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原耕造是玉村宝石店的第一大客户,是个两年前从美国回来的暴发户。他热衷于收集宝石,短短两三个月里的花费就令一些名门望族、富商巨贾望尘莫及。他没有妻室也没有子女,却买下了一处大宅院,雇了好几个用人。
习惯了美国式生活的牛原非常随性,由于经常光顾玉村宝石店,很快与玉村善太郎成了好朋友,彼此间还常常相互拜访。
明智救下妙子的一个月后,玉村善太郎应邀带着家人出席了牛原耕造举行的家庭宴会。
客厅的摆设非常随意,榻榻米上铺着地毯,上面摆着桌椅。日式的建筑和西式的家具极其不协调,但牛原似乎对此颇为得意。
“欢迎,欢迎。没什么好招待的,与其说请你们来吃饭,倒不如说是请大家来欣赏妙子的钢琴和我收藏的宝石。”
牛原的应酬十分得体,这正中玉村善太郎的下怀。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看一看牛原收藏的一颗大钻石。据说那是牛原从一个美国富商手里高价买下的,非常名贵。
餐桌上,牛原不时说起在美国的奇闻异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气氛十分融洽。吃过餐后甜点,终于进入了玉村善太郎期待已久的环节。
“现在就给你们欣赏一下那颗传说中的钻石吧。”
说着,他从另一个房间拿来一个小木盒。
五个人一起凑了上去。
盒盖打开,里面铺着黑色的天鹅绒,足有十几克拉的大钻石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哇,真漂亮!”
妙子忍不住赞叹道。
一郎和二郎也都惊叹不已。
玉村善太郎毕竟是宝石专家,一声不吭,只是一直盯着钻石。
“怎么样,玉村先生,这东西物有所值吧?”
“何止物有所值,您简直捡大便宜了……”
玉村善太郎说到这里,突然像被噎住似的停了下来,满脸惊恐,手里的钻石“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玉村先生,您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牛原吃惊地问道。
“这钻石我有印象,您是从什么人手里买来的?”
“一个美国富商。他说这是他从美国带来的。”
“胡说!这不是他从美国带来的,而是在日本搞到手的。这钻石上有一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瑕疵,如果不是刻意查找,很难发现。这样的瑕疵绝对不会出现在同样的两颗钻石上。这,是赃物!”
“什么?赃物……”
“对,不仅是赃物,还跟一桩命案有关。”
“命案?这……您说命案,那被害人是……”
“我弟弟,福田得二郎。去年十一月,我弟弟遇害,他收藏的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也不翼而飞了。”
“十一月的话,岂不是狱门舟事件?”
“是的。牛原先生,这颗钻石可以成为追捕凶手的重要线索。关于卖给您这颗钻石的人的情况,您还知道多少?”
“是吗?这就是那颗报纸上说的失窃的宝石?好吧,我来查一下。据我所知,卖给我钻石的美国人已经回国了,但是他还有亲友留在日本。明天我就去拜访他们。”
这意外的发现让大家的心情沉重起来。为了活跃气氛,牛原话锋一转:
“这个话题就暂时告一个段落吧。难得请你们来,原想让你们放松一下,没想到还是绕回到了近来的惨案上。放心吧,我一定会查清楚这钻石的来龙去脉。这样吧,我最近迷上了十六毫米的小型电影,剧本也是我自己写的,就请大家一起来看看吧。”
自己拍的电影?不要说三个年轻人了,就连玉村善太郎也一下被勾起了兴致。
“这个房间效果不好,我有一个放映室,是地下室改造的,最适合看电影了。实际上,我所有的放映器材也都在那里,银幕就挂在那里的墙上。”
牛原说着带领四人来到了隔壁房间,拉开壁橱门,掀起壁橱的底板,露出了通向下面的黑洞洞的台阶。
“还真是有些阴森可怕啊。”
玉村善太郎调笑道。
“谁知道地下室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也许是上一任房主的奇怪癖好吧。”
牛原若无其事地答道,然后率先走下了台阶。
台阶尽头有一扇铁门,旁边堆放着许多砖块。地下室只有十来平方米,四壁和天花板、地板都是红砖砌成的。放映器材和桌椅摆得到处都是。牛原把放映机放在一张小桌上,又让四人都坐好。
“现在开始。”
牛原说着关掉了电灯,地下室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随着放映机“咔嗒咔嗒”的转动声,银幕上渐渐映出了模糊的影像,地下室里也终于有了极其微弱的光。
画面上出现了一处宅院,宅院的各个部分被非常巧妙地收入了镜头。不知是不是身处这阴暗的地下室产生的错觉,玉村家的四个人总觉得画面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凄惨气氛,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
电影既没有配乐也没有旁白,所有登场的人物虽然有的哭,有的笑,还有的说着什么,但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是一部无声电影。
故事就发生在这处宅院里,看出场人物的服装、发型等,时间应该是明治初期。
银幕上出现了一个美女,大概是宅院主人的妻子。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情人,男主人不在的时候,他就偷偷溜进来偷情。两人私通的场景拍得十分高明。男主人最终还是发现了两人的秘密。银幕上出现了男人怒不可遏的样子和痛苦扭曲的表情,能看出来,他对妻子是真爱。
男主人装作一无所知,并且托关系接近妻子的情人,发现那人也有家室,过着优渥的生活。妻子和她的情人继续交往。男主人却买下了一处大宅院,并在宅院下面建造了一个红砖砌成的地下室。他买下的宅院就是牛原耕造的家,修建的地下室就是众人所处的这个房间。
这是一种奇特的错觉,仿佛电影和现实奇诡地交织在了一起。
电影中,地下室已经基本完工,只有一小块砖墙还没砌上。不知什么原因,男主人打发工匠们走了,然后自己拿起铁锹在未完工的墙上挖了起来。镜头一转,一个地洞挖好了,大小刚好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男主人看着挖好的地洞仰天狂笑,面容狰狞,让人毛骨悚然。
下一个镜头,男主人已经换好了和服,在客厅里等什么人。那客厅就是众人刚才吃饭的房间,只是西式的家具换成了明治时期的日式摆设。也许是事先约好了,妻子的情夫前来拜访。男主人设宴款待。
“饭后也会来这个地下室吧?”
就在众人这样想着的时候,两个男人果然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这间地下室。就连走过的路线都跟刚才众人下来的路线完全一样。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两个男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男主人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不明所以的情夫也跟着笑,银幕上出现了两个男人的面部特写。
男主人指了指地洞,情夫误以为那是条通道,一弯腰就钻了进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摔倒在地洞里的情夫还在哈哈大笑,对即将到来的惨祸全然不知。
突然,男主人脸色一变,他只是装作喝醉了。只见他异常兴奋,极其敏捷地拿起堆在一旁的红砖,又拿起抹泥刀,舀起事先准备好的灰泥,开始垒起砖来。
地洞里,那个醉鬼还在傻笑,眼睁睁地看着男主人以惊人的速度砌着墙。单调的画面持续了一段时间,终于,这项可怕的作业完成了。再砌上五六块砖,地洞就完全封死了。
地洞里的男人还在大笑,银幕上出现了洞口的特写。
终于,男主人封上了最后一块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走出地下室,关上铁门,脚步轻快地上了台阶,回到客厅,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