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的修复工程开工了,大邦子和潘老五赌博被抓的消息才刚刚在镇里传开,传得沸沸扬扬的。老陈头在小药铺子没能听到什么,当他提着塑料桶去商店打散白酒时,就感到了不妙。他晃晃悠悠地走在街上,朝镇上人憨笑。这趟街门口稠,三五步就闪出一个来,可是门口的人见老陈头笑过来,都蔫蔫地缩回去了,像躲避瘟疫般地躲他。我做了啥对不住镇上人的事吗?老人心里嘀咕开了,默默地反省自己,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努力笑,笑得异常僵硬,也很笨拙。他看见一群玩耍的孩子,孩子们看见老陈头就哄地散开了。他只管朝镇口的小卖部走,还没进小卖部的门,老陈头就瞧见一群人窝在那里咬耳根子。老陈头收了脚,听出镇上人议论他呢,就十分尴尬地僵在那里。
有几个老人议论说,嘿,瞧人家老陈头,谷地里的红高粱,人红又有福。闺女当镇长,听说,这阵儿又发一笔横财。有人问,啥横财?大邦子和潘老五在他家老宅赌钱,他招赌抽头,又把人家告了,派出所抓了赌,大邦子把15万块钱塞进他家扁鹊像里,公安局一撤,老陈头就拿回这15万,交公8万,既堵住赌徒的嘴,又弄个好名儿,净落7万块。人家咋干咋有理,有根子,闺女当镇长!老陈头听见这话就傻了,走过去骂,你们肚皮小喉咙大,是吧?谁说我得了7万块钱?一老人说,这,这外边都这么传。好像是大邦子亲口说的。老陈头恼成猴腚脸,骂,这个犊子,血口喷人?这8万,公安局抓走4万,12万都交敬老院修房子啦!我老陈头是那样人吗?一位老妇人说,别描了,越描越黑!陈老中医,我一直以为你是正派人,谁知也见钱眼开了。挣钱,就挣了,没人跟你借!老陈头满身打抖,提着空空的塑料桶,气哼哼地奔金梦康乐园去了。
到金梦康乐园门口,老陈头被门卫拦住。老陈头气狠狠地将酒桶往门口大理石地面上一摔,大骂,大邦子,你个杂种,你出来,你血口喷人,谁得你的脏钱,谁是龟儿子!引来服务员和行人观看。恰巧被吴主任撞见,好说歹说劝回去了。
老陈头听到谣言回家就病了。他躲在床上,不住的咳嗽。阿香熬好一锅药,将药锅里的药倒进瓷碗里,端过来一勺一勺地喂进去。陈凤珍进屋来,手拿着一个磁疗袋说,爸,这是田耕送来的磁疗袋,捂在胸口,专治肺气肿病的。老陈头一瞪眼说,快拉倒吧,你爸只认中药,这个神功袋那个理疗仪的,花哩胡哨吹得愣,这玩艺儿能治病?陈凤珍沉脸笑,爸,你这老脑筋,得相信科学。你要是有文化懂科学,也不会生这么大气,更不会得这肺气肿的病!老陈头说,你爸一辈子活个啥?人活名儿鸟活声儿,我老了老了,还让大邦子那杂种糟改一通,我能不气吗?陈凤珍劝说,爸,镇里人知道你老为人,能信大邦子的胡言?老陈头骂,哼,他就有人信。人都信假不信真了,这会儿的人呐!陈凤珍心里也气恨,就说,爸,下午我找宋书记!她知道父亲的病是生成骨头里了。
陈凤珍跟宋书记一闹,宋书记也吃不住劲儿了。晚上他把大邦子和潘老五叫到家里。宋书记倒背着手,在地上来回地走动着骂,老潘啊老潘,你这人我说你不是一回了,坏事坏在女人身上。在豆奶厂这才几天,你就收小敏子大舅的变质奶,闯下大祸了吧?还有赌博被抓!宗县长责怪下来,让严肃处理你!我是硬给你撑着呀!潘老五忙着为自己辩解说,我哪知道那是变质奶?早晨,小敏子煮了直喝呢。没事儿,明天我开车去县城一趟,找找陈书记、贺部长,顺便再看看宗县长,我老潘一出面,人怕见面儿,啥气都没啦!宋书记说,这事儿你要自己办吧!大邦子嘻嘻笑,自个儿屁股自己擦!宋书记扭脸瞪大邦子,骂,你小子笑啥?还有你的事儿呢!你拿潘厂长的桑塔纳抵债,也有人给告啦!不正之风,里外勾结,资产流失,破坏破产法,等等,大帽子都扣过来啦!你也不让我省心!大邦子跳起来骂,谁他妈告的?宋书记说,这你就别问啦!车呢?
