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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罂粟丛书 还俗 §二

陈小虎陈小龙听到征兵的消息就从乡下回来打探风声。他们插队的地方离杨湾不远,走一个多钟头就到了,他们在一个知青点上,没有什么约束。大多数插青都不肯好好在田里做活,高兴做就做几天,不高兴做就不做,反正家里也不在乎他们做的几个工分钱。在一九七二年冬天的苏南农村,工分值普遍很低,杨湾附近乡下也一样。

陈小虎陈小龙他们现在饭量很大,所以他们常常要回家来打秋风,加点油水,吃红烧肉,在陈小马淘米煮饭的时候,就要多舀两大碗米,吃饭的时候,小马小羊笑小虎小龙,他们一口气吃三大碗四大碗米饭。王丽芳很开心,这是一家和谐美满的时刻。

当然现在他们谈话的中心必定是征兵。

其实征兵的事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话好说。如果陈小虎陈小龙两个人当中只能去一个,那肯定是陈小龙去。小龙个子高小虎个子矮,小龙英俊潇洒小虎相貌平平,小龙活泼小虎老实,小龙是弟弟小虎是哥哥,事情就是这样。哥哥是应该让弟弟的。部队里的首长据说喜欢老实的战士,因为老实的战士好指挥。但是征兵的时候常常有相反的情况。倘若一个适龄青年有文艺或者体育或者其他方面的一些特长,那么他在征兵中就会沾光。陈小龙就是这样,他的篮球打得很好,在学校是校队主力,插队后代表县知青队参加地区比赛等等。所以在吃饭的时候,小龙情绪比较高,而小虎则表现得有点沉闷,这也符合他的性格。当然小虎也没有完全失望,事情还没有开始,除了小龙参军这一种可能性之外,还有其他许多可能性,比如可能小虎小龙两个人一起应征,比如可能小龙有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而去不成,比如可能小龙小虎都不能参军等等,当然现在谁也不晓得,究竟哪一种可能会成为现实。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就断定参军的必定是陈小龙为时还过早。

但问题是除了小虎小龙,还有小马。陈小马现在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这必然就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这一切均与陈小羊无关,所以她吃过饭就出去了。

陈小虎陈小龙希望能从母亲王丽芳嘴里听一些可靠的安慰的话。可是他们不明白,王丽芳正在走进更年期,她常常有说不出的苦恼,表现得五心烦躁,六神不安,她并不是不想给孩子们一些安慰,但她觉得现在最需要安慰的是她自己。

这一点陈小马已经有所领悟,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母亲身上,她只是一心盼着父亲回来。相比起来,小马和小羊,父亲更喜欢小马,而母亲更喜欢小羊。所以陈小马庆幸做人武部副部长的是父亲而不是母亲。陈小马毕竟还年轻,她有时候会忽视这样一个事实:父亲听母亲的。

父亲既然还没有回来,陈小马就没有必要守在家里。在一九七二年冬天快要进入期末大考的时候,陈小马看不进书,这是很正常的事,考试年年要考,参军却只此一回。陈小马用不着为调不起情绪复习迎考而不安,她的功课从来都是中等水平,用功或者不用功,她都是那样的水平。何况现在陈小马唱的是另一出戏的主角,她就要全力以赴把这个主角唱好,在陈小马这个年纪,常常偏重于“谋事在人”的唯物论,所以她有信心。这时候的陈小马还不可能明白“成事在天”的宿命论中的合理成分,所以很明显陈小马是自信的,同时又是盲目的。

陈小马下午仍然到学校去,她在家里觉得很闷,陈小马的性格不是封闭式的,她很合群,所以即使学校安排自习,她也愿意和大家在一起。

在路上陈小马看见同班的几个男生走在她的前面,他们正在高谈阔论,旁若无人。

一九七二年冬天在杨湾中学,高中男女同学是不说话的,当然也不是绝对不说,但是说得极少。这种现象并不说明男女生的对立或者互不关心,恰恰相反,另有种种迹象表明,一九七二年冬天杨湾中学的高中男女生之间正在日甚一日地互相注意,互相吸引。这种种迹象凡是过来人大概都能回想起来,所以不必一一列举。

陈小马慢慢地跟在这一群男生后面,陈小马最关注的男生是王军,直截了当地说陈小马最喜欢的男生是王军也一样。王军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很好。陈小马虽然对自己的学习成绩不很计较,却崇拜成绩好的男生,她以为那是智慧的表现。也可能在班上注意或喜欢王军的女生不止陈小马一个,但这和陈小马没有关系,她只负责自己的情感。

陈小马走得近一点,就听见他们谈论的也是征兵的事。

这时候陈小马听见王军说话,王军说:“怎么才公平,我认为凭成绩最公平,谁成绩好谁去,最公平。”

