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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万历到永历 第十二章 明代版淝水之战

为了解决经抚矛盾,统一事权,天启令大臣们讨论两人的去留问题。

王化贞上书天启,表达了积极进取的愿望和功成身退的高风亮节,欲以六万大军,一举荡平后金,他说,即使不能战胜后金,也要敲掉它两颗大牙,给敌人造成一定的杀伤,使其在短期内不能对河西地区构成威胁,天启对此十分高兴。

兵部尚书张鹤鸣等人主张撤熊廷弼,专任王化贞,他们将此建议上报天启,天启对此持审慎态度,要求廷臣再议,就在此时后金突然出兵攻打河西。

天启二年(1622年)正月,后金兵五万人马西渡辽河,进攻西平堡。

西平堡是广宁外围的重要屏障,与镇武堡、闾阳驿呈“品”字型共同拱卫广宁,副总兵罗一贯带兵在此驻守。

后金来兵来攻,罗一贯命参将黑云龙率兵出城迎战,寡不敌众,黑云龙兵败身死。后金包围西平堡,并向南门发起猛烈攻击。罗一贯率部坚守,发炮还击,后金伤亡多人。

明降将李永芳企图招降罗一贯,他打出招降的旗帜,并派出使者进城劝降。罗一贯一贯忠义,他怒斥来使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忠义之人吗?”,他下令将来使斩首,并在城上针锋相对地打出招降的旗帜。后金恼羞成怒,攻击更加猛烈。

王化贞命令心腹骁将孙得功和参将祖大寿率广宁兵前去救援西平堡,同时命令总兵祁秉忠率闾阳驿兵前往救援,熊廷弼也命令总兵刘渠率镇武堡兵前往救援。

王化贞原本想用孙得功策反投降后金的原明抚顺游击李永芳,没想到孙得功反被李永芳策反,早己投降后金。

孙得功想利用援西平堡之机,阴谋制造失败,活捉王化贞作为投降后金的见面礼。

明军三路援军在沙岭附近遭遇后金,刘渠率所部与后金兵展开激烈战斗,连打三阵,明军稍占上风。这时孙得功上前虚晃一枪,就大呼兵败,与参将鲍承先率部掉头逃跑,明军顿时阵势大乱,士卒纷纷逃窜,兵败如山倒。

正在与敌交战的刘渠见势不妙,急忙撤退,逃至沙岭,落马被杀。祁秉忠带病作战,身中两刀三箭,在家丁拥护下逃出重围,在逃亡的路上伤重而死。

孙得功一路狂奔至广宁,大呼后金己兵临城下,广宁城内顿时炸了锅,军民争先恐后夺门而逃,参政高邦佐急忙制止,却没有人听他的。

王化贞此时刚起床,正在看文件,部将江朝栋一脚踹开卧室的大门,不由分说,架着王化贞就跑,王化贞如惊弓之鸟,在江朝栋的保护下仓皇西逃。

后金击败三路援军之后,继续围攻西平堡,罗一贯保持一贯的作风,用大炮和石头回应后金的劝降,给予后金兵沉重的打击,后金兵死伤累累。

后来火药、矢石都己用尽,后金乘机竖起云梯攻城,最后关头,罗一贯望阙而拜,自杀殉国。

罗一贯死后,城内的三千士卒继续抵抗,与敌人短兵相接,进行肉搏战,最终全部战死,无一人投降。

这时熊廷弼率部到达闾阳驿,听到王化贞战败的消息,参议邢慎言请求迅速救援,遭到制止。

王化贞逃到闾阳驿遇到熊廷弼,王化贞对着熊廷弼失声痛哭,熊廷弼却兴灾乐祸,往王化贞伤口上撒盐,他说:“你不是要率六万人马一举踏平辽阳吗,现在怎么样呀?”王化贞很惭愧,他建议守宁远和前屯,熊廷弼却说:“呵呵,太晚了,只能带着难民退回山海关了。”

这时参政高邦佐赶到,向熊廷弼报告后金军并没入进入广宁城,广宁还是一座空城,请熊廷弼带兵回去驻守,熊廷弼不听,高邦佐说,既然你不能亲自回去驻守,那能不能借我五千人马前去驻守,熊廷弼仍然不许,坚持要撤入关内。

他给王化贞五千人马,命他负责殿后,焚烧粮草,自己带副使高出、胡嘉栋先行退入关内。高邦佐不忍心将大好河山白白丢掉,但又无能为力,他死也不愿入关,走到杏山驿时忧愤不己,以自杀表示抗议。

沸沸腾腾的经抚之争终于以轰轰烈烈的广宁大溃败划上了句号。

广宁战役是战争史上最为诡谲的一场战争。因为其中不仅有敌我矛盾,而且还被“人民内部矛盾”严重扭曲,呈现出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两位主角熊廷弼和王化贞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认为熊廷弼和王化贞的问题具有本质的区别,两者不在一个层面上。