大邦子说,我弟兄们开着呢!宋书记让他立马送回去,避避风头再说。大邦子咕哝着嘴巴,还是服了软儿。潘老五和大邦子一走,宋书记家可怕的电话又响了。宋书记猜想就是那个敲诈的盗匪打来的,哆哆嗦嗦地一接,果然是那个无耻的家伙,说交款的最后期限已到。宋书记为难地说,再宽限几日吧,眼下真提不出那么多现金啊!那个家伙说可以降到20万,然后就将他盗走的全部存折还给他。宋书记颤了声说,存折不存折的没啥,我都让人挂失了,只是求你开恩,别乱捅啊!20万哪天交货?后天夜里11点,在镇北砖窑的桥下?好,我记住了。放心,我不会怎么着你的。你完了,我不也倒霉吗?请相信我!宋书记抖抖地放下电话。老伴哆嗦问,哪有那么多的钱给他?这狗东西得寸进尺,以后咱就怕没安宁日子了。宋书记再无睡意,拉亮灯,点燃一只烟吸着,分析这盗匪是用手机打的电话,小偷也有手机了。这鬼东西,不是引车卖浆之流,怕是不好对付啊!给他20万,去财免灾。眼下反腐败的力度加大了,万一捅出点事儿来,咱吃不消哇!说着,宋书记眼睛湿了,自语,眼下不是争长道短的时候啦。我在福镇干了近十年,自认是辛辛苦苦,创下这份基业的。我不是太贪的人哪,可拢到我名下的钱,好多是人家自愿送的。收吧,犯法,不收吧,又伤人。早知今天这提心吊胆的鬼日子,我当初宁可伤人。攒啊攒,处处难;省啊省,窟窿等啊!说着痛苦地抱住头。老伴劝说,别难过,当官的有几个不贪不搂的?不攒点钱,退休就没人理你了,后悔都来不及呀!咱就走吧,离开福镇这鬼地方。俗语说,人挪活,树挪死,这官挪更活哩!宋书记听不进妻子的话,他让老伴将小舅子大邦子呼来。
三天后的晚上,大邦子带了20万块钱去了镇北的旧砖窑,干等了整整一宿,盗匪也没有露头。宋书记眯眼靠在家里的沙发上,也白等了一宿。第二天上班,感觉自己踩着太空步,飘飘的。他坐在办公室心神不安的吃药。这天上午,镇三福豆奶厂开大型订货会,陈凤珍请了他半天,他也没肯去,偷偷给镇邮电所打电话,将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改了。
下午四点左右,陈凤珍抱着一箱子豆奶进来说,老宋,豆奶厂定货会你咋没过去?那场面可热闹啦。这是李平原让我带给你的,咱福镇自己的三福豆奶。宋书记淡淡地点头说,哦,谢谢啦。我病了,站起来就晕,跟平原解释解释。陈凤珍说,我看你脸色不好,喝点豆奶补补身子吧。这三福豆奶,有营养又好喝。宋书记淡淡地说,你也学会做广告啦。好,回家我就喝。从明明到三福,真是不容易呀!陈凤珍说,宋书记,我给你的开荒建科技示范田的报告,看过了吗?宋书记睁大眼睛说,看啦,想法很好。开荒地,是国家一直提倡的。而且这几年乱建房,咱福镇的耕地,在减少哇。开荒资金咋解决?有着落吗?是镇里挑头,还是豆奶厂挑头?陈凤珍说,我想让豆奶厂干吧,李平原有头脑,有魄力,更主要他懂管理。这个人聪明,干啥都成。至于资金嘛,银行贷给一些,群众集点资,看看能不能引点外资来。