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渺渺这个拉扯的动作，只是猫身时挠他袖子挠惯了，紧张之下做出的，并无他意。她问：“你知道天灯图阵眼的位置在哪里？”如果知道阵眼的位置，查清当时谁站在那里，或许可以推断出阵主身份！

宋星逐折了根树枝，蹲下身，画出一个图形。

方渺渺看了一眼，脑子一炸。这正是当日她站在火海之中时，看到的火线勾勒出的图形！宋星逐为何画得如此精确？！

他自称做过调查，又跟魑长老等幸存者复盘过当时情形，凭着这些，就能完全复制阵图吗？阵眼、生门的位置，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似没有注意到她怀疑的注视，在图形偏外围处圈出一点：“此处是阵眼。”

她记得那个地方没有座位。宋星逐也道：“那里没有安排参宴者的座位。但是，阵主可以走过去启动阵法。”他站起身，用脚尖拂去地上的图，“所以，阵主是个当时不在座位上的人。”

方渺渺心中若有所疑，掠过一丝阴影，却什么也没说。

宋星逐又道：“除了埋下燃料，座位的排布也是完成这个阵图的关键。”

方渺渺道：“是魅长老负责排列花宴座位的。可是，事发时她在座位上，且在火中化作傀奴，她不可能是阵主。”

“这事魑长老也跟我提过。这样说的话，就是有人左右了她的排位方式。”

她心中沉重，欲言又止。

以魑魅两位长老的关系，最能有意无意影响魅长老的，正是魑长老。更何况他是天灯图的幸存者！

她可是踏月尊主，自然懂得把个人感情和理智分开，自从知道魑甲死里逃生那一刻，就将他列在了魔修阵主嫌疑名单之首。

宋星逐却看穿她心中所想，道：“魑长老我也调查过。”

她忐忑地看着他，希望他给出一个否定的答应。他说：“我不能确定。幸存者当然有嫌疑，更何况是妖族第一长老。不过，那次的从火中逃出的不止他一人，都被烧伤。烧伤的人中，魑长老修为高才得以存活。其他烧伤的人均压不住邪力，最终还是化成了傀奴。我查过魑长老，也曾多次试探，没有发现真凭实据，可是，也不能百分百下定论。”

方渺渺沉默一下，问：“踏月的座位不在阵眼这件事……你有没有上报或是说给别人？”

他看向她，认真地问：“你觉得我应该上报吗？”

她心中纠结：若是上报，就希望洗脱踏月的罪名吗？答案是不能。一切都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也没有查明真凶。将这点不甚牢靠的信息报上去，极有可能泄漏调查进度，不但洗不去踏月的罪名，还打草惊蛇。

于是她说：“还是先不报的好。”

他点点头：“我听你的。”伸手，将她头顶因烦恼冒出的猫耳揉了进去。

听他应得顺溜，方渺渺疑窦又起，转脸盯了他几眼。越看越可疑：宋星逐为何会如此机密之事泄露给一个小猫妖？难道他看破她身份了？若是看破，为何不揭穿她？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她心一横，索性想试探一下。犹豫地开口：“那个……你觉得踏月尊主……”

宋星逐忽想起什么似的，抚了一下掌：“对了，司鳞在押停职，里司卫需选个人代职，我得赶紧去看看……”脚底抹油踩风溜走。

直到跑出老远，回头看不到方渺渺了，才停下脚步，怅然若失。

一百年前，他拦住踏月去路，被“魔修”二字冲昏头脑，不分青红皂白招招讨命。但心中升起一丝动摇时，已将她重伤。

明明不是第一次经历类似场面，他却如他厌恨的那些人一样，对她做出了同样的事。

踏月从他暴虐之中的一隙清明里逃走，从此杳无音信。之后百年漫长时光里，他一遍遍回忆着与她交手的过程，哪一剑刺在她哪个位置，哪一招令她骨崩伤裂，哪一招令她经脉断绝，越回想越清晰。

她不知逃去了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在那么严重的伤情下活下来。

前几日的梅林中，猫儿跌倒在他脚边雪地里时，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她。直到她误服丹药那天，他分一缕灵识进入她的识海，方知她是踏月，也从她的视角看到了如索命恶鬼似的自己。

他懊悔得肝肠寸断，不敢与她相认。

方渺渺来到王宫外的那片柳林时，天色已黑透了。站在树木横卧的一片狼藉间，抬起头望向宫墙墙头，脸上露出狡黠的笑。那里的禁制网咒裂着一个缺口，是宋星逐追击傀奴时亲手劈破的。她还担心宋星逐把缺口补上了，看来是大意了，还没来得及补。真是老天相助。

