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车队开走，叶犹言手机收到齐慜发过来的信息，叫她在六点前赶到酒店，免得错过晚宴的时间。

叶犹言答复她说好。

手机很快又弹出一条信息，也是来自齐慜。

她说：知道你和唐顾林一起呢，别乐不思蜀哦。

唐顾林正在她身边，叶犹言看到这句话免不了感到一阵心虚，她迅速调暗屏幕亮度，发了个冒汗的表情给齐慜后就关掉了手机。

她的心思绰约，干干地咳嗽了几声，偷偷用眼角撩唐顾林，才发现他目不斜视，面色如常。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夕阳西斜，枝头葱葱茏茏的叶片晃动，时间接近五点。

叶犹言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轻声询问唐顾林：“我们走路去东林么？”

东林就是巧宜婚礼晚宴的酒店，距糕点店很近，不过五六分钟车程。

叶犹言这么问，一则出于其实并没有打车的必要，二则出于她一些隐隐绰绰的小心思。

想和他独处，以散步这种最浪漫之一的方式。

但话落叶犹言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忧心他拒绝，忧心他点破，总之对于一厢情愿来说，一切都值得忧心。

但唐顾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应她一句好。

捻紧的心一下松开，如卸下心头万钧重的面袋。

宽街的一侧修了步行道，两个人靠边同行，直走，转弯，绕过一个路口，接着继续向右。

入目都是常余熟悉的景色，身边走着的还是曾经最熟悉的人，心中浮浮漾漾，变得柔软。怀念冒出来，被拥住，有回应。

叶犹言忍不住弯起唇角，但她抿住，抬起相机扫街，用相机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掩盖嘴边的笑意。

唐顾林却不动声色点破她：“你笑什么？”

耳边的声音，回忆里的声音。

脑海中面庞模糊的少年渐渐清晰，左手支着前额，右手唰唰写字。

头顶的电扇转啊转，大面的白色的卷子哗啦哗啦翻过，盖住他的半张脸，又落下，铺平。

曲起手掌，透过指缝看他，禁不住笑。

他眼都不抬，继续解题，只面无表情启唇：“你笑什么，傻傻的。”

记忆里自己坐直身子收回目光，随口搪塞：“没什么没什么。”

更傻了。

但想不出其他话，如今当然也只能照本宣科，状似无意地翻刚拍的照片，木然说：“没什么。”

就是和你一起在常余散步，觉得开心。

但后半句话憋回肚子里，不敢说。

唐顾林挑挑眉，岔开话题，视线落在她的相机上：“你真的很喜欢拍照。”

叶犹言点头：“嗯，很喜欢。”

听她直白地说喜欢，心里起了异样的情绪，他继续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叶犹言蓦然迟疑。

人的情绪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千变万化，物理反应，化学反应，被周围的事物影响，被身体的变化影响，每一瞬间的主观感受似波浪，一起一伏变化，人们追寻探索，找规律，下定义，偏偏难得要义，无法自控。

喜欢或者厌恶，爱或者恨，偏激的对立，却又能够转化。

热恋情侣相拥，耳鬓厮磨之间追问，为什么喜欢我？

身体欲望驱使，找话搪塞，哪有那么多理由，就是一见面，便觉得是你了。

好美的情话，只要不谈来日，两看相厌的时候。

到底为什么喜欢，谁又能说得清楚，若非要说，其实那句用来搪塞情人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只是因为看见你，就觉得是你了。

就像叶犹言最初喜欢唐顾林，不过是因为相片里的惊鸿一瞥，简单却浅薄。

生物学家还要解释，身体机能，化学物质，林林总总，缺少浪漫，实在太没意趣。

含蓄含蓄，不如用语言，用动作表达。

情感加上主观，瞬间就独一无二了。

叶犹言停下脚步，唐顾林莫名，但也随她止住步伐。

叶犹言左手捧住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抬起右手，合拢手掌，把五根指头并齐，弯曲，拇指扣在无名指上，作出一个圆筒状的通心简易镜头。