宋书记说,叫轧钢厂破产闹的,外资敢来吗?陈凤珍说,我和平原认识美国一个大老板杰克逊先生。他很想来福镇投资……宋书记说,那就欢迎他来呀。陈凤珍说,上回不着我和平原停职,人家正在北京,也就过来啦。宋书记苦笑,唉,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哇?凤珍,这开荒承包工程,我可向你推荐一家,设备齐全,保质保量。陈凤珍一愣说,哦,我想公开招标,只有公开,才能公正,只有公正,才能清廉,也少出麻烦,老宋,你推荐的这家,可以竞争招标嘛。宋书记沉下脸说,到时再说吧。我也真没精力管这些闲事了。陈凤珍问,老潘忙什么呢?宗县长的意思是为轧钢厂找兼并单位。
兼并?谁来兼并?宋书记吃惊地问。
下午电视台的又来录相,高德安讲了讲为齐艳募捐的事,还顺便夸了几句李平原。电视台的一走,韩晓霞告诉高德安,电视台的人到医院时,校长将一万多元捐款递到齐艳手上,齐艳泣不成声,连说感谢党和政府,感谢高镇长。高德安笑说,别感谢我,只要治好孩子的病就成。韩晓霞说,后天专家会诊,可以做激光手术。高德安说,手术那天我们去医院看看,然后就坐下来喝水。忽然感觉胸闷,手脚发麻,怕是要犯病,立马让韩晓霞从他包里翻出氧立得。他吃过药眯眼靠在椅子上,韩晓霞单腿跪地,轻轻地给他捶背。这时候电话响了,宋书记打来的,口气挺横,要高德安马上到他办公室。高德安心想不妙,站起来,稳稳心,还是要去,副职就只有被正职使唤的份儿,干多好也要记正职帐上,干砸了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了。
高德安进了宋书记办公室,只见宋书记满脸阴气。他一落座,宋书记就站起来拍了桌子,老高哇老高,你也岁数不小了,咋还干这些没屁眼儿的事?高德安冷冷地说,你嘴巴干净点,明人不做暗事,我又咋啦?宋书记说,你捅了漏子,还不知道吗?县领导打来电话,要拿我是问啦!给齐艳孩子募捐搞得那么大,惊动了社会,招来了电视台,省台也打电话,要来采访,你的名气大了,可把政府放哪里?企业破产,工人卖血,这么传出去,上级领导会咋看福镇?镇里派你去蹲点,是让你消除隐患,没成想倒给领导添乱!他眼神由黑转红了。
高德安知道宋书记的火气是因大邦子退汽车而起,但这事没法说,只好拿电视台的事熊人。他淡淡地说,宋书记,我为齐艳奔波,是代表政府关心她们。我与她不沾亲不带故,捐款也是学校直接送去的,也就是说我不图利!至于电视台录相,是因为这件事感动了社会上有良心的人。我错在哪里?宋书记气呼呼地说,你错在无组织无纪律!高德安反驳道,这事跟潘老五讲过,也跟你说过,你们全当耳旁风了!宋书记被噎住了,想了想说,那你在电视里突出自己是啥意思?是不是凌驾于党和组织之上?高德安说,是电视台非找我,我可以叫他们把我的镜头删掉。宋书记说,不是删掉的问题,你必须把录相带整个追回!