命吗?”
“认。”
“难怪你败光了。”
烈酒一点点侵蚀着楚凡的意志,灼烧着楚凡内心里的每一根情感,他醉了,“那你呢?”
“我不认。”莫浅一将没了酒的空壶从屋顶扔下去,壶碎的声音,犹如一潭清泉四溅,他喃喃道:“我也败光了。”
楚凡在淡淡的月光中轻笑着,壶中残留的酒流过他的嘴角,流在颈上,莫浅一看着底下忙碌在柴房中的楚一,道:“你想翻盘吗?”
楚凡笑道:“我一无所有,拿什么翻?”
莫浅一的目光紧紧的锁着楚一,道:“你有儿子。”
楚凡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住,莫浅一继续道:“一无所有的人,是我。”
楚凡将酒壶拿起,把剩余的酒全倒进嘴中,道:“你有老婆。”
莫浅一愣住,进而失声一笑,“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
楚凡答:“因为你活着。”
莫浅一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为了她活着。”
“因为不知道为了谁,所以活着。”楚凡话声一落,莫浅一沉默了,往事如烈火浓烟,灼在身上,剧痛难忍,钻进鼻中,难以喘息,他缓缓问道:“为何不让楚儿习武?”
楚凡扔了酒壶,在莫浅一身旁躺下来,道:“他不是那个世界的人。”
莫浅一不服:“你怎知道他不是。”
毕竟,楚一在竹林中对剑的痴迷和领悟,绝非常人能及的。
楚凡淡淡道:“我发过誓,决定娶她娘的那一天,我就发过誓,不会把过去的任何一笔仇恨,寄在楚儿的身上。”
“呵……”莫浅一笑了,笑中满是苍凉,他进而问道:“他娘怎么样?跟双梅比。”
楚凡不耐的看了莫浅一一眼,道:“我妹妹怎么样?跟苏瑾画比。”
莫浅一顿时沉默了,楚凡说着,莫浅一的眼湿润起来,含着泪,却怎么也流不下来,“谁在都一样,活着,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