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援朝所承受的压力,卓兰芝看在眼里,亦是疼在心里。
“孩子他爹,要不我回我爹那儿要一些?”
跟着马援朝走出病房的卓兰芝,走到坐在医院草地上抽着旱烟的马援朝提议。
马援朝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只是,很快摇头表示了反对。“你们家的日子也不宽裕,你大哥二哥几个娃要养,你爹身子也不好,哪还有闲钱借给咱的。”
“可是,美华还在病房里等着救命。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闺女就这么丢了命么?”
说着,卓兰芝忍不住卷袖抹泪。
其实娘家的情况她又何尝不知道,不过,但凡有一丝希望,谁不愿意去尝试一下。
“援朝?”
一声陌生却让马援朝依旧熟悉的嗓音,在两个人的身后传来。
当卓兰芝回过身望去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穿笔挺却已显皱纹的中山装的一个男人朝他们走来。
“文修!”
眼前出现的人,让卓兰芝有些意外。
这个叫胡文修的人,是比马援朝小几岁的远房表亲,从结婚到现在,卓兰芝只和他见过两三次。
“啊呀,真的是援朝表哥,兰芝嫂子啊。”
胡文修亦是神情表现出意外,急忙朝两人走了过来。
坐在地上的马援朝匆匆站起,和表弟打了个招呼。
“哥,嫂子,你们咋在这?”
“唉,别提了。娃病了,我们也是前两天到医院来的。”
马援朝简单的回了句,胡文修也没有多问,点点头示意了一下。
“文修,你咋来这了?”卓兰芝困惑地询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们家婉亭不是怀孕了嘛,刚好上午没课,我就陪她到医院来产检了。”
说明来意,胡文修也不禁难为情的挠头嘿笑。
“婉亭怀啦,几个月啦。”
“四个月了。”
“那好,到时候你们家老大也有个伴儿了。”
表兄弟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几句。
原本沉默无声的卓兰芝,似乎想到了什么。
“文修,你手头还有钱么?可以借点给嫂子不,娃儿得了肺炎,现在急等着钱救命。要是再不交钱,医院就停药了。”
“什么?孩子得了肺炎。”
对于卓兰芝的一番话,胡文修听了倍感震惊。
没有一丝犹豫,当即伸手掏了掏口袋,从左胸口袋取出了一叠钞票。二话不说,递到了卓兰芝的面前。
“嫂子,我这里还剩几十块钱。你先拿去给孩子交费。”
卓兰芝正准备伸手接过,马援朝突然按住了她的手。
“文修,你把钱借给我们了。到时候婉亭生孩子咋办,我们家一时半会也还不了你啊。”
“哎呀,哥。给你钱就拿着吧,先救孩子吧。再说了我和婉亭一个月工资也有二十多块钱,等她生孩子没问题的。”
说着,胡文修便将钱塞进了卓兰芝的手里。
卓兰芝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本是想着说两句感谢的话,胡文修倒是急的催促她赶紧去交费。
有了胡文修的帮助,卓兰芝的心里终是如释重负。
那天夜里,胡文修又将家里的积蓄二百块钱带到医院交给了马援朝。
好在上天护佑,美华的病情终是渐渐好转。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康复回到家里。
对于胡文修夫妇的相助,卓兰芝和马援朝心里感激不尽。胡文修嘱咐他们不需要急于还钱,一来卓兰芝一家的状况他也知道,二来夫妻俩作为县城中学教师的他们,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衣食无忧。
卓兰芝一家省吃俭用慢慢偿还的外债,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
东边的天际还未完全放亮,卓兰芝便已经起卧来到厨间为一家老小熬煮番薯麦粥。
草草喝了一碗,便扛起竹箕拎着锄头出了门。
还没走上村头的溪桥,便被溪岸边捞洗白菜叶的秋芬嫂叫住了。
秋芬嫂是村主任林建国的媳妇儿,也算得上是卓兰芝的叔嫂长辈。见着卓兰芝停住脚步,秋芬嫂撩起围裙擦干了手,走到桥上将卓兰芝拉到了一侧。
“兰芝,今儿村公所开会。你叔让我告诉你,到时候喊上你们家援朝一块儿。”
秋芬嫂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卓兰芝狐疑的看着她。
“姨,出了啥事儿吗?”
“唉,谁晓得咋回事儿。昨个乡里来了个电话,让你叔去乡上开会。我听着你叔走的时候,嘴里好像念叨着要抓整顿包干的事儿。”
秋芬嫂的一番话,让卓兰芝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她可没那心思考虑其他的,当场就情绪激动了。抓着秋芬嫂的手腕追问道。
“姨,去年大会的时候。林叔不是说了县里支持包干到户,自家承产嘛。我们家那几亩的稻子才栽下去不到三个月呀。我还指望着明年有个好收成,余粮换了钱给我家老太太和几个娃买几件衣裳呢。”
卓兰芝越说越激动,听到县里又抓包干的事,急的她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秋芬嫂的心里也是无可奈何,卓兰芝的心情她也是理解的。因为秋芬嫂一家,去年分的那两亩地,也早已经栽满了稻子。
“你也别急,具体啥情况还得等你叔回来才知道。你啊,先下地忙活吧。等到晌午你叔回来了就晓得了。”
两个人谈论了几句,秋芬嫂甩甩围裙,回身又走到溪岸边洗菜。
心情复杂的卓兰芝,说不上什么滋味。有些魂不守舍的过了桥往村外的田地走去。
吃了饭,景娃便带着两个弟妹出门疯闹去了。
收拾饭桌时,卓兰芝才将秋芬嫂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马援朝和老太太。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马援朝。
‘啪。’将碗筷重重放在桌上,马援朝就忍不住开口埋怨道。
“这还叫不叫人活了,一天天的,不是集体,就是包干,折腾来折腾去的是要干啥?那地里还有咱家的几亩粮食刚种下去,难不成还要收缴上去。”
马援朝气急败坏的质询,不过,等来的结果是老太太抓起堂前的扫帚对着他的大腿一顿抽打。
“你个挨千刀的,啥子话都敢说了。”
卓兰芝匆忙放下碗筷,当即上前挡在了马援朝和老太太中间。“娘,你这是生啥气呀,援朝不就是唠叨两句。孩子他爹,你也别虎,党和国家这样安排肯定是有原因的。不管咋样,咱都得支持服从。”
“服从,我有说不跟着党和国家了嘛,可不管咋样总要念着些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啊。今个大会你去吧,不用喊我了。”
说着,马援朝便踢开长凳,自个儿回了房间。
卓兰芝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心疼。马援朝的性子本就有些直,说出那些话也是正常。但她也明白,自己男人心里比谁都不好受。
秋芬嫂那里听到的消息,犹如一道寒风,在这个冬天里,给这个家,带来了愈多的寒意。
即将到来的村公所大会,也成了一柄悬在每个人心口的冰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