省台已经让宗县长说服了。眼下的情况你还不知道?企业亏损,干群关系紧张,点火就着,如果电视台播出惹出更大乱子,谁来收场?高德安说,不宣传,我没意见!可人家电视台听我的?宋书记说,你就说讲话有错误,要回纠正!高德安直了眼,大声说,我没说错话!宋书记也急了,真是歪锅对歪灶,歪嘴和尚对歪庙!这不是策略嘛?高德安闷着不理他。宋书记说,你咋这么认真?高德安说,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说着瞪眼盯着宋书记,盯得宋书记毛手毛脚的。老宋悻悻地说,宗县长怪罪下来,你吃不了兜着走!高德安笑笑,我正要找宗县长呢,跟他汇报工作。宋书记一听,口气就温和下来,好似快刀锩了刃子。
北风扑打着窗子,吹开了。高德安在轧钢厂值夜班,他用铁丝拧上了窗子。高德安与门卫老孙头在屋里下象棋。高德安一边下棋一边问,老孙头,让保安那几个小伙子黑夜多留神。怕啥来啥,这时候门外忽然有喊声。高德安愣着听动静。然后两人拿着手电,相继走出去了。高德安听见保安人员在黑暗里喊,逮住他们!别跑,再跑我就开枪啦!高德安慌张地喊,喂,别放枪伤人。老孙头跑着喊,往腿肚子上打。就这样乱乱哄哄的。保安人员逮住三个人,摁在钢坯子堆上。有个人朝这边蹿来,手里拿着匕首。老孙头吓哆嗦了,高德安拿手电朝这人脸上一照,大喝道,盗贼,你给我站住!盗匪扑过来了,高德安扔了手电,扑过去抱住盗匪的一条腿。盗匪拼命踢他,甩不开,就拿匕首扎高德安。第一下扎住肩头,又要扎第二下,高德安闷闷吼,我是高德安!果然奏效,盗匪的手停在半空,扭转身,嗵一声跪地,抱起高镇长,哭了,高镇长啊,你早说话呀,我就不扎你啦。保安人员扑上来,铐住了这个盗匪。
高德安捂着流血的肩头,爬起来,拿手电一照盗匪的脸骂,唉,还是你们啊!不争气的东西,穷到自盗的份儿上吗?老孙头过来骂,家贼难防啊!保安人员问,你们都认识?高德安说,都是厂里工人。保安人员将那三人推过来,一阵拳打脚踢。老孙头问,高镇长,咋处理他们?高德安说都是厂里人,内部审理。一保安说,不行啦,我们呼了公安局,警车就到啦。正说着,警车鸣着响笛开进来。警察连推带搡地将四人装进车里。老孙头说,高镇长受伤了,给他捎到医院。高德安也上了警车,捂着流血的肩头。到了医院,医生为高德安包扎伤口。高德安看见血头就晕,眼睛迷离,呼吸短促,斜跌在床上,身体夸张地扭动。医生知道他又犯老病了,赶紧组织抢救。
连续几个白天,高德安都迷迷糊糊的,到了傍晚才能虚着眼睛看人。妻子王淑敏的脸渐渐清晰了,高德安含着氧气管跟妻子说话。王淑敏说,等你出院,就办个病退吧,别在外边受气啦。高德安眼睛红了,退?我才50岁呀?王淑敏说,上边有政策,一过50岁就不提拔了。还有啥熬头?高德安呼噜着说,凭良心干工作,又不是为熬官。王淑敏温存地笑,伸出手,轻轻抚摸高德安的额头。高德安呼噜着说,凤珍眼下多难呐,我咋能撤劲呢?
