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凌晨三点，天未明。

紫灰色的云流浮动在空中，不同方向的街道延伸着，通向远方。从高处往下看，漆黑的建筑物凝滞着，像无数个点，冰冷的空气仿佛冻结，把世间所有拢住，一切都静矗着，如同巨大的冰块。

唐顾林低眸看手绘屏里绘制好的耳环设计版式。他的眼底因为疲倦而浮起一层淡淡的乌色，眼角青红着，下至显现出隐隐的水光。

虽然倦意充分，但看着手绘屏里完图的设计稿，唐顾林还是轻轻笑了一下，从唇角压出浅浅的梨涡。

三个小时前，伴随着新年倒计时，他的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那幅耳环的样式后，唐顾林的思路和心口仿佛都一空，丝丝绵绵扣入心扉的战栗感带有绚美夕阳的温度，柔软而温柔。

心腔似乎瞬间被盈满，随即填充着分明的喜悦与失而复得的悸动。

唐顾林不敢怠慢，像试图抓住手中流沙一般不断复刻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耳环版型。

叶犹言的声音和表情一帧帧在他回忆中浮现，闪回。

越想，耳环的每一处细节就越分明。

暖色的灯光笼下来，勾出他衣领浅浅的细绒。

他落笔。

环形耳扣缀着短短的流苏银丝，剔透辗转，流离星点，玲珑的镂空多面银丝框从流苏中穿过，圈住一颗浅粉色碎钻，闪闪发光，绚烂而雅致。

浅描，勾勒。最后一次叠图。

唐顾林想起记忆里布灰透过阳光的窗。

清蓝色的窗帘迎风微扬，留下里层薄薄的纱，叶犹言扬着笑，挽住身边一个女孩子的手从窗前经过，眩目的灿黄色光线似乎都格外偏爱，恰恰流连过她的身上，勾勒她姣好白皙，青春的面庞。

是不是不经意，最好不是不经意，因为我也想见你，见一面都浪漫至极。

在传送耳坠稿件的时候，唐顾林手指辗转，最终落在了和叶犹言的聊天框前。

他勾选出叶犹言三个字，把设计稿原样也发了一份过去。

叶犹言躺在齐慜身边，齐慜沉沉睡去，但她的睡意却很浅。

凌晨时分轰鸣的炮竹声仿佛还响彻她的耳畔，裹挟着鲜明的悸动心绪，偷听心跳声，唤醒一个不眠夜。

叶犹言放在床头柜静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屏幕弱弱的光投射出小小的光圈。

叶犹言侧目望过去，眼睫于是也随即染上了点点的光晕。

她看了一眼齐慜，然后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把后背倚靠在身后的木质床屏上，靠背冰冰凉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睡衣布料传来。

叶犹言伸手拿起手机，放到温暖被窝外的指尖也冰冷，落在屏幕上，黑暗中绕出一点微光，仿佛仙子施法，指尖也缀着星点。

在看到手机里唐顾林的消息时，叶犹言心头一悸，旋即忍不住牵起嘴角。

仿佛是意料之外，又仿佛在预料之中。

刹然想起电话里他温润的声音，唇边上翘的笑千钧也压不住。

他也睡不着么？

叶犹言用双手捧起手机，缅住笑。

屏幕里两人的对话框算得上空空荡荡，只有唐顾林发过来的一张图片和一双眼睛的emoji表情。

叶犹言轻轻咬住唇瓣，瞳孔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折射出黑亮的光，如同被墨色侵染的琉璃，水光灵转，旋即影映出手机上细腻玲珑的一对耳环图样。

本就小巧的坠子缩小再缩小，被投进她的眼眸里，像星星落入大海，月光勾住树叶躲躲藏藏。

叶犹言在脑海里想象他垂眸画设计图的画面，扣着回忆里的遐思，想象中每一瞬他的样子都是自己侧首望去才可看到的模样，就像许多年前自己赖在他身旁，缠他去这去那，与他并肩，藏匿在旁人看来也许明明显眼得不行的心思，偷看他的侧脸。

