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廷季像是被风刮来的孩子一般,站在门口。
严南开始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是岳凝回来了呢。
“你这孩子,回来也没个动静,怪吓人的。”
说完,便又把约书递到周氏面前:“嫂子,你把手印按了吧。”
周氏的手微微颤抖,严南便自己抓着她的手要往纸上按。
下一秒,约书却被严廷季夺了过去。
严南怒道:“大人做正事,你小孩儿跟着凑什么趣,一边去。”
严廷季:“二叔昨天还说我是一家之主。”
少年的声音并不低沉,但却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严南却不知道这种感觉哪里来的。
他愣了一下,随后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孩子给震住,当即恼羞成怒。
“臭小子,没大没小,读那么多书都喂猪了啊?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拉着周氏的手就要让她按手印。
可这次还是没成功。
严廷季直接把周氏拉到了一边:“二叔,院子里的豆子我看过了,一共五袋,有三袋是已经长了毛的坏豆子,可能是你拿错了,现在回去换还来得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看了一眼:“一会儿我大嫂回来了,要是知道我娘和我把她的配方卖了,恐怕会大闹,说不定还会讹您。”
自己的小伎俩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拆穿了,严南脸上面子挂不住,干脆耍起横来。
“那不就有两袋子好的吗?一个配方而已,你们这是才是讹人。”
周氏不一个有主意的女人,此时无措地抓着严廷季的手:“廷季,这……”
严廷季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然后看向严南:“这配方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既然二叔不讲信用,那您便把豆子带回去吧。”
严南脸一横,正待来硬的,严廷季突然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来。
“这是我偷着抄下来的配方,如果二叔不要,我便烧了吧,如果二叔有兴趣,可以直接找大嫂谈,我相信依她的性格,会卖给你一个更好的价钱。”
在外人眼里,岳凝还是那个贪婪自私,浑不讲理的女子。
严南一听,就犹豫了。
这个老二,可不是老大那么憨厚,别看年纪小,主意正着,这次谈崩了,可能真没的谈了。
一想到当初分家时岳凝那贪婪的嘴脸,他立马换了张嘴脸。
“哈哈,廷季说的没错,肯定是家里人拿错了,二叔这就把豆子给你们换了。”
说完,便往外走。
严廷季看着他的背影,依然面无表情:“二叔,要快一些,大嫂快回来了。”
严南气得咬了咬牙,踩着重重地步伐,又离开了严家。
又过了一会儿,驴车又托回了三袋豆子。
严廷季检查了一番,这回没了问题,才让周氏把手印按了。
他则把配方直接交给了严南。
严南一拿到配方,便兴冲冲地打开。
一看上面的内容,傻了。
“这么简单?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严廷季:“二叔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严南手指在半空点了点他:“量你们没胆子坑人,要是敢坑我……”
后半句他没说完,又警告地瞪了严廷季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待他一走,周氏不解道:“廷季,你怎么有配方?岳娘明明让我口述……而且,你怎么知道……”
严廷季原来的确不知道岳凝准备算计严南的。
只是两人回到家,看到院子里的几袋豆子,岳凝去查看,发现有三袋豆子是坏豆子,而自己又没办法出面时,便直接跟他摊了牌。
“我承认,这配方可能不一定值这个价,但事儿是你二叔自己挑起来的,竟然还想白拿。”
她轻轻舔了舔唇:“没想到他这么缺德,连自己大哥的孤儿寡妇都想骗,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出面,我就自己出,大不了和他干上一架,一拍两散,这笔生意我大不了不做了。”
岳凝的态度是破罐子破摔,小叔子是个读圣人书的君子,她这一手不算光明正大,他肯定不同意。
但意外的是,严廷季脸上并没有指责她。
他只是看她撸起袖子准备干架的样子有点无语。
“你那豆皮的配方虽然不繁琐,但却也是这地界儿的独一份,要高价没什么不对的。”
岳凝愣住,他不觉得她是坐地起价,故意坑他二叔?
严廷季看站她,十分认真:“但你不应该瞒着我,我们是一家人。”
岳凝:“……”这不是怕你聆听圣人言太多,不同意我这么做嘛。
严廷季:“你把配方做法再说一遍。”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自己书袋中的笔和纸,就着大门口的一块石头,直接又抄了一份配方。
然后他便先进了院子。
听过了过程,周氏有些担心:“那……那万一你二叔觉得那配方不值这个钱,他回来找咱们……”
岳凝:“白纸黑字,手印画押,有能耐他就去告。”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合约律法的雏形,连那些达官贵人,表面上都得遵从律法,更别说他一个卖豆腐的老百姓了。
往屋子里搬豆子的时候,岳凝犯了愁,她是女人,力气有限。
而严廷季一介书生,年纪又小,更是没什么力气,要怎么把这五大袋豆子搬屋里呢?
最后,只好选择她和严廷季合力抬着进屋。
但这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两人一边抬一边歇,直到天黑了,才把豆子全搬到屋子里。
两人摊坐在厨房的地上,身上脸上全是泥,和着额上的汗,整张脸像是花猫似的。
虽然家道中落了,但岳凝还是第一次看到严廷季这么狼狈,忍不住用自己还沾着灰尘的双手抹了下他两颊。
瞬间两边便多了几道像是猫胡子一样的泥印。
“哈哈,这样就更像一只小黑猫了。”
看着眼前虽脏,但却明媚的笑容,严廷季愣住。
从小到大,兄长和娘亲都极疼爱他,但他们的疼爱都用在他的吃穿用度和读书上。
日常生活中,他与兄长兄友弟恭,母亲对他疼爱有加,但却从来不会如此笑闹。
他以为亲人之间就是这样,互敬互重。
他曾看到过学堂的同窗和家里姐妹笑闹,那时他觉得即使是亲人,这样的行为,也有些不妥。
他以为自己是一直反感这样的相处。
可此时从她的眼中他看到的却是对亲人的亲近,还有疼爱。
一种难以言说的慰帖感让他心胸一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岳凝见他久久没有动弹,只定定地看着自己。
心下暗道不好,她这个大嫂是有不良前科的,刚才得意忘形,就伸手了。
估计这小书呆这会儿心里不高兴,觉得她这个大嫂轻俘了。
她赶紧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会越描越黑。
干脆起来,拍拍手中的泥,直接逃了:“我去做晚饭了。”
严廷季看着她转身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无意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脏小脸儿,过了许久,才从地上爬起来。
说了句:“我给娘亲熬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