王军当然不知道陈小马跟在他们身后,所以他这句话当然不会有意说给陈小马听的。但王军这句话无疑使陈小马很伤心。

当然王军的话也有片面性,很明显王军因为自己成绩拔尖,才会这么说,所以就有别的男生反驳他。

陈小马听不清他们七嘴八舌的辩论,她也不一定要听清他们的话,既然王军已经说了这样的话,别人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呢。

后来男生中有一个人回头看了一下,不知他是看什么,结果他看见陈小马,他回头一定跟他们说了,因为他们的嗓门立即就压低了,这就表现出对陈小马的极其不信任。

陈小马觉得胸口发闷、很痛,是一种很深部位传递出的痛感,而不是那种浅层的痛,比如在湖蓝色围巾被舒波买去以后的痛。

一个无忧无虑的女中学生应该有这样的深层的痛苦吗,当然不应该有,也可能只是陈小马自己以为痛苦很深而其实却是很浅层的。但不管深层也好浅层也好,陈小马确实很苦恼,这种苦恼在她的情感经历中恐怕应该是第一次的,这种苦恼源于招女兵的事,这一点也同样不用怀疑。

事实上陈小马在班级里已经受到了冷淡。这不公平。陈小马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如果是因为她爸爸是县人武部副部长就指责她这样那样,这确实不公平。事情很明白,陈小马现在只要立即退出这场角逐,宣布不报名参军,让出这个主角,她就会受到欢迎、尊重,中学生的观点就是这样简单明了。这里也当然包括王军的观点,王军因为成绩好而普遍被认为智商高,他也是这样看问题的。但是陈小马不愿意退出,她没有理由退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证明她应该退出。

如果现在把陈小马放在王军和女兵中间,让她只选其中之一,她也许会有些遗憾,但她必定会毫不迟疑地选女兵。陈小马是明智的,她不是那种会被情欲控制的女孩子,何况她对王军的好感,说到底只是一种盲目崇拜而已。

所以陈小马注定要尝一尝被另眼相看的滋味。

陈小马在教室里茫然地坐了一下午,到舒波喊她回家时,她才发现背的外语单词其实一个也没有记住。

舒波和陈小马一起走出来,走了一段,舒波说:“中午我听小羊说,你哥哥回来了,是小虎吧。”

陈小马说:“小虎小龙都回来了。”

舒波“哦”了一声。

陈小马看看舒波,突然说:“到我家玩玩吧,还早呢,小龙中午吃饭时还问起你呢。”

她说了谎,立即有了效应,舒波的脸变得绯红。

舒波喜欢陈小龙,这是事实。在一九七二年冬天杨湾小镇这样的地方,女孩子找同学的哥哥做对象,是很时髦的事。但是在陈小马想起来,舒波和小龙的事可能性很小,因为第一关就通不过,母亲王丽芳不喜欢舒波,不是一般的不喜欢,而是非常不喜欢,所以以前陈小马对舒波有意向她流露的意思只作不知,也从来没有透露给小龙,所以也可能小龙对舒波根本是没有印象的。

陈小马为什么要说谎,她这样说无疑是在怂恿舒波,她也许是这样想的,如果舒波和小龙果真发展了关系,那么舒波几乎就是自己人了,这样在陈小马参军的计划中就可能减少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如果真是这样,陈小马就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子。当然这种心计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心计,如果连这点小小的狡猾都没有,那么陈小马无疑就是一个极平庸极迟钝的女孩子了,而陈小马不是。陈小马虽然学习成绩不算太好,但她一点也不笨,这是事实。

舒波也不笨,不知陈小马在向舒波说谎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一点,舒波这时候主动向陈小龙靠拢是不是也有什么心计在里面呢,如果有,那么看起来,舒波比陈小马就更进了一步。当然这些都属正常范围,决不是她们的人品问题。

这样陈小马就把羞答答的舒波拉回家。

母亲不在家,这是陈小马事先就知道的,陈小龙看见舒波,精神焕发,很熟悉很亲切地说:“你来了。”

舒波笑了,笑得非常妖媚,陈小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陈小龙说:“坐。”

舒波就坐下。

陈小马说:“她是舒波,小龙你认识吧。”

小龙哈哈大笑。

舒波也抿着嘴笑。

陈小马不明白有什么好笑,但她心里就有了一些怀疑,好像小龙和舒波已经很熟,她倒成了多余的人。

小龙的话多起来,他说各种趣闻,说插青在乡下的笑话,说乡下的男男女女的事情,舒波就一会儿笑得弯腰,一会儿羞得脸红,一会儿说:“我不相信。”一会儿说:“你骗人。”