王化贞的问题是战术层面的,是技术性的。

他轻进寡谋,屡次挑衅后金,轻启战端,在危急关头却胆小如鼠,望风而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本想用心腹将领孙得功策反己投降女真的李永芳,没想到孙得功却被李永芳策反,自己身边安了颗定炸弹而不自知!正是这个奸细的导演下,广宁上演了一场明代版“淝水之战”。

但是王化贞并非一无是处,他勇于任事,积极进取,在当时人人视辽东为畏途的情况下,难能可贵。

王化贞的进攻方案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主张联络蒙古进取后金,虽然没有达成计划,但是从不久之后蒙古单挑后金的情况看,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为此努力也不是徒劳的,不能因为事情没有干成就完全否定整个事情。

此外,策反本身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做事不周、倚任非人而己。我们不能因为失败就抹杀一切。

熊廷弼的问题就不一样了,他的问题是本质的,是人品问题。

明史专家孟森认为:“廷弼再出为经略,实外处失策。三方布置,己驻山海,而使广宁前敌,委之呆妄之王化贞,登莱、天津之师何尝一用,而御敌进止之权反由化贞为主。明代最重死节,反与化贞同逃溃为名。邢慎言请驰救被沮,高邦佐请还守不从,视生命太重,将无欲留其身以有待耶?拟亦明于料敌而暗于谋身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策是一个失误,登莱、天津的水师指望不上,自己又驻在后方的山海关,使广宁前敌的指挥权落在王化贞的手中。这是其一。

其二,明代最重注重气节,而熊廷弼却拿王化贞战败作为遮羞布,一同逃亡。阻挠邢慎言救援王化贞,拒绝高邦佐回防广宁空城。

孟森认为熊廷弼这么做的原因是“视生命太重”。但他也不相信熊廷弼“视生命太重”的原因是为了今后抗敌需要,而是表面上为了对付敌人,实际上是出于自身的考量。

深以为是。

不过我还想补充几点。

熊廷弼之所以自己驻在山海关,让王化贞驻前敌广宁,不是失误,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指挥前敌的能力。

此外,熊廷弼放弃河西,扩大失败的原因也不仅仅是出于“视生命太重”,而是出于“将江山而泄私愤”,把锦秀河山,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当作打击政敌王化贞的石头。

也许这还不是全部,熊廷弼还有许多疑点。

后金两次出兵攻打明朝的时间正好是朝廷即将罢免熊廷弼的时候。

熊廷弼扩大失败,放弃河西,正好附合后金“以辽河为界,河东归后金,河西归明朝,河西不设防”的战略目的。

熊廷弼心腹将领佟卜年的家族与努尔哈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佟氏家族的佟养性、佟养贞都是投降后金的明朝将领。天启对此也提出过疑问(帝于讲筵忽问:“卜年系叛族,何擢佥事?”)。

此外,熊廷弼自山海关起解往广宁的饷银十七万两,在这次溃败后也下落不明。

种种迹象表明,广宁之败是一次人为的失败。在这次战役中,努尔哈赤并没有占据领土的强烈愿望,以至于广宁城空置了好几天,而熊廷弼却有放弃领土的积极表现,不听劝阻强令部人与其一道退入山海关。

如此怪异的事情必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失败对于王化贞没有一点好处,但是对于熊廷弼来说,没有一点坏处,还有很多好处,当年的辽沈大败,为熊廷弼的复出创造了条件,他尝过失败的甜头,再尝一次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只能是出自熊廷弼,暂且在此存疑一下。

天启对广宁之败极为震怒,他将熊廷弼、王化贞下狱论罪,同时任命王在晋继任辽东经略。

熊廷弼于天启五年阉党掌权清算东林党时被杀并传首九边,而王化贞直到崇祯二年东林党复出清算阉党时被杀。

于是有人认为熊廷弼是东林党人,王化贞是阉党。

事实上两人最初并无明显的党派色彩,只是在入狱后才与日益兴起的党争扯上了关系。

熊廷弼入狱后,为了保命,求助于东林党核心人物、精通刑狱的汪文言,而汪文言又求助于大红大紫的魏忠贤,许以“四万金”高价,要求保熊廷弼不死(廷弼令汪文言贿内廷四万金祈缓)。

然而此时魏忠贤己经准备对东林党动手,不仅没有接受汪的贿赂,反而经此为罪名对汪及其同党进行处理。

而熊廷弼的小动作颇多,他打通关系让自己的儿子进入监狱,与之密谋,被狱卒查觉(逻者获市人蒋应旸,谓与廷弼子出入禁狱,阴谋叵测)。

此外,熊廷弼还写了一本《辽东传》,讲述辽东往事,为自己开脱,并让人带出监狱,在社会上刊行,制造舆论。

事与愿违,此事最终断送了他的性命,辅臣冯铨将此书献给天启,天启看后大怒,下令将其处死(会冯铨亦憾廷弼,与顾秉谦等侍讲筵,出市刊《辽东传》谮于帝曰:“此廷弼所作,希脱罪耳”帝怒,遂以五年八月弃市,传首九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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