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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镇. §17

第一个看到龙卷风前兆的是中医老陈头。当时正是黄昏,老陈头钻进油葫芦泊草滩上挖芦根儿,芦根儿是绝好的中药材。老人颇懂一些天象,西边的一团泱泱黄雾升起,天景儿就像患了黄疸病。天忽儿明了,倏而又暗,静极了便觉得远处的喧闹。水洼刚刚结了一层薄冰,老陈头踩上去就是一阵碎响,背着芦根儿回到家时天都黑了,寒气就像贼一样游动。老陈头对刚进家门儿的陈凤珍说,今天夜里怕是有龙卷风啊。

陈凤珍正忙着为营救潘老五筹款,对父亲的话没有在意。她吃着饭,又想起白天跟宋书记的争吵。李平原辞退了一些低素质的镇里工人,又让金伞从城里召来一些下岗职工。宋书记骂李平原比潘老五还霸道,说李平原想尝尝城里人为他乡下人打工的滋味儿。李平原没反驳,他的话只能由陈凤珍替他说了。陈凤珍说城里的技术工人到乡下打工,本是一桩新鲜事儿。李平原不是满足某种阴暗心理,而是从企业发展考虑的。将来企业壮大了,最终受益的还是福镇人。宋书记被噎回去了。眼下回想起来,陈凤珍还是很解气的。寒流的到来是悄无声息的,陈凤珍躲在屋里看书就感到有些冷了。紧接着她听见风的啸声犹如野物嘶鸣,耳朵里是哐哐的声响。父亲老陈头进屋来说,凤珍,我吃饭时咋说来着,有龙卷风,说来就来了吧?陈凤珍脑子里开始设想龙卷风可能给福镇带来的危机和破坏。敬老院?房子已修好了;轧钢厂?钢铁不怕;豆奶厂?厂房和设施也没问题,但她在慌乱中忽略了一个地方。隶属豆奶厂的奶牛场,奶牛场是建在茫茫旷野里的。

不多时,陈凤珍的手机响了。李平原报告说,果然是奶牛场出事儿了。漫天的狂风袭击了奶牛场。龙卷风将奶牛场的棚子摧得七歪八扭,所有的拉绳都嘣嘣地断了,眨眼间棚子盖儿就呼啦啦飞上天。奶牛炸了,叽叽噜噜地挤折了木栅,狂躁的牛群乱窜乱撞,一群一群地往油葫芦泊深处狂奔。奶牛场负责人曹有组织几名工人拦截牛群,行为十分悲壮。曹有和几个工人根本无力收拾乱局,被牛的乱蹄踩伤。曹有浑身血乎乎的,一点一点爬回值班室,用电话向李平原报告了灾情。陈凤珍愣了愣,忙给宋书记拨电话,又给草上庄邓铁嘴儿支书拨通了电话,赶紧组织人力去草滩深处找牛,不然这些奶牛不冻死也会陷进冰窟里淹死。风在房檐下呼啸,陈凤珍穿上绿色军大衣扑扑跌跌闯进狂风里。

