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刻到六点时,唐顾林与叶犹言两人到达东林酒店的门口。
巧宜的婚礼晚宴定在二楼203,专用的婚宴堂席。
203门口排着巧宜的婚纱照,照片下刻着贺词,恭祝新人,迎宾客。
齐慜收到叶犹言到门口的消息,隔着几张桌席向她招手,喝过酒的脸布满红光,声音高亢:“这里这里!”
一些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叶犹言不自在,干脆当自己是人形摄像头,举起相机挡住脸,一面走,一面东拍拍西照照。
巧宜换了裙子,一席红装,空肩,露出半个后背,性感美艳,她走在阿江身边一桌桌去敬酒。
叶犹言经过她身边,巧宜朝叶犹言眨巴眼,口语说:“累死啦。”再指指她相机,“别忘了给我拍照哦。”
然后一个飞吻,叶犹言笑着接下。
叶犹言和唐顾林在齐慜那一桌坐下。
拼盘餐桌上的菜肴丰盛,勒花盘子上的菜配色鲜明,引人食欲。
虽然桌上大多是不认识的人,但众人齐聚,共贺佳人,气氛一热闹,便没有什么尴尬之说,满桌人忙着饮酒品菜,话题东拉西扯。
齐慜健谈,总能灵活接上话。
叶犹言和唐顾林默默地坐在一旁,在齐慜身边显得尤其安静。
齐慜对面坐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他面前的酒杯空了一半,面色涨的通红,不时悄悄撩起眼看斜侧的叶犹言,他刻意大声应和齐慜的话,余光却落在叶犹言身上,偷偷看她的反应。
叶犹言此时正用心攻克碗里的一只蟹。
熟透的螃蟹外壳红得漂亮,叶犹言掀开一层外壳,清蒸蟹盖上的汁水飞溅,几滴落在叶犹言脸颊。
叶犹言微微蹙眉,晚宴里暖色灯光下的小脸显出几分不耐。
落在微醺的男人眼里却仿佛是冷艳,格外迷人。
叶犹言看见饭桌上的纸张在对面。
因为有人正夹菜,所以她打算等时机再转餐盘。
唐顾林不知何时发现她的小动作,不等她动餐盘便递给她小包的面巾纸。
叶犹言愣愣地伸手去接,手臂相碰,叶犹言侧眸,看见他浓密的黑色睫毛,淡淡的神色,听见他低声说:“小心点。”
“噢。”她应声,双颊柔柔的粉。
斜对面男人的手不动声色地从厚重的玻璃转动餐盘上移开。
他察觉到唐顾林有意无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于是低低地无奈苦笑,举起面前的杯子继续喝酒。
齐慜感到那个男人在叶犹言面前刻意的表现与谈吐,也发觉唐顾林若有若无的小动作。
她想起唐顾林之前也是这样轻描淡写赶走叶犹言身边不少对她有意思的男同学。
她不屑唐顾林的小心眼,在心底轻嗤。
可偏偏叶犹言就是吃他那一套,齐慜低叹。
晚宴上的每个人都有伴手礼。
齐慜替巧宜把给叶犹言和唐顾林的两份礼品袋分别递给他们,随口道:“巧宜说她还特别给你们俩一个惊喜,”喝酒抿唇,轻声喃喃,“不知道是什么…”
叶犹言接过礼品袋,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齐慜今天有点怪怪的。
她往常虽然话多,但在今晚的饭桌上说的话实在又多得有些亢奋了。
若说她是喝醉却又并不十分像,她以往喝醉酒,要么是安安静静的,要么就是情绪极致的宣泄。
叶犹言睇她,看见她红红的眼眶积着泪,眼角红肿,整个人看起来颓然又靡废。
明明上一秒还和陌生人畅谈,这一秒却又分外安静下来,叶犹言担忧地握紧她的臂弯,低声叫齐慜的名字。
齐慜的手握着冰凉的酒杯,撩起眼尾看叶犹言,勉强扯出一个笑。
叶犹言才想起来齐慜和她的前男友陈继明也是校园恋爱。
当初齐慜追陈继明两年才得到回应,她带着满心的甜蜜与憧憬,希望得到和巧宜与阿江今日婚礼一般的未来。
置身于自己梦想许久的场景,却物是人非。
叶犹言想出声安慰,又不知从何开口,于是牵住她衣袖,索性只说:“慜慜,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唐顾林听到叶犹言的话,诧异地看她一眼,但又看见她身边蔫蔫的齐慜突然直起身和亮起的眼眸,他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劝阻。
只替她倒温茶,然后不时地分心打量身边的两人喝醉的程度。
他的余光里,叶犹言的面颊越来越红,从浅醉的柔粉色到酩酊的大红,脸上仿佛裹了一层重到有点可笑的腮红。
叶犹言头脑早就不清醒,视线模糊,视野里的事物似乎扭曲,耳鸣阵阵,心里却异常宁静与轻松。
她想,上次喝醉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忽然觉得喝酒是一件幸福的事。
身体晃晃,想找东西依靠,不自觉向身边的唐顾林倾去,轻轻地靠在他的手臂,像偷吃糖,闭上眼睛窃喜,傻乐。
唐顾林扶稳她,轻声笑。
愉悦的笑声落在叶犹言耳边,低低的,绕起她耳后红红的肌肤粒子,叶犹言微微瑟缩了一下。
“唐顾林。”她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好困好晕。”像在撒娇的低喃。
他觉得有趣:“你别困。”
她慢慢阖眼,声音模糊,清醒时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是嘱咐唐顾林:“记得帮忙送我和慜慜回家呀。”
唐顾林忍不住拱拱手臂,看她皱在一起的眉头和泛红的圆润侧脸,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随口找话:“那你对我说谢谢。”
喝醉的叶犹言很听话,动动嘴,吐字不清,只从唇形看出是说了谢谢。
唐顾林想继续拱手臂逗她。
她眼皮沉沉,困倦得不行,手指扯他衣服。
他隔着厚厚的布料感觉她的力道,醉酒后不知轻重地使力,看见她嘴边喃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看她平静睡脸,周围气氛明明躁动,他的心却一下宁静下来,异样的情绪波动,像飘飘的羽毛,掠过心口,一眼惊鸿,轻漾。
思绪焦灼,回忆与现实争执,还是忍不住想问:“叶犹言,你还喜不喜欢我?”
