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才的儿子做一个梦,梦见王才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儿子啊,你怎么不来看看我?王才的儿子说,爸,你在哪里呀?王才说,你知道我在哪里。王才的儿子就醒了,他把这个的梦告诉了养父母,养父母就在家里折了锡箔,点了香,烧给王才,他们念叨着说,王才,缺钱花了吧,这一阵大家忙,把你给忘记了,今天赶紧送过去,你就买点喜欢吃的吃吃吧。
王才的儿子看着养父母忙完了,就去上学了。他现在不姓王,姓吉,叫吉利,跟他的养父姓。吉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学校,金老师正站在学校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吉利。本来吉利是蹦蹦跳跳的,一看到金老师,吉利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就磨磨蹭蹭了,他的脸色也犹豫了,吉利在想,怎么才能绕过金老师的眼睛呢?但是他绕不过去的,金老师就是专门在那里守他的,金老师向吉利招手,吉利,你过来,吉利只好过去了。
吉利,有没有信噢?金老师的眼睛一直看在吉利的手上,吉利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拿。
吉利张着两只空空的手,向金老师摊了一摊。
金老师又说,吉师傅昨天没有回来吧?
没有,吉利说。
金老师的脸色就缓和了些,她笑了笑,说,是呀,昨天风大,我猜到要停航的。
吉利不敢看金老师的眼睛,因为他说谎了,他的养父吉师傅昨天明明回来了,刚才还在给他的生父王才烧锡箔呢。但是这谎不是吉利要说的,是养父教他说的。吉利还小,还不太明白养父为什么要他骗金老师,但是他隐隐约约地知道金老师在等信,但是一直等不到。每天金老师看到吉利空着手到学校,金老师的眼睛就暗淡无光了。吉利问过金老师,吉利说,金老师,你在等谁的信?金老师说,你李叔叔。吉利不知道李叔叔是谁,金老师说,就是我小孩的爸爸呀。
金老师的小孩还在金老师的肚子里。
吉利的养父吉师傅是乡邮局的投递员,每七天一次往返乡邮局,拿上信件和包裹,他在七天内,要将这些东西送到湖里的九个岛上去,另外的八个岛,是贵师傅送的。
吉师傅对吉利说,吉利,你记住,如果没有金老师的信,你就说我没有回来。她要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回来,你就说,风大,下雨,喝醉酒,没赶上渡船,没领到工资,反正,随便你怎么说,总之要说我没有回来。
吉利说,我说你肚子疼。
可以。
我说你牙齿疼。
可以。
吉利按照养父的要求向金老师说谎,有些事情他虽然朦朦胧胧,但是他很害怕金老师的目光,他总是想逃避金老师,但是金老师不让他逃避,她总是守在那里,甚至在上课的时候,金老师念课文的时候,她都会看着吉利的脸。
吉利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金老师眼巴巴的样子。
有一天吉利终于有了一封信,他把信交给金老师,但是金老师一看到信封上的字,就哭了起来。
吉利急了,他扒着金老师的手,指着信封,急急地说,金老师,金老师,是李叔叔的信,是李叔叔的信,你看,你看,信封上写着:北京李叔叔寄,肯定是李叔叔的信。
那天晚上,金老师的儿子金桂子出生了。
金桂子师范毕业后,回乡教书了,不过他被分配到另一个更需要老师的地方。那个岛,虽然和他出生的地方一衣带水,岛名也十分相像,但在行政区域上,它却是属于另一个县的。
学校给新来的金老师腾出一间小屋,这间屋子是从前的老校工住的,后来老校工去世了,学校没有再请校工,校工的工作,由校长代替了。校长告诉金桂子,打从老校工不在后,这屋里已经住过好几任外派的老师了,但是后来他们都走了。
金桂子打扫屋子时,在床底下发现一个旧纸盒子,盒子里是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几封已经很旧很黄却没有拆封的信,盒子里撒了防潮的石灰,信封的纸皮并没有受潮,反而变得生脆了,邮戳也还依稀可见。
金桂子捧着这些信,哭了。
金桂子去问校长,从前的老校工识字吗?
我不知道,校长说,我来的时候,老校工已经去世了,关于他的事情,是以前的老师告诉我的。
金桂子拿出这些信给校长看,校长想了想,说,我们学校没有金虹老师,我查过学校几十年的花名册,就没有姓金的,不过,现在有了,你就姓金。校长又想了想,又说,这可能是一些无头的信,也就是,寄错了的信,写错了地址,写错了人名,总之是哪里出了差错。
那你们为什么不退回去?
校长说,我那时候还没有来呢,但是我想,那时候的交通,不像现在这样方便,邮差来一趟,得十天半月,碰到雨季台风,时间会更长,可能老校工就忘记了。
不过,校长又说,也可能,老校工想自己寻找收信人,但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后来他就去世了,没有来得及交代给别人。
他是哪一年去世的?金桂子问,他本来是很怨恨这个老校工的,但是听校长这么说了,金桂子心里,就已经原谅了他。
我不知道,校长说,学校的花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他不是老师。
金桂子往北京的114打电话查询一个叫李中山的人,但是北京有几百个李中山,即便是年龄差不多的,也有几十个,金桂子不知道哪个是他的父亲,他也不知道他的父亲还叫不叫李中山,还活不活着。
后来金桂子一直在犹豫,父亲迟到了二十几年的信,他要不要带回去交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