汽车灯照得草滩大亮。陈凤珍坐在吴主任的吉普车里,手拿对讲机,与李平原通话。平原,草泊深处怎么样?啊,找到1千多头,已围在北大洼啦!好,还差那么多牛啊,抓紧找啊!不过你记着,夜里找不完奶牛,你们别回来,有情况马上向我们报告。注意安全!汽车在风雪中往前移着。在车里,陈凤珍叹道,就怕是牛陷进冰窟里,那就损失大啦!吴主任说,我看收回三分之二就不错啦!陈凤珍说,别那么悲观。说着两眼瞄着远处的草滩,星星点点的火把闪跳不止。又颠了几里路,陈凤珍看见金伞和阿香等几名女工猛追四头逃窜的奶牛,在雪地上奔跑着,还不时用木棍轰赶着奶牛。汽车到了一洼地,陈凤珍看见芦苇荡的冰面旁围着一群人。她跳下车来,看见一头奶牛陷进冰窟里挣扎。邓铁嘴儿、二憨老汉和几个村民站在岸上,焦急地用手电照牛。邓铁嘴儿发愁了,说,这可咋办哪?一农民说,冰层太薄,人上去架不住哇!二憨老汉说。你们瞧,坑并不太深。牛没过脊嘛!眼下得引它过来。人们愣着,风雪更紧了。邓铁嘴儿说,甭管这头牛啦,追别的吧。陈凤珍走过来说,不成,会冻死牛的。我们来试试。二憨老汉一见陈镇长,就来劲儿了,说他滚冰上试试。陈凤珍说老人家别搭上老命!二憨老汉说,没事儿,打苇子时,我学会滚冰的绝招儿。喊着,就滚到冰面上去了。他身轻如燕地一滚,冰嘎嘎响着,人就靠近了老牛。二憨老汉趴在冰面上,伸手攥住牛角,一点一点往岸头引,嘴里不住地吆喊着。老牛真的走了一段,后又不动了。二憨老汉又一滚,被牛甩头拖进冰水里。二憨老汉在冰水里推着牛走,陈凤珍急了,喊一声,都下去㨄吧。她甩下军大衣,自己跳下去了。几个农民下水推牛,喊着号子,摇着火把。吴主任和邓铁嘴儿被感动了,最后也跳进水里。老牛终于被他们拖上了岸。陈凤珍下半身都是冰棱子,哆哆嗦嗦地钻进车里。这时候她看见宋书记的汽车在后边停下了。李平原指挥工人和村民将群牛集中在大洼里,轰赶过来。

陈凤珍又走下车来问,平原,情况怎么样?李平原说,除了少量奶牛,大部分都集中过来了。你看……

陈凤珍扭头看见夜里火把在游动,织成网形。

后半夜,风势弱了。陈凤珍看见工人和村民赶着牛群往回走。李平原骑着沾满泥雪的摩托过来说,陈镇长,坏啦,所有人都赶牛回来啦。就是不见金伞、阿香她们三四个人。她们都不熟悉草泊里的路,怕是迷路啦。

陈凤珍一惊说,那赶紧派人找啊!

李平原骑摩托走了,陈凤珍心里也悬吊吊的。

李平原骑着摩托在大洼里奔驰,不住在喊着金伞、阿香的名字。摩托陷入泥冰里,熄火了。李平原猛打火也打不着。他气得扔下摩托,在芦苇荡里奔跑。枯黄的芦苇在奔跑中倒去了。猛然,芦苇深处传出金伞的声音,平原——李平原循声追了过去。他看见金伞、阿香几个女工,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扑了过去。

龙卷风过去的第二天,陈凤珍和吴主任指挥工人建牛棚,牛在临时牛栏里涌动着。她看见陈凤宝开着三轮摩托驶来。她问,凤宝,你干啥来啦?陈凤宝下了摩托,拄着拐杖过来说,姐,三姑我给接回来啦。三姑可是挺恨你的。陈凤珍说,恨她自己去吧。

陈凤宝说,姐,这建牛棚,你也亲自给盯着?不嫌失你大镇长的身份?陈凤珍骂,你少多嘴。平原出差开订货会去了,我不来,放心不下呀。陈凤宝嘻嘻笑,姐,我有个事儿求你。陈凤珍一瞪眼说,你有啥事儿。陈凤宝支吾说,我哥们手里有一批好松木,你这儿建牛棚准缺料,就收下吧。陈凤珍训他,你少掺和好不?陈凤宝被噎回去了。傍晚回到家里,她看见父亲老陈头做药。寒流过去之后,福镇患感冒的多了,满街筒子都是咳嗽声,药铺子生意又火了。陈凤珍进屋,就听凤宝噘嘴说,姐,你真是死脑筋,哪有你这样当官的?自家一点光也沾不上,弄得我还得大冷天去城里卖药。陈凤珍瞪他说,你说的那人去了,他的木头也验过了,贼贵不说,都是些泡烂的木头,不能用!明天牛炸群,你负责啊?陈凤宝骂,我说不过你,我就是这命!老陈头说,凤珍哪,抽空去看看你三姑吧。我给她包好一包祛寒的药。

陈凤珍说,我会看她的。

高德安的病一天一天好起来。那天上午,他觉得精力很好,就让王淑敏拿来纸笔,埋头写了份汇报材料,主要汇报红星轧钢厂破产的情况和给齐艳募捐的事。王淑敏问他写这有啥用?别再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高德安暗着脸说,我不是想当官,是咽不下这口气!说完瞅着材料发呆,也觉得挺没趣。明知这是大风里点灯没啥指望,还是把材料递上去了。