她已经闭上眼,浅浅地呼吸。
宁静消弭,剩虚空。
研磨字句,忽然觉得有多可笑,那句在曾经都没对他说出的话,从来都没有确定过的感情,他竟然妄想提“还”。
七年的时间长河中,究竟是谁困住了谁。
摸她侧脸,触她眼睫。
近在咫尺的唇,饱满红润,应当用毛茸笔尖描摹,勾勒,晕色。
突然回想从前的一段段记忆,置身于回忆的急流中,心口忽而一阵震颤,手指失力,熟悉的虚无感漫从指尖到心尖。
发麻,失觉,时空都扭曲。
怨自己心怀不甘不肯前进,怨她不能回到从前一样,追随他身边。
喜欢?习惯?亦或只是怀念?
圈住叶犹言的问题同样困住他。
蓦然想起疗室里dr.shen的话,看她柔软安宁的侧脸,心里却涌上几分恶劣。
她知不知道,他是…
唐顾林用力闭眼,久违地感到头痛难忍。
心跳声嵌入钟表针脚,一秒秒,一声声,一阵阵。
命运拨动数字。
不如说停,就让时间停在这一瞬间。
她醉倒,靠在他身边。
没有追问,没有感情的枷锁,没有那些分别的岁月的亏欠。
梦,该醒了。
常余街道的风呼啸,车轮滚动停止时,唐顾林按下喇叭。
车笛鸣动,叶犹言从一场混沌迷梦中惊醒。
泪光陡然,刺入他双目。
唐顾林沉声开口:“你家到了。”
兴徐是因为冬夜的风,兴许是因为梦中未知破碎片段的惨淡,叶犹言听出他语气中几分莫名的冰冷。
像刀,横亘于车中温暖空气,与车外冰冷温度之间。
但醉倒前的记忆在脑海中仍清晰,记得自己靠在他身边,记得他垂首在她耳边低语,或者更之前,他不指破她的幼稚,依葫芦画瓢地学她以手指作镜头,扯下一片自然美景,握在指尖。
画面闪回,叶犹言于是莞尔,带着一身酒气,瓮声问他:“你送我么?”
没预料到他的拒绝。
“我还有事。”
这比冷风醒酒,叶犹言怔愣一方,突然觉得脑中有一鼓大钟,叮得报时。
快醒,快醒,天亮。
但又转念想,他或许真的有事呢。
叶犹言抛却几分心头怪异的感受,乖巧点点头:“那我自己上去了。”
言毕便推车门下车,才发现车门还锁着。
她从反光镜里看唐顾林,眼神落在他眼底,像无辜:“车门锁了。”
他于是垂眸解锁车门,眉也不抬:“好了。”
她抿唇开车门,渲涌的风像急流,莽莽撞撞奔进车中。
盖车门声轻轻响在他耳侧。
指尖微颤,终于忍不住看她背影。
脚下的高跟鞋看起来不稳当,走起路来微微的摇晃。
摇下车窗叫她的名字,声音透过疾风传过去。
她转身,路灯下眸光几分诧然,几分惊异。
想起两月前在酒吧重逢。
眼前画面与记忆相撞。
他唇瓣颤动,最终只道:“再见。”
有什么意义,哪有特地叫住别人,只为道一声别。
可于他看来可笑的话语,落在她耳边却仿佛是甜蜜。
车窗上扬,盖住她抬手挥别。
“再见。”
难耐,纠结。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作心头一句算了。
最后踩下油门,引擎声鸣,白色轿车徐徐开走。
路口只剩风声,灌入耳道,衣领。
等到车子消失在视野中,叶犹言浅笑着回过身,慢慢向熟悉的楼道走去,身影融进黑夜。
时间尚早,万家灯火通明,雨水飘落,击打在窗口,凝滞,滑落,一道道透明水迹像是泪痕,风澜中留下,铭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