身前不远处一棵大树，风起树梢，枝叶稀稀零零作响，斜落的夕阳透光，趁枝头黄叶不注意，便溜出缝隙，渲染一派暖洋洋的温柔色带，罩住周围一圈摆动的叶片。

叶犹言拉近右手，靠在自己的右眼前。她眯起左眼，扬起头，夕阳光洒落，枝叶飘零的景象被光线折射，缩小进右手指尖的孔隙，投进她的瞳孔。

叶犹言撤开手，偏首看他，露出一个皎洁的笑：“你也试试。”

她指斜射柔和的阳光晕染的灿黄色树叶：“朝那个方向。”

唐顾林低笑，自喉间溢出一个好字。

他依葫芦画瓢，学她的动作看冬日霞光里的街边榕树，光落在眼底，他微微眯眼。

年初的日子里，又在饭点，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少有的几辆车来往，引擎声低低，风声徐徐，宽大的街道一时显得冷清。

但夕阳偏爱，笼罩在步行道的一边，勾勒出绿化道旁的两人，冬服衣角边缘渲着软软的毛茸，美好得不像话。

可当镜头拉近，便发现其中高个子的成年男人曲手掌放在眼前，眯起一只眼，显出幼稚，却偏偏生了一张过分好的皮囊，天神的杰作，便从矛盾里透出几分相适来。

叶犹言含笑，站在唐顾林身边，她后退一步，拉近相机的镜头，指尖一扣，眼前的画面被记录，永恒留下。

等唐顾林放下手，叶犹言就把相机递给他看，她眸中星光点点，语气里带着些许小得意：“你看，好看吧。”

被她毫无防备的笑意晃了眼，还不及反应便出声附和她：“嗯。”

话落才看清相机屏幕上的照片，灿灿的夕阳，攀着叶片的边缘，光芒万丈。

时间溜走，此刻的夕阳垂在远方的山尖，慢慢沉没。难得风停，树枝的叶片合拢，只有天际悬挂的粉紫色晚霞云彩，垂在稚嫩的芽尖，叶在冬天仍发芽，只是淡黄的，病态的，脆弱的新生。

秒针停滞，一瞬的时间在相片的左上角记录着。

“就是，叶片，阳光，你看，这一瞬间可以用相片永远留下。”叶犹言不自觉地用手比划远空，她想用语言描述，但情感渲涌堵在喉咙口，却一时失语。

生命短促，万物变幻，她只是想，只是喜欢，留下哪怕一刻的隽永。

叶犹言抬眸看唐顾林。

她的心有些窃窃的。

他屈身，维持靠过来看相机的动作，距离有点近，叶犹言屏住呼吸，忽然看见他的眉眼舒展开，面前放大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起，因为靠近，细微的动作仿佛一时变得缓慢，廓大。

唐顾林在她眼前笑开。

是很有少年气的一个笑，眉眼弯弯，眼眸亮亮的。

叶犹言心跳失节。

他的笑摄人心魄，浅浅的梨涡也醉人，叶犹言沉湎于他目光中，一时失神，怔住。

他扬手，曲手肘，指尖圈出一个圆，括住身后的彩霞天空，笼在她眼前。

视线穿过他手指围出的圈，霞光映入眼眸，神彩熠熠。

唐顾林失笑合手，围出的圈剩缝隙，手指弯曲的纹路如同生长的树苗，唐顾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模仿按动快门的声响，语气轻轻的：“咔擦。”然后带着笑直起身，眼眸直直的对着她的脸。

仿若话语的余温尤在，叶犹言耳后肌肤细细地颤栗，默默地滚红一片。

她偏首，咬紧了下唇内的软肉，指尖微微颤动，脑海里回映他带笑扬手，用手指圈出天边晚霞，风都销声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