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中弹了，师长中弹了”，斜靠在树上奄奄一息士兵的这一句话，让我们刚刚逃出升天的小幸运，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长怎么可能中弹呢，他可是师长，他应该有万千人的保护，就算我们被炸成炮灰，他也不应该受一点伤”，说话的是我们连队里仅存的伙夫，因为出生在山西，所以他的名字就叫章山西。

章山西已经四十多岁了，台儿庄大战时他就跟随师长，那时师长还只是个团长，随后跟随师长经历过一系列大战，别人都开他玩笑：“你个老不死的，打了这么多仗也没有升迁，还是个伙夫”。而他总是回应一句“能活着就不错了，你们这些后生懂个球”。

是的，我们资历和他相比实在是太浅了，他跟师长的感情比我们好过千万倍，虽然师长只是跟他说了一句话“保家卫国，人人有责，薛仁贵不就是火头军出身的吗”。

伙夫也知道这一句话只不过是句玩笑话，但是他却把这句话看的极其重要，尽管这句话并不是对他一个人说的，而是对整个炊事班人员说的。

师长看来应该是真的受伤了，眼前这个家伙从衣服上就能判断出是警卫连的人，与师长应该是寸步不离的，但是为了不影响大家的进军速度他选择了放弃，此刻我们要救助他时，他做了同样的选择。

“哎，你们有水没有，我渴了”，那士兵用干燥皲裂的上嘴唇碰着下嘴唇艰难的说道。

“水水水，快”，连长在那叫着，伙夫赶紧拿出了他仅有的半瓶水，利落的拧开瓶盖，倾斜着送到了受伤士兵的嘴边。

那家伙留着眼泪，喉结一动一动的饮着这玉露琼浆，喉结每动一次，他的肚子处便有鲜血不断的从胃部涌出，很明显机枪子弹已经穿破了他的肠胃，两行眼泪已经流到了嘴边，我相信他喝下的一定还有他的泪水。

“还有手榴弹的没，我的突围的时候扔光了”，那士兵有气无力的问道。

我们都知道，201师的士兵从来不缺乏舍身成仁的勇气，他要手榴弹无非就是在自己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时给自己一个干脆的结束，如果能拉上几个追击的日本兵垫背那就更划算了。

“手榴弹，手榴弹”，连长说着将自己的手榴弹从腰间取下来放到了那士兵的手里。

“好了，你们快走吧，日军趁天亮说不定还会来追击，你们一路向北，一定能找到师长，师长需要我们”，那士兵说道。

我们给了那位士兵水和手榴弹后，转身便向北走去，背后响起了那士兵用仅有的力气唱出的“弟兄们，向前走，弟兄们，向前走，五千年历史责任，已落在我们的肩头……”

这首歌我们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师长为激励我们精忠报国亲自谱写的歌曲，在新兵连的三个月，我已经哼唱了无数遍“弟兄们，向前走，五千年历史责任，已落在我们的肩头”，但是我们似乎又失败了，我们又被这沉重的担子压垮了。

我们继续向北，一路上倒在路边的尸体随处可见，这些尸体成为了我们的路标指引着一个个后来者，走上正确的道路，他们都是无名的英雄，他们都是暴尸在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句诗此时一直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的重复再重复。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一个缅北的小村庄，当地人称之为“茅邦”，在这里我们终于与师部汇合了。

看着村子里那些倒在路两边的士兵，把枪杵在地上，头靠在上面在那眯着眼睛，是的他们已经太累了，他们需要休息，哪怕只是闭一会儿眼。

“你们是哪个团的”，警戒的哨兵盘问道，为的是怕有日军奸细混入其中。

“报告，598团一营三连，连长张书福，”连长整理了衣衫庄严的敬了一个军礼回答道。

警戒哨兵也用同样的军礼回答道：“长官请”。

看到这些个伤兵，我之前关于师长斥责我们连长指挥不当的猜测恐怕已经不能成立了，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全军覆没的连队比比皆是，我们一个仅存20多人的连队似乎还算是好的了。

进入村中央，连长被叫进了屋子，很显然师长就在那个屋子里，我们知道师长中弹了，从周围悲愤的氛围中我们也能感受的到，这确实是真的，但我们仍心存侥幸，希望师长没有大碍，我们还期待师长能带我们回国重整旗鼓。

时间慢慢的流逝，但我们却感到这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近凝固了，只有源源不断的突围出来的士兵一条线似的走进来，我们才能感到这世界不是静止的，他还没死。

我们都睁大眼睛朝着师长的房屋看去，期待着师长能像以前那样用训话来激励我们，就像在新兵连那样说的：弟兄们来自五湖四海，但都背负着血海深仇，日寇在我中华大地上烧杀抢掠，，这是中国军人的耻奇耻大辱，国家沦丧至此，我辈必当以死报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岳武穆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师长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忠君爱国”之心的儒将。

“师长出来了，师长出来了”当我低头沉思，回忆往事时，我被“师长出来了”的声音打断了，果然师长穿着自己的呢绒大衣，整洁的军帽，腰间挎着自己的配枪，手上还带着整洁的白手套，脚上穿着锃亮的军靴，脸上容光焕发，朝着我们露出了那熟悉的微笑。

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北方，我们祖国的方向，嘴中唱起了那熟悉的歌声：

弟兄们，向前走！

弟兄们，向前走！

五千年历史的责任，

已落在我们的肩头，

已落在我们的肩头。

日本强盗要灭亡我们的国家，

奴役我们的民族。

我们不愿做亡国奴，

我们不愿做亡国奴。

只有誓死奋斗，

只有誓死奋斗，

只有誓死奋斗！

我们在那也跟着哼唱了起来，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此刻也都站了起来，唱着“只有誓死奋斗，只有誓死奋斗”，歌声响彻了整个小村庄，此时我们也不怕什么日军听到，我坚信就算日军追来，我们也已经做好了和他们殊死一搏的准备。

“将不畏死，士必用命”。

当唱到最后一句“只有誓死奋斗！”师长头朝祖国的方向倒了下去，刚才只不过是回光返照，此刻师长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为国家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精力。

下面的士兵哭喊声比刚才的歌声尤甚，我也落下了自己泪水，这泪水中有伤心，还有悲愤更有不甘，这些士兵中有很多追随着师长参加了长城古北口抗战，台儿庄大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长沙保卫战，桂南昆仑关战役，我虽然没有那样丰富的履历，但是我庆幸参加了在缅甸的同古会战，东瓜保卫战，棠吉之战，师长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

现在孤军奋斗，决心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本师长立遗嘱在先，

如果师长战死，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之；团长战死，营长代之。以此类推，各级皆然”。

赵平波， 陆军少将，我们的201师师长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赵平波这让我想起了杜子美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赵平波，“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