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没能碰到一梢猫尾,十分失落。叹着气道:“人间连日是大雪,我惦记着大哥在这苦寒之地寂寞,特意喊上兄弟们来探望你,却不料你非但不寂寞,还金屋藏猫!”
宋星逐横他一眼:“什么金屋藏……渺渺落难至此,我自然要救护她,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猫儿的尖耳迷惑地晃了晃。职责?什么职责?
摇光撇撇嘴:“借口!你不过是想撸猫罢了!”他手一翻,平白从袖中托出个酒坛子:“这可是从凌霄殿天帝那里顺来的罗浮春。”一边又从袖中陆续拿出整套白玉酒具摆在桌上,跟变戏法似的。
方渺渺被他眼花缭乱的动作吸引,忍不住盯着看。早就知道神仙随身带着小乾坤,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压不住猫性中的好奇,眼睛圆睁,视线紧跟他的动作。
摇光注意到了,挤眉弄眼,一心想把猫儿勾引过去。
方渺渺真的被勾引得移不开眼,倒不是因为他的风骚劲,只因酒香流溢,引人垂涎。她从前也喜欢美酒,足足有一百年没尝过了,这可是来自凌霄殿的琼浆,忍不住馋虫蠢蠢欲动。
待摇光给宋星逐面前的白玉杯添上酒,她伸长脖子,凑到杯沿吸溜一下,杯中酒已见了底。香气馥郁沁喉,果然好酒!
宋星逐正跟别人说话,低头看到酒杯空了,惊道:“渺渺,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好饮酒。”
方渺渺傲慢地甩了他个白眼。哼,瞧不起谁呢?她踏月尊主可是千杯不醉的,这点酒算什么?
但很快,她就感觉双眼迷蒙,趴在宋星逐膝上起不来了。心中暗自懊恼:受伤之后,法力损去九成,酒量倒损去九成九!再加上此酒不凡,竟然一杯倒!
喝醉的猫儿更加柔软。宋星逐一个没看住,就被摇光把猫抱去了。摇光将它搁在臂弯,美美地摸了几把,又捏着她前爪的肉垫装模作样看了一番,喜道:“猫儿,我看你手相,与我八字无比相合,跟我回家好不好?”
方渺渺心道:猫爪也能看出手相,竟还能与八字相合,也太鬼扯了!
挥手给了他一拳。不料酒后猫拳格外无力,除了打得摇光心花怒放,别无他用。
星君们把猫传了好几圈,谁都生怕少摸了。方渺渺内心抗拒,却已无力反抗,被仇人们撸了一轮又一轮,生无可恋。
迷迷糊糊间,忽听到谁在说“接管妖族”。她身体动不了,眼睛睁不开,只有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谁?谁敢接管妖族?!
她努力辨别,才听清那是玉衡的声音。他带着酒意的语气格外冷冽:“大哥,你为何执意守着大夜弥城这是非之地,接管那些惹事生非的妖族?”
北斗七星个个仙气腾腾,气质却各有不同。玉衡穿一身利落窄袍,散发的气质像一柄入鞘宝剑,举手投足间隐隐有锋芒闪现。
方渺渺内心咆哮道:他宋星逐怎么就接管妖族了?妖尊踏月在这儿呢!这是纂权夺位啊!
她恨不得一跃而起吞了宋星逐,却有一只手在她脖颈处轻轻挠了挠。摇光的声音响起:“乖,想睡便睡吧。”不知何时她又被传回了摇光手中。脖根被挠了几下,酒意上涌,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也没听到星君们接下来的对话。
宋星逐低眼把玩着酒杯,答玉衡的话:“我百年前大意失职放跑妖尊,这不是在此受罚吗?”
玉衡借着酒劲,冷哼一声:“大意失职?这话你说给上面听便罢了!咱们北斗七星阵何曾出过纰漏,怎么偏偏捉拿妖尊的时候你就大意了呢?跟自家兄弟何必遮遮掩掩,你究竟是失职还是故意放走……”
天玑抄起酒杯堵住了玉衡的嘴:“多喝几口,少说两句。”
玉衡被呛到,咳了几下,醉红着脸,气哼哼不说话了。
天权叹口气,书卷在掌心轻轻敲了敲,对宋星逐道:“大哥,你若要回北斗宫,也并非没有转圜余地。”
宋星逐摇了摇头:“凡间有趣,天上没意思。”
星君们见劝说无效,均面露无奈之色。
摇光忽尔笑道:“我知道了,大哥必是为了利用职务之便,有源源不断的毛球供你随意撸!”
