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插队的那几年,农村大兴水利,去年开河,今年填河,明年又计划着拓宽什么。反正乡下到处都是泥,从这儿搬到那儿,再从那儿搬到这儿,折腾来折腾去,有永远也挖不完的泥和挑不完的土方。本来冬天是农闲,却成了一年中最忙最辛苦的季节,上水利工地,也就成了农民们离开村庄的惟一的机会。
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水利大军住在工地上临时搭建的草棚里,铺着稻草,盖着打补丁的被子,男男女女挤在一个棚里,在艰苦的生活中,却没有人说这就是艰苦。
为了慰问辛苦的水利大军,也为了鼓舞大家的干劲,许多地方都搞出文艺宣传队或者类似的内容,在工地上演出节目,让民工们看,我们大队的这个任务,落到我头上。
我们那一带,大概是没有接受下乡知青的任务,所以知青很少,在我们生产队只有我一个,全大队也只有少数的几个,看起来有些孤独。其实不然,生活使我们更早成了一个真正的农民。我吃住在农民家里,和他们一样生活,下地劳动。因为表现不错,当了团支部书记。大概就因为此,文艺宣传队的事情也就非我莫属了。其实我没有文艺细胞,不会唱歌,不会跳舞,连念快板书也念不好,就只好当宣传队长了。
十几二十个姑娘小伙子,白天劳动,晚上排练。节目内容呢,自己现编啦,这个队里的张三表现好,我们就唱他一唱。那个队里的李四干劲高,我们就跳他一跳。后来小节目不过瘾了,开始排大戏。记得排过两出戏,都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台词自己瞎编,但是作曲可不会,就借用现成的沪剧和越剧的唱腔唱起来。有一个戏,一出场就是一个小木匠,念道:笃笃笃,一日一块八,又吃鱼来又吃肉。小木匠是队里最英俊的小伙子扮演,台下的人看上去,像看洪常青一样。另一出戏有一段唱腔,至今还记得:“字红一番话,似春风吹进我胸膛,又如一副清凉剂,使我清醒了头脑,认清了方向,增添了无穷力量!”无疑,宇红是女主角,一号,是党支部书记,像江水英那样。唱这一段的人呢,大概是个队长之类,好人,老实人,但有些糊涂,不认方向,被阶级敌人利用。最后在宇红的帮助下,终于觉悟过来。这样的戏,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我们也演得自我感觉良好。
很快,我们这个宣传队的名气传了出去。相邻的队和离得比较远的村子,都争相来请我们去演出。于是我们向大队申请了一条专业演出用的船。演出多半是晚间,我们的船经常在深夜航行在河港湖汊。有时候,望着满天的星星,听队员们哼哼唱唱,我心里涌满了什么东西,但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现在再去回想,竟像在梦中似的。
有一天,突然有一个队员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问我,咦,不对呀,你自己怎么一个节目也不演呢?
我很难为情。
许多年以后,开始流行跳交际舞。在大家跳得都不想跳了的时候,我仍没有学会。曾经写了一篇随笔,说看别人跳舞也是蛮愉快的事情。其实哪能呢?看到人家翩翩起舞,引人注目,心里总是有些嫉妒的呀。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在乡下硬着头皮上台试一试,说不定试出个刘晓庆、巩俐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