吸完氧,王淑敏扶高德安斜靠被垛坐起来。他又想起那夜里被抓的工人,叹道,得抓紧安置他们,地被厂子占了,没地种总得混碗饭吃。王淑敏说,这还用你操心?高德安说,老不省心哪!这时门开了,韩晓霞提着暖瓶轻轻地进来,见高德安醒了,甜甜地笑着。高德安见到韩晓霞从心底里喜欢,到破产企业蹲点使他失去好多,但得到这样一个干女儿,也算是意外的报偿。王淑敏对高德安说,你这几天昏迷,多亏晓霞陪床护理,可把她累坏了。高德安微笑着点头。王淑敏说回家做些好吃的拿来,就出了病房。
韩晓霞在高德安身边坐下来,高德安看着韩晓霞就又想起那个没见过面的小英,便问,晓霞,近来见到小英了吗?韩晓霞咬着牙说,见了,那天我去舞厅找她,老板说她已经走了。前两天,我在厂里见到她,她说她给一个韩国老板当秘书了。她一副阔太太的打扮,穿金挂银的。屁秘书,还不是傍大款,被人姘着?高德安说,别这么讲,她离开舞厅就好!人各有志,你管不了。
此时的高德安没有想到,镇医院的铁栏门外,拥挤着二百多来看他的人,有农民、教师、工人和厂矿干部。人们嚷,放我们进去。门卫说,院长说,一律不放行。人们还嚷,让我们看看高镇长,人们就在铁栏外拥挤着。
正这时,院长进来说,高镇长啊,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商量。高德安说,你就说吧,客气啥?院长为难地说,楼下铁栏外有200多号人提着东西看您。现在快300多人了,都放进来吧,您吃不消,院方也承受不住。我真发愁了。韩晓霞到窗前一望,愣了,这么多人呐?高德安激动地说,晓霞下去把人们劝走吧。院长说,不见您,他们是不走哇!我有个主意,我给你举着输液瓶,你站起来挪到窗前,朝他们摇摇手,他们就走啦。
高德安说,那好,晓霞扶我起来。
韩晓霞扶着高德安,院长举着输液瓶,缓缓走到窗前。高德安望着黑鸦鸦的人头,慢慢抬起右臂,朝人们笑着摇动,摇两下,高德安脸上的泪水就流下来了。韩晓霞和院长都哭了。人们朝窗口摆手。有二憨老汉、姜校长、曹有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二憨老汉将一篮子红枣隔铁栏递过来喊,务必捎给高镇长啊,让他补补血,是咱家后院里打的,盼他早些出院……说着哽咽了。
人们泪眼盈盈。高德安眼前一阵模糊。
入冬了,受冷空气影响,福镇一夜之间便裹上了冬装,而且落下冬日的首场小雪。陈凤珍到医院看望高德安回来,就去豆奶厂参加三福豆奶首月开门红庆功会。豆奶厂的崛起,铸成了陈凤珍和李平原走向各自人生辉煌的那一刻。陈凤珍一手拿报表,一边激动地讲话,咱们自己的三福豆奶,首月盈利28万元,是个了不起的突破。更主要的,我们以优质的产品,去敲开市场这扇大门,逐渐被消费者认识喜爱。据各销售网点反馈资料,这个月,我们销量就已与明明豆奶拉平了。只要我们再加把劲儿,树立精品意识,严把质量关,销量还会直线上升的。宗县长很高兴,让我代表他表示祝贺!这也是我们股份制改革的一份成果!大家鼓掌。散会之后,陈凤珍与李平原单独谈话。陈凤珍说,平原,省市县三级电视台广告,制作完了吗?李平原说,广告公司正在操办。想找一位名演员,要价又太高,就误下了。陈凤珍叹道,漫天要价,咱也别叫人拿土儿。非请明星做啥?咱福镇的“福”字往上一打,效果不比明星差!中国人喜看“福”哇!李平原一拍脑门儿,对呀!这创意好!我马上给广告公司打电话。陈凤珍呵呵笑了,我收创意费呀!李平原拨通电话,马经理吗?咱的广告不请明星了,就大大地亮一个“福”字,说上三福豆奶,永留我爱,就够啦。土而不俗哇!你感觉咋样?同意了?那就这样。三天后,我打开电视得抬头见“福”哇!哈哈哈。
这时候,阿香和金伞进屋来。阿香慌慌张张地说,大姐,李厂长,不好啦,来电话了,曹师傅的孩子在医院出事儿啦!陈凤珍一愣问,出啥事儿啦?阿香说,说是他们带孩子找村里三姑看病,三姑给弄了一瓶子凉水,洒了些香灰,回来就让孩子喝。齐艳怕医生看见,每天给孩子喝两小口,时间长了水变质啦,孩子中毒,上吐下泻,昏迷不醒,眼下正抢救呢!李平原埋怨道,唉,曹师傅两口子咋信大仙?陈凤珍骂,这个老太婆,又跳出来装神弄鬼害人骗钱,连孩子钱也挣?叫孙所长给她拘起来,不来真格儿的,她是不收场啊!