写完材料,高德安由韩晓霞扶着在医院的楼道里透透气儿。正走着,他看见受伤包扎的曹有。曹有胳膊打着绷带,脸上也有血痕。高德安一愣问,曹师傅,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曹有叹道,昨晚一场龙卷风,刮坏了牛棚,奶牛场牛炸群啦。我拦截奶牛,伤成这个样子。高德安问,奶牛都追回来没有?曹有说,追回来了,只跑丢了几头。昨天陈镇长李平原他们折腾了一宿哇。高德安叹,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高德安从医院搬回家里。高德安吃过药,就要去镇政府上班。王淑敏拦住他说,不准去!大夫说得休养几天,弄不好,着急生气还得犯。高德安坐下来说,淑敏,我跟你商量一件公事儿,就是齐艳她家的事。王淑敏说,齐艳她家的事儿,我比你清楚。齐艳有一个婆婆两个妈妈,孝敬公婆尊重老人,她的先进材料,村里早就报过。我们妇联还专门上报了呢。高德安说,我有个建议,想跟陈镇长说说,像齐艳这样的好媳妇,应该表彰啊!我想以妇联和镇政府的名义,搞个全镇好媳妇评比,准能评上齐艳。这样又提倡社会好风尚,又能发一笔奖金,再救济救济齐艳。孩子转院,得做激光手术哇!王淑敏眼一亮笑,这倒是好主意。正这时,门铃响了。高德安去开门,看见宗县长和陈凤珍站在门外。宗县长笑,老高哇,病好啦?刚才我和凤珍去医院看你,才知道你出院啦。陈凤珍说,宗县长下乡来,听说你斗歹徒,连伤带病,非要看你不可!高德安受宠似的愣着。

宗县长一边喝茶,一边微笑说,老高哇,你写的关于红星轧钢厂整顿和清产材料,我都看过啦,总想跟你聊聊。到福镇,听说你保护国家财产斗歹徒住院,真是感动啊!高德安说,别埋汰我了,这叫啥材料,只不过是向领导说上几句真话。宗县长夸他,大家都知道你有资历,有水平,有干劲儿,又正派。这次考核干部,有人反映你政绩不行,将包厂的企业破了产,关了门。

高德安苦笑,我有这份能耐就好了。

宗县长说,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过去,我们对红星轧钢厂不摸真底儿,上半年这不还评个十佳明星企业吗?我们犯了官僚主义。看过你写的材料,才知道乡镇企业亏损现状,资产流失也是触目惊心的。潘厂长和宋书记在县城盖别墅,我也从材料上知道了。这几天,宋书记就躲在县城别墅里装修呢,留下你这个大老实人收拾残局,实在是令人无法容忍。高德安笑了,你看,我没瞎说吧?宗县长又说,关于为卖血女工齐艳集资一事,宋书记反映到我那里。我不摸真情,还让人查你呢。唉,你的材料很有说服力,也很感人。为齐艳孩子募捐治病,更好地体现了“鱼水工程”的实施。看过电视,全县影响很大。通过你的工作,树立了党和政府的威信,你还摸索出了亏损破产一类企业政治思想工作的新路子。高德安感动得说不出话。王淑敏说,老高这回犯冠心病,就是挨了宋书记的训,心里窝囊才犯的。哪光是斗歹徒?宗县长笑,唉,我还听说,老高一报名,那小偷才没下第二刀?可见老高的威信啊!高德安叹,唉,捡了条命啊!