这样的快活,没有能维持很长时间,后来王丽芳回来了。王丽芳进门的时候,正看见舒波在笑。

舒波见了王丽芳,立即止住笑,胆怯怯地叫了一声:“伯母。”

王丽芳说:“你又来了。”

舒波脸通红,很尴尬。

王丽芳回头训斥小马:“要大考了,不好好温书,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勾什么魂呀。”

当然谁都听得出这不是在骂小马。

但舒波是小马带回来的,小马有责任保护她,小马正要辩解,舒波说:“我走了。”她的眼睛里含着一包泪水,更显得楚楚动人。

陈小龙说:“急什么,怕什么,这屋里又没有雌老虎,怕吃掉你啊。”

王丽芳“哼”了一声,又要开口,陈小龙猛地拉起舒波的手,说:“走,走,我送你。”

舒波被陈小龙拉了出去。

陈小马吓了一跳,母亲说:“又是你带回来的,你看见了吧,这种货色。”

陈小马说:“是她自己要跟我来的。”

母亲叽叽咕咕地抱怨起来。

陈小马有陈小马的计策,母亲不会明白,陈小马可以不在乎母亲的唠叨,母亲的唠叨对于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小龙却不,他还没有学会忍受,所以他居然拉着舒波的手走出去,虽然他自己长大了,但舒波还是中学生呢,再说舒波是小马带回来的,即使要送也应该由小马送,而轮不到他送,何况舒波根本用不着送。

陈小马到这时候才想到一个问题,她把舒波带回来,带到小龙面前,很可能是一个多余,她回想舒波进来以后,陈小龙和舒波的一系列表现,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早已经有了默契。

默契就默契,陈小马只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她现在还没有资格也没有心思去过问陈小龙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陈小虎一直在看一本书,他看得津津有味,别人说什么话他一概听不进去,后来他终于要把书看到头了,不料最后的一页被撕掉了,陈小虎拍着书连连叹气,说:“太可惜了,太遗憾了,要是我的书,我要用牛皮纸包起来。”

陈小马笑起来。

小虎说:“你笑什么。”然后他看见小马,又说:“咦,刚才那个女孩子走了?”

小马点点头。

小虎说:“她是你的同学啊,我还不知道呢,上次她到乡下看小龙,小龙只是说是女朋友,小龙这家伙也没有告诉我,是你的同学呀。我看上去也是,年纪还小么。”

幸亏王丽芳不在这间屋子里。舒波居然跑到乡下去看过陈小龙,这使陈小马大大地吃了一惊,这件事情真是有点出格了。陈小马忽然有点害怕起来。

陈小虎说要到朋友家去,看看书上的最后一页纸,还在不在,正要出门,王丽芳走过来,说:“小虎,你这个人怎么搞的,人家都在为当兵的事奔来奔去,你倒好,坐在家里看书,等吃现成饭啊。”

陈小虎说:“我急也没有用,你叫我也去奔,我奔到什么地方去,我奔了也没有用,谁去还不是你们一句话,我争得过他呀。”

陈小虎说的正是陈小马心里想的,小虎和小马一样,在母亲和父亲之间,他们更信任父亲。

王丽芳却说:“那不一定,小龙这种样子,不争气的,部队不一定看得中,叫我是带兵的,我也不要他。”

王丽芳怎么会说这种话,在五个孩子中她是最喜欢小龙的,现在她却因为一点小事,而忌恨小龙,这不是一个做母亲的人可能做出来的事,可是王丽芳确实是这样,这说明目前她的情绪极不稳定。

这无意中给绞尽脑汁的陈小马带来一点启发,如果在这几天中她把母亲的马屁拍好,对她是大有利的。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小龙回来了,气还没有消,这时候如果不是出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陈小龙和母亲王丽芳之间极有可能爆发一场激战。

这个重要人物是陈四柱。

先是小羊在外面喊了一声:“开门,爸爸回来了。”

小马急忙去开门,高大魁梧的陈部长站在门口,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顿时觉得有了支柱,有了依靠,有了希望。

陈四柱部长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他确实带回了好消息。其一:今年有三支部队来这个地区征兵,一是南京的坦克部队,一是北京的炮兵部队,一是福州的空军地勤部队。三支部队地点、兵种都很好,这是好事,当然现在为这个高兴,未免有点性急了。其二:三支部队到这个县来,带新兵的负责人都已到达县城,和人武部长们接过头,其中有两个和陈部长比较熟,这一点很关键,一个是陈部长过去的下属,另一位和陈部长则有过不少特殊的交往。其三:今年征兵人数比去年增加百分之五,这一点很重要。

陈小虎陈小龙备受鼓舞,准备第二天就回乡下,到公社去报名。

好消息与陈小马无关,父亲根本没有提招女兵的事,还是小羊后来问了一句:“不是说招一个女兵么。”

陈小马十分感激小羊。

陈部长听到小羊问话,看了小马一眼,没有说话。

陈小马很沮丧很伤心。

父亲和母亲闲扯了一些别的话,后来父亲就提到了梁庆发。梁庆发原先是杨湾镇的革委会主任,前不久提到县里做县革委会副主任。

母亲说:“梁庆发,那个人,怎么啦?”