大伙儿失笑,方才的紧张气氛不知不觉消散了。四野白雪皑皑,亭下北斗七星喝着酒,聊着天,直到夜幕降临银河横空,宋星逐装饰在园林的中的金砂石星子一颗颗亮起,星君们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天权忽然挨到宋星逐跟前,低声道:“玉衡脾气直嘴巴臭,大哥不要介意。北斗宫空了阳明殿,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也更是心疼大哥每月受那雷刑之苦。”
宋星逐颔首道:“我知道。”
天权叹口气:“其实,兄弟们都清楚,当初大哥不与我们商量就放跑妖尊,只是不想连累我们罢了。”他拍拍宋星逐的肩,转身离去。
摇光接着也凑过来:“大哥,我永远支持你。”
宋星逐微微动容,一把抓住摇光手臂。摇光深情道:“大哥不用谢。”
宋星逐冷哼一声:“把渺渺交出来。”
摇光不情愿地移开挡在胸前的袖子,露出鼓鼓囊囊的衣襟。宋星逐不客气地伸手进去,把睡得软绵绵的一团猫抱出来。摇光抱怨道:“你大夜弥城要多少毛球没有?就不能把渺渺让给我?”
宋星逐傲然道:“这是我兼职的专属福利,你羡慕也没用!”
“回头我也故意犯个错,到凡间来弄个有趣的活计做一做!”摇光气呼呼地走了。
宋星逐抱着猫儿回到卧房,安置到床上,俯在旁边,支着脸美滋滋看了一会儿。突然不知从哪传来隐隐闷雷,似有咆哮的怪兽正从云层深处逼近。
而此时外面是一片朗朗晴夜,明月将雪后乾坤照得白昼一般,并无风暴来袭。闷雷声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他的灵海深处。
他这才记起今日是腊月十五,又到了一月一度的雷刑降临之日。百年前他排阵失误,放跑妖尊,天帝将他贬落凡间,看守大夜弥城这个烂摊子,同时,每月十五过后、十六初始的三个时辰里,他都要遭受雷刑之罚。
就算是金刚之躯,一月一度的雷刑也难免在灵魂刻下惧意。百年来,这个日子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每月临近十五的前两天,他总有些郁郁不乐。可是这一次,他竟完全忘记这事了。
都是因为猫儿让他得以分心,省去煎熬。嘴角弯起,低下脸在熟睡的猫儿脑袋上亲了一下:“多谢你。”给她掩掩被子,起身走出屋子。
往日雷刑降临,他都呆在屋子里,刑罚结束后顺势倒在床上昏睡一天。但现在怕惊扰猫儿,他便另寻个地方。出了门也懒得走远,就在屋前院中雪地上随手布了个禁制将身周十步范围隐藏起来,盘膝坐在雪上。
片刻之后,头顶的一方水墨晴空突然有铅色云缕从虚空聚来,似灵蛇一般翻转盘绕,聚成一朵如盖黑云笼罩在他头顶三尺处,其中电光闪烁,隐隐轰鸣,面积虽不大,却似蓄着万钧之力,像一头漆黑怪兽在他头顶杀气腾腾地盘旋,似要将他一口吞噬,令人望之悚然。
宋星逐手捏指诀搁在膝头,垂睫合目,神色平静。
第一道天雷从云团中如虬龙蹿出,雪白电光从他头顶百汇穴斩入,如扭曲利剑斩入他的身体,在身中又分成数道,似要将他片片削碎,挫骨扬灰。
若凌迟之痛,而他不过是微微蹙起眉而已。
从子时到寅时,从半夜到清晨,足足三个时辰,他要经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而这一切都被隐在障目禁制之中,十步之外的人便听不见也看不见,不远处卧房里的方渺渺毫无知觉,只是翻了个身,梦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