都说奶大压不死娃,像福镇这样的富镇前几年凑百八十万块钱,还不是小菜一碟。如今凑这120万,可愁坏了陈凤珍。她看出这步棋了,谁去山西谁找钱。潘老五从珠海要回的钱往企业一放,如泥牛入海不见啥动静。这次往回拽就比登天还难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上80万。余下的40万咋办?陈凤珍愁眉不展的时候,小吴说去找老潘的情人。没有找到小敏子,小吴又出主意求援潘老五的老婆。小吴猜测潘老五家至少有300万存款。陈凤珍瞪小吴说,他家有钱也不敢拿出来呀,那还不出了虎窝进狼窝呀!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小敏子听见风声来找陈凤珍。小敏子脸上的血条子已经浅淡了,但两只眼睛如熊猫黑了两个大圆圈。小敏子要求自己跟着去山西。陈凤珍答应了。然后小敏子就说她借了30万块钱,是从镇里基金会借的,说镇基金会的余主任是她表兄,跟潘经理关系挺好。陈凤珍连声说好,让小敏子回家准备动身。小吴见小敏子走远了,就大发感慨,瞧人家潘老五多有福气,看来小敏子对他是真心的好!陈凤珍也赞叹说,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潘老五死也值啦!看来,余主任也真帮忙,这阵儿的基金会也够紧的!回来让老潘堵上钱!小吴却与她的看法不同,听说余主任跟小敏子也有一腿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嘛!陈凤珍骂小吴,你别瞎说!我倒是怀疑是小敏子自己的钱,存到基金会了,余主任才敢借她!小吴沉下心来说,也有这可能,这些年老潘可没少给她钱呢!陈凤珍疑惑地自语,有这么多吗?小吴十分认真地说,这还多?听说北京死的那个王**,给情人钱都是上千万地给呢!陈凤珍一算计,还差10万呢,就给李平原打电话。李平原不愿借给钱救潘老五,由于陈凤珍反复劝说,才将10万元送过来了。陈凤珍从窗口看见小敏子提着皮箱来了,就赶紧张罗。她这次去山西做了多种准备。小敏子去了更多一套方案。她是镇长只能讲道理,关键处让小敏子犯浑也许管用的。她让小吴留在镇上,盯紧奶牛场盖棚子的事,就在黄昏落雪时分动身了。跟随陈凤珍的除了小敏子,还有镇政府办公室主任以及轧钢厂的会计小兰。陈凤珍一行劳累都不怕,怕就怕矿上翻小肠,怕他们见了钱仍胡搅蛮缠,因为潘老五酒后伤过人家。这回任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给咱小鞋穿吧。谁知一到那里,情形有变。一天夜里,潘老五依旧不服软儿,口口声声说甭想要款。上次去福镇挨了打的矿长助理想出治潘老五的损招子,就派人将潘老五装进一条麻袋,放在拉煤的小拖车后斗,在矿区河边颠了一宿。小拖车跑一段,那人就问潘老五一回。傍天亮路过一个沟坎子,车颠得潘老五鬼叫,连说还债还债。对方将潘老五拖出来,潘老五瘫软如泥,裤裆都湿了。送到矿区小诊所一查。潘老五的腰折了,腰椎神经阻断,需要进行大手术。躺在矿诊所的潘老五疼得哼哼呢,见到陈凤珍一行眼泪就下来了。陈凤珍发现潘老五脸白得像骨头。就这样,不给钱也别想取人。陈凤珍说告他们人身伤害,对方说你们还伤过俺们呢。陈凤珍见对方挺硬,则软硬兼施,说就凑了80万块钱。老矿长怕潘老五治病让他们花销,就应承下来,说那40万回头再还。其实,双方心里都明镜儿似的,40万块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陈凤珍从当地租了一辆救护车,一行四人护送老潘去北京住院。只能去北京,小医院做不好手术,老潘就下肢瘫痪了。小敏子说好在还剩40万块钱呢。老潘又抓拿不住地说,到北京跟到家一样,我老潘朋友遍天下,没钱也能先住院。小敏子猛然想起北京某医院院长每年都来福镇拉大米,那就住这个医院,还能请个名医来。陈凤珍说,只要能治好老潘的病,花多少钱都行!潘老五听着她的话心里热乎乎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有这句话还咋着?陈镇长注定不是自己这条线上的。小敏子见潘老五还拢着自己那一套,就把陈镇长为营救他操心费力的事说了。老潘知道小敏子跟他没假话,这样一听倒真的招架不住了,他不敢看陈凤珍的眼睛。小敏子又说老宋溜边走,听得潘老五紧紧抓住陈凤珍的手,说出一番热肠子话来,凤珍哪,五叔这回可看清好赖人啦!人在难处见人心哪!过去,我受老宋的撺掇欺负过你,给你出了不少难题。谁知你个女人家比咱大老爷们心路还宽,会有大出息哩!然后他就伸长了脖子骂老宋他们,骂他们王八犊子装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没良心!陈凤珍劝他说,别生气呀老潘,你多虑啦,我向来都把你当自己人!她越这样说,老潘听着越难受。他依然没撒开手说,咱福镇盼着我潘老五倒运的人很多!听说我这样子,不知有多少人笑呢!其实,幸灾乐祸的该是凤珍你才对,谁知你从不记恨人,只想着福镇工作。我老潘是个粗人,老秃子做和尚是将就的料儿,再就是走道拣鸡毛凑足了胆子!可都拍拍胸脯的四两肉,没我折腾,福镇有现在的规模吗?都有气,端着碗吃肉,放下碗骂娘。凤珍,你不知内情,多少任镇长书记都从我手里发达啦,唯有你不黑不贪。往后我㨄着你干啦!陈凤珍说,别这样说,你好生养病吧!她感觉手被老潘攥疼了,想抽回又怕老潘多心。潘老五将陈凤珍的手越攥越紧,说,凤珍哪,你有前途。但要明白,现在升官主要靠关系,朝里有人好做官;第二靠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末了才轮到这工作政绩,是不?别看这话挺俗气,却跟臭豆腐似的,闻着臭吃着香呢!等我好了,五叔出钱出物,为你打通上头关卡,咋样?陈凤珍苦笑着。小敏子暗暗拧了老潘一把说,都瘫了还不忘放毒!潘老五哎哟了一声。陈凤珍以为他腰疼了。就㨄他。潘老五叫出声的时候才将手松开了。其实小敏子又犯醋劲儿了。她知道潘老五说话爱攥女人手,瘫着毛病也不改。