父亲说:“你还不晓得呢,梁庆发出事情了,挖出来了,几天之前他还在挖别人,现在他自己被挖出来了,是五·一六,还是头头呢,抓起来了,隔离审查。”

母亲说:“这个人,我早就晓得,不会长久的,升了官,你看他们一家人□,眼睛都长到额角头上去了。”

如果梁庆发仅仅是梁庆发,那么他升官也好,抓起来也好,一切陈小马都不会感兴致,但问题是梁庆发是梁宇红的父亲,梁宇红是陈小马的同学,倘是给这次应征女兵的候选人物排列一下种子选手,梁宇红很可能是第一号种子。

梁庆发出了事情,意味着梁宇红从第一号种子选手的位置上掉落下来。这对陈小马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在陈小马喜形于色的时候,她有没有想到她这样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不是太昧良心太无情了呢。她有没有想到在她得到这个消息而欣喜若狂的时候,梁宇红和她家里的人在做什么呢。

也许还是宽容一点的好,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也许不应该太苛求,应该原谅她的这一点小小的自私。再说梁庆发被揪出来,多半也是他自己多行不义的结果,梁庆发这个人本来就不是很好的人,杨湾小镇上的人都这样认为。

父母亲大概都没有联想到这一层意思,也可能在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小马当兵这回事,还是小羊好,小羊毕竟是女孩子,心比较容易沟通,尽管小羊平时很少对小马表示什么亲切和友善,更多的时候是姐妹俩斗嘴,但在这时候小羊的心却和小马的心连在一起了,所以小羊,也会对梁宇红的事有兴趣。

小羊说:“活该,梁庆发活该,梁宇红也活该,我看见梁宇红就戳气,狂得不得了。”

父亲指责小羊,说:“你不要瞎说,人家已经出事了,不要再说了。”然后他看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小马,说:“小马怎么瘦了,大姑娘有心思了。”

陈小马鼻子酸酸的,真想哭。

这时候,王丽芳说:“好了好了,小马小羊去温书,小虎小龙去买点菜回来。”

把孩子支开,父亲和母亲要讲秘密的话,这是常有的事,四个孩子听从母亲吩咐,都走开了。

小马和小羊在自己屋里看书,自然看不进去,小羊朝小马扮了个鬼脸,说:“我帮你偷听去。”

陈小羊溜在门边,刚听了一会,就朝小马招手,小马也过去,就听见母亲说:“女兵的事,能不能帮小马争取一下。”

陈小马差一点哭出来,当然是感动。母亲毕竟是母亲,她以前怎么会以为母亲偏心,不喜欢她呢。

一向喜欢她的父亲倒是走向了反面,父亲说:“不大可能了,上次跟你说过,这一个女兵名额,多少人盯着呢。听说县里的那一帮子女也想办法,说要临时插班插到杨湾中学来呢,你想想,怎么收得了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这样张狂的,但小马不能去,小马要去目标太大,弄不好会把小虎小龙的事也搅了。”

母亲叹了口气,说:“这倒也是的,还是先考虑小虎小龙吧,不过你要跟小马讲清楚,省得她不定心,这几天你看她——”

父亲说:“我是要跟她讲的,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她应该懂事了。”

门外陈小马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但她心里却在发抖,短时间情绪的大起大落,使我们的女中学生有点受不了,小羊已经识相地溜走了。

如果谈话到此为止,陈小马当然会觉得委屈,觉得父母为了小虎小龙牺牲她是不公平的,但她毕竟已经懂事,她不会很恨父亲。可是谈话并没有结束,这继续下去的谈话内容,就使陈小马一下子恨透了她的父亲,并且使她想起她的外婆常常说的话: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爷。她认识到一开始她想联合父亲对付母亲的方针是大错特错了,实在是应该反过来联合母亲对付父亲的,当然这时候她没料到,这场谈话会以什么样的结果告终。

先是父亲说:“舒老师特地跑到县里来找我,差一点跪下来求我,要我帮忙她的女儿参军,我看也是很可怜,如果可能……”

母亲打断他的话,问:“什么苏老师?”

父亲说:“就是杨湾小学的舒老师,住在学士街的,她的女儿和小马同班,叫舒波,我知道舒老师有很大的苦衷,但她不能和别人说,她求我帮她女儿走。”

如果这时候陈四柱把舒老师的