李平原站起身说,走,咱们去医院!
镇医院急救室门前,围满了人。医生们正用洗胃机,给曹小山洗胃,还做各种抢救努力。医生们忙得出出进进,齐艳捶胸顿足地抹泪,都怪我呀,害了孩子。陈凤珍、曹有和李平原急匆匆跑过来。曹有挤进人群,抓住医生问,大夫,我儿子怎么样?医生说,正在抢救,还没脱离危险期,请你们冷静。齐艳扑过来,紧紧抱住曹有哭泣,曹有眼泪也下来了,忽地一把推开她,恶恶地吼,都怪你,我说大仙是骗人的!李平原说,曹大哥,事到如今,你也别怪嫂子了,她也是为孩子好哇!陈凤珍问医生,用不用叫救护车来?需要转院么?医生摇头说,这孩子脑袋怕震。那天,他们背孩子回来,孩子大脑就恶化了。曹有一跺脚,也怪我糊涂哇!陈凤珍对院长说,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孩子的生命!院长点头说,陈镇长,我们尽全力!
孩子脱离危险之后,下午召开了镇党委扩大会。在会上,宋书记说,关于股份制改革和计划生育工作情况,就先谈到这儿。豆奶厂的快速振兴,大家都很兴奋,我也高兴。今年咱镇里上报劳动模范和优秀企业家,就是李平原了。大家没有意见吧?潘老五脸一沉。李平原谦虚地说,我做的还很不够。没有镇领导的大力支持,我纵是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宋书记说,平原,是啊,你还年轻,要戒骄戒躁。有人反映,有时你也像潘厂长一样,太专权,太武断!遇事得多听听群众意见!陈凤珍说,我插一句,平原跟老潘,没有类比性。他是面对瞬息万变的市场,进行决策,世上没有万全之策,人若无胆难发展,没有不冒险的生意,关键是,平原能审时度势,化险为夷,狭路挺进!宋书记脸一沉说,谁没面对市场?潘厂长也是面对市场嘛?潘老五摆摆手,咱不行,咱属于落配的凤凰,还是多提豆奶厂吧!豆奶这玩艺儿好哇!他显然有失落感。宋书记见老潘蔫了,就转了话题,大仙害人一事,得研究个处理结果吧?这老太太真不行,前两天有个厂长两口子找她算命,愣给算出个小姘,有模有样的,媳妇听了就打架,挺好的小两口正闹离婚呢!这,这不糟害人吗?人们就笑。
陈凤珍一拍桌子说,抓起她来,送交公安部门处理!是教育,是拘留,由公安局办吧。宋书记说,凤珍大义灭亲啦,可敬,可敬!
潘老五说,咱得说良心话。人家大仙也干好事儿啊!前几天,我带老太太去城里要债,老太太一上香,愣是要回20万。那欠钱的主儿,六亲不认,就怕这老太太摇手哇!人们又笑,这就叫歪锅对歪灶哇。陈凤珍说,从曹小山这一件事上看,得关她几天,教育教育啦!谁说情也不行!