陈凤珍显然对潘老五的热肠子话反应冷淡。她到福镇来好像就为升官似的?这是她老家,如果拿老百姓的钱去买官,这官做着有啥意思呢?她为潘老五的说法打了个哆嗦。别人也许这么干,我不干。一个女人家官升则升,升不了就当一个好妻子。她真这样想。那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报道,说某地区一位女副专员贪污行贿进了监狱,她当一个粮店主任时就敢贷款送礼买官,一直买到副专员,做了官再贪污偿还贷款。陈凤珍不理解这个女人了,好像不升官一辈子就不活了?她不是不想升官,得看咋个升法。入秋以来她在股份制上押了注的,为的啥?潘老五猜不透陈凤珍在想啥,但看得出她对自己这套不感冒,就叹一声说,凤珍,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但又拿我没办法,应付应付罢啦,对不?可我跟你一样心情,王八蛋才不想把福镇搞好哇!陈凤珍看见潘老五眼圈又红了,就说,别激动,你是福镇的功臣,谁小看你啦?别猜七想八的。小敏子也说他,你这人坏事就坏在这张破嘴上,快留口唾沫暖暖自己的腰窝子吧!潘老五叹一声蔫下来,让小敏子给他点支烟。陈凤珍知道潘老五眼下最怕啥,虽然他没点破。他怕自己站不起来,由此失去福镇江山。小敏子嘴上不说,看出她心里也怕潘老五真的瘫了。陈凤珍忙给他们宽心说,老潘啊,做完手术,养好身子就快回去,没你撑着,我可弄不了那摊子!潘老五嘴角渐渐浮了笑影说,别愁,咱不是稀泥软蛋。别看我在北京治病,福镇的事也能遥控!这牛皮不是吹的!小敏子撇撇嘴说,都该归残联管了,还吹呢!陈凤珍笑笑说,我相信老潘有这个能力!趁着潘老五的兴致,陈凤珍跟他说了说兼并轧钢厂的打算。潘老五说,你当家,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见。陈凤珍心里讨了个底便不再提股份制了。不成想这股份制先将潘老五给骨分肢了。到了北京那家医院,陈凤珍紧一阵忙活,就等专家做手术了。镇里来京一个车队看潘老五。老宋带着各厂厂长们来了,潘老五的老婆也到了。潘老五没给老宋好脸色,又听说老宋将接他班的人都暗暗找好了,心里更来气。老宋又将邓三奎请了回来,在老潘住院期间任纸厂厂长。其实,老宋是让潘老五安心养病,谁知老潘却接受不了。潘老五不好明说,嘴上大骂某些人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老宋以为他骂陈凤珍那边人,也跟着附和。他不知自己走错一步棋,不该让陈凤珍去山西。他想为难她,孰不知把手下干将拱手让出去了。老宋一走,潘老五就跟陈凤珍咬了半天耳根子。本来,陈凤珍要跟老宋的车一起回福镇,这时接到田耕的电话,说他们薛行长到北京看老潘,她只好等田耕他们。田耕和薛行长一到,陈凤珍才知道,来了一帮行长们。不光是工行,农行建行等行长都到了。他们怕老潘瘫了,怕老潘死了,这些贷款找谁去还?陈凤珍看出这帮行长们的心思,表面还得潘大哥长潘大哥短地叫,心里早没这份感情了。薛行长直接问陈凤珍,老潘的手术能好吗?陈凤珍不置可否地笑笑。田耕急赤白脸地说,不管老潘咋样,我们行的贷款由你盯着还上!陈凤珍就是不表态。她学聪明了,这个时候不管她说啥,传到老潘耳朵里都不好。薛行长叹息说,老潘瘫了,福镇也许他妈站起来,可我们不行,他完蛋我也完蛋!陈镇长可得帮忙啊!陈凤珍点点头。没说啥。她说啥呢?搞股份制潘老五是碍手碍脚的,可眼下这社会风气,没有潘老五这样的人也不行。她脸上现出极度的迷惑。陈凤珍正想跟田耕他们回去,县委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县委书记和宗县长到京看望老潘。潘老五强留陈凤珍,他说等县里领导来了,他将给福镇动大手术!陈凤珍笑说,你的手术还没做,就想着给别人做手术啦?潘老五说,你不信我老潘?你要是不走,你还会看见地委领导来看我!陈凤珍觉得潘老五的作派像一介武夫,却能勾连社会各界。他说话还真有人买帐。这家伙不仅仅是大肚罗汉一肚子屎了,有时这样人也能成大事。果然这几天就立竿见影了。那天有个北京老板来看潘老五,闲谈的时候知道老板是搞农副产品批发的,陈凤珍就把三福豆奶厂的事说了,老板有意要。陈凤珍很高兴,就说她先带老板回福镇,等老潘做手术那天再来。潘老五说舍不得你们走,不过别误了正事,走就走吧!临行前,陈凤珍看老潘老婆和小敏子共同厮守不是办法,一山不容二虎,两只母鸡到一起还乱鹐架呢,何况这两人。她就动员小敏子跟她一起回家,也免得县里领导见了影响不好。谁知潘老五就明来了,一个劲儿轰他老婆回去,说我这德行了还会有啥错误要犯?老婆无奈,眼泪汪汪地跟陈凤珍回福镇了。