叶犹言滑动输入法里花里胡哨的表情，最终发了一张小兔星星眼的表情包过去。

收到叶犹言的回复，唐顾林有些诧异，但看着手机里那张搞怪的小兔星星眼，他忍不住失笑。

叶犹言看着屏幕上方唐顾林三个字变成“正在输入中......”，忽然觉得自己像递情书后等宣判的刺头儿，心头惴惴，痒得不行。

屏幕一瞬，闪出唐顾林的消息。

叶犹言不自觉捧近手机，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一点似的。

唐顾林发过来两条消息，分别是一个嗯字，和早点睡。

冰凉的床屏逐渐触成叶犹言的体温，她的手也徐徐回温。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句话，但叶犹言却似乎仍能想象出唐顾林说话的样子。

回忆中，少年时期的唐顾林光芒万丈，却内敛冰冷，在多数人眼里都是一幅不显山不露水的清冷模样。

但叶犹言从前最得瑟自己的厚脸皮，她神经大条，不甚在意别人的目光，一得空就捧着个破相机校园里四处乱窜，逮着新鲜的东西就拍，打定主意追唐顾林后就单方面地死乞白赖缠在他身边。

在发现唐顾林虽然冰冰冷冷，却其实并不很排斥她之后便更加肆无忌怛，叶犹言决定稳妥地先和他从朋友做起，陪他学习，一起上下学，去书店图书馆。

叶犹言的成绩向来中等，但她虽然对学习提不起兴趣，却始终由衷地佩服学神之类的人物，例如齐慜，例如唐顾林。

在他们还相处着的时候，初中三年，高一一年，唐顾林一直都是他们年段的级优等生，倍受器重，只是总特别安安静静的，不夸不耀。穿着干净的校服，一头标准利落的短发，低头藏着自己，明明有张漂亮的脸蛋，却偶尔显得黯然，坐在教室的后排，有时甚至像个隐形人。

可每当叶犹言在唐顾林身边，就常会像她夸齐慜那样毫无顾忌地夸他。

用各种仿若被蜜糖包裹的花言巧语，夸到他面红耳赤，偏偏眼神又真诚到不行。

她拉他去看每一场考试年级的大榜，他虽然一幅不情愿的样子，但有意无意地推搡不过，便由着她把自己拉到红红的大榜下，叶犹言失魂落魄地找完自己的名次后就拉住他的袖口领他去榜头，扬起青葱指尖指他赫赫在列的名字：“你真的好厉害哦唐顾林！”

唐顾林抿唇，还是摆出淡淡的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挂着冷冷的表情。

叶犹言凑过去掰着指头数他单科第一的科目，大声得要命，旁边站着的同学纷纷侧目，尽管他一忍再忍，也禁不住慢慢红了耳朵，叶犹言于是得逞地对他笑：“你耳朵红了！还露出了梨涡哦！”

贱兮兮的摆手：“你心里肯定很得意。”

哭笑不得，索性放任唇瓣的笑，微俯下身对上她的眼睛点头：“嗯。”

眼眸里星星点点的笑意张扬着四个字：我很得意。

有一点点近，叶犹言的心在胸口狠狠瑟缩了一下。

指尖落在屏幕上他发过来的嗯字上，叶犹言突然就想起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校园榕树旁刺目的红榜下，唐顾林朝她微俯下身，从喉间溢出一个“嗯”字的模样。

少年的心绪无处隐藏，肆意绚烂而张扬。

那就，别藏。

青春旭日初升，本就是该好好炫耀的年华。

忘记了，那段隐藏在青春尽头的深埋着的记忆。

余海的浪潮滚滚拍岸，礁石湿润，爬过携沙的寄居蟹，留不住斜落的夕阳。

少女侧目，眼瞳里印出海的轮廓，湛蓝清澈。

她说，如果我是你。

“唐顾林，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每天都嘚瑟得不行。”

“我要收藏每一张红榜，贴满我家的墙壁。”

他轻嗤：“这么没追求。”

“谁说的。”她反驳他，目光认真，他忍不住被吸引。

她偏首望海，捡起脚边的石子扔到席卷而来的波涛中，声音轻轻的：“我说真的，唐顾林，你真的很优秀。”

声音被海浪淹没涛涤，落在他耳边。

“我的世界里，你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