人们冷肃肃的不吭气了。
当天傍晚,三仙姑就被警车带走了。
陈凤珍一动真格儿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晚上她回到家,看见父亲老陈头病好了,又在做药,只是不住地咳嗽。阿香和凤宝正哄孩子玩。陈凤珍走进来,老陈头叹息说,凤珍呐,下午你三姑夫来了,说你三姑被县公安局的抓走啦。唉,平时我骂归骂,这不沾亲不挂心啊,一动真格儿的,我这心里真难受哇!陈凤珍冷冷地说,三姑是自作自受!这还万幸呢,那孩子要是死了,她就甭想出来啦!陈凤宝说,也不能全怪三姑。是那两口子背着孩子,非找三姑不可,三姑夫拦都没拦住。父亲老陈头叹,你三姑,这阵儿不知咋样啦。你三姑这辈子不易啊,净得病了,这把年纪也撂不住折腾啦,你去城里求求人,说说就放回来吧,说着老眼汪了泪。看着父亲,陈凤珍也难受了,不语。老陈头恼了,吼,凤珍,没耳性,爸跟你说话呐!陈凤珍说,哦,我听着呢。老陈头说,好歹那是你三姑哇!陈凤珍终于交了底儿,爸,我已私下托付人啦,三姑在那儿不会受屈,关两天,吓唬吓唬就回来。老陈头叹口气说,这我就放心啦。
夜里又下雪,雪不大,可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直到第二天上班也没停下来。陈凤珍没理会这场雪有啥不好,可对于潘老五却是富有灾难性的,这将给福镇带来怎样的影响,谁也说不上来。陈凤珍早晨上班后被宋书记叫到屋里。宋书记告诉她潘老五出事了,昨天夜里被山西矿上的人掏走啦,那时刚好下雪。那边留下一封信,说不还上拖欠煤款120万别想取人。陈凤珍叹一声说,都怪老潘死鸭子嘴巴硬,我早有预感会出事。喂,老潘不是有老徐当保镖吗?宋书记说,他是从小敏子家被掏的。早晨起来,老潘的媳妇就找小敏子打架要人,给小敏子脸抓得流血!老潘媳妇又找我哭啊嚎的。唉,都鸡巴乱套啦!这个潘老五啊!陈凤珍没加评论,她怕言多有失,说多了还会被老宋认为她幸灾乐祸,注定潘老五是他的心腹。宋书记见陈凤珍不拿意见,脸就沉下来说,你看咋办?是不是得开个紧急会议研究一下?陈凤珍说,还研究啥,拿钱换人吧!宋书记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说自己高血压又犯了,医生嘱咐不要出远门。陈凤珍听出老宋的话外音,想让她带人带钱换潘老五,又不好直说。看来老宋也不是啥事都专权的。陈凤珍在心里做好了去山西的准备,可就是不跟老宋明说,急得宋书记在办公室团团转。老宋又分析说,如果我们福镇的主要领导不去,恐怕那头还会不依不饶的。正这节骨眼儿吴主任推门进来。老宋就赶紧给小吴戴高帽儿鼓动他去山西。小吴哭丧着脸说,救老潘是我的份内事,出事还能看热闹?不过,这几天我家里正装修房子,缺这个少那个,都得我去跑腿儿。老宋刚要再说,小吴腰里的bp机响了,吴主任趁机回电话溜了。陈凤珍心细,她听出bp机响音是均匀的连声,只有自己按动红键才会发出的声音。她觉得小吴也精了。细一思忖,都说山西好风光,可解决这场纠纷不是观光,够叫人憷头的,加之潘老五素质差,不时会让你当众出丑丢面子。镇长在当地算个人物,可一离开福镇又算个啥?她想起自己刚来福镇的时候,出差去北京。在北京车站排队买票,人群疯了一样地挤着,她简直支撑不住了。同行的镇文教助理小马冲人群嚷道,都别挤啦,这是我们镇长!人群立时哄笑了。一位手提公文包,被挤出人群满地找鞋的人说他是处长,不进北京不知官小哇。当时陈凤珍脸就红了。陈凤珍想去山西遭这个难,不是迫于老宋的压力,而是有了争取潘老五的想法。人在难处拉一把,将会记住一辈子。陈凤珍瞅着老宋那一脸褶子说,我去接老潘吧!宋书记意味深长地笑了。老宋是想旱地拔葱,刁难陈凤珍。他的招招式式都被陈凤珍看透了。
宗县长说,乡镇工业与农业联姻,是一条方向性的经验。搞农副产品深加工,是乡镇企业的优势,社会大市场也会永远敞开大门。盲目上马工业项目,去与国营企业竞争,乡镇工业的优势慢慢就会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