霜前冷,雪后寒。陈凤珍一行赶到福镇时,正巧赶上一场大雪末梢儿。车一进福镇的地埝儿,雪停了,但冷的厉害。陈凤珍好久没看见福镇的雪了,今天看见雪原,总想下车来走几步。洁白的树挂一闪而过,使她分不清是霜还是雪。陈凤珍这时真想到雪地里搭个雪屋,过几天不食人间烟火的浪漫日子。她欢快地说,等咱福镇渡过眼下难关,就搞一个冰雪节,不比哈尔滨差呢!然后就有冰雪节的场面在她眼前晃了。当她走进镇政府办公室,一大堆难题亟待解决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想雪景了。先陪着县里精神文明检查团转了半天,她还特别汇报了将大仙逮走的情况。陪着人家吃完午饭,县电视台的车又开进来了,找陈镇长要赞助,说他们正准备播一部关于股份制的电视剧,要求福镇点播。陈凤珍说好是好,可福镇眼下没钱。说没钱人家还不信,那伙人赖着不走。陈凤珍想了个主意,给他们打了个白条子,让他们先播。那伙人知道陈凤珍办事黄不了就走了。走时,陈凤珍让办公室吴主任给他们每人一袋大米。老规矩了,空手回县里又不知怎样编排陈凤珍呢。陈凤珍这时才想起,该给县里部门准备年货了。今年她得亲自送年货,去年她刚到基层不好意思,结果派办公室的送货出了差头。首先是电力局计量局没送到,弄得福镇电力不足产品不过关。据说是没找到人,办公室小薄把东西拉家匿下了。她还没想好,今年春节送些啥呢?

她有些神思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