她猱身一跃，足尖在半空里轻点墙面，穿过裂口进入王宫。

王宫内死寂无声，漆黑一片。不过猫儿黑暗中照样能视物，这里又是她十分熟悉的地方，顺利来到王宫中央的宫殿前。殿门已关，却拦不住一只腰身似水的猫儿，随便找个缝隙就钻了进去。

进到空旷大殿，她径直走向王座坐了上去，右手摸到扶手底下一枚兽头，用力一拧，座下石板轰隆作响，突然出现一个方形洞口，连人带王座整个陷了进去，石板在头顶重新合拢。

眼前一片黑暗，方渺渺镇定地端坐在座位上未动。片刻之后，随着“嗤、嗤”数声轻响，两溜壁灯被王座陷落后触发的机关引燃，照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厅，正对着王座的一面墙雕成门楼形状，底下的门亦是整块青石，关得严丝合缝，门上有一条盘成环状的腾龙浮雕，筋骨劲遒，栩栩如生，合着双目似在沉睡。

这里是九悬楼的入口。九悬楼的“悬”字，是“倒悬”之意，指的是倒悬在王宫底下的九层楼，从此门进去是第一层，盘旋往下，在最深处的第九层，藏着关系妖族命脉的至关重要之物——妖龙令符。

事情起因还是源自五千年前那场魔修大战。那场战事因冥图阵而起，各种傀奴横行苍朔，侵蚀三界，生灵涂炭。

生活在苍朔的妖族选择与鸿蒙上界并肩作战。战事僵持几十年，最后妖族以五条上古妖龙编成威力巨大的妖龙阵消灭傀奴，扭转不利战局，最终打败大魔头。冥图阵术从此销声匿迹，弱小却顽强的人族得以生息繁衍。

战后，妖族令五条妖龙分散隐入苍朔各处潜伏，有的在地底洞穴，有的在江河深处，有的在海洋之渊，没有号令，不得现世。

而五龙妖阵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欺天之威，令鸿蒙上界耿耿于怀，曾软硬兼施，想让妖族把五龙交由鸿蒙天统管，却被当时的老妖尊婉拒了。

老妖尊心知肚明：妖族是个特殊种族，本性自由不羁，许多族人拥有强大妖力，在鸿蒙上界的眼里，从来不是讨人喜欢的顺民。妖族握有妖龙阵，更令上界凌霄殿心中不安。

可是正因为如此，只要有妖龙阵在手，上界对待妖族就会有所忌惮，苍朔就永远有妖族的安身之隅。

五千年来，妖龙阵是妖族握在手中的底牌。而能号令五条妖龙结起阵法的关键，是一枚令符。

这个令符，平时被珍重藏在九悬楼内，有权限进入的只有妖尊。不过，如果妖尊要使用令符，不必进楼去取。妖尊无论身在何处，随时随地可以召唤令符，号令五龙。五千年来天下安稳，妖龙阵再未派上用场，令符由历任妖尊代代相传，直到传至踏月手中。

踏月失踪之后，妖族未能拥立新妖尊，一方面是族中栋梁之才多数折在幽明谷中，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妖龙令符未能交接，逃出大夜弥城的踏月尊主不论藏身何处，仍然可能召唤令符调动妖龙，妖族无人能对抗这个潜在危机。因此，上界必须加以干涉，这才有了从鸿蒙仙人中选人接管妖族的事。

只是宋星逐这个人选左右不合适，横竖看着可疑！

实际上，踏月尊主重伤之后妖修受损，失去了召唤令符的能力。背井离乡百年之久，令符的事始终悬在她心头。一回到大夜弥城，第一件事就想看看它是否安好。没想到宋星逐那厮把王宫封了，这都好几天了，她都没机会进入九悬楼。却发现了更令她忧心的事：居然有人从幽明谷中放出烟傀，驱使它避过禁制，透过宫墙上树根撑开的缝隙潜入王宫。

司鳞推测说，青腰驭使烟傀进王宫是为了盗窃财宝。可是，若其目的是妖龙令符呢？

令符收藏在九悬楼的事虽然机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早就泄露了。当然，九悬楼不是想进就进的。妖族敢把令符藏在楼中，就是自信无人能擅闯！凭一个傀奴来偷令符，简直天方夜谭。但她还是要亲眼看到令符才能放心。

地下石厅中，方渺渺从宝座下来走向石门。刚刚靠近，浮雕石龙的石眼突然睁开，一对金色龙目凶狠地盯着她。

石龙的眼珠是经妖术点化的宝石，被镶嵌在门面浮雕上，负责审度来客。它的责任是就是守门，除了妖尊，这道门不允任何人进去。

金目上下滚动一下，仿佛扫视她一遍，瞳孔猛地变成竖线，顿时煞气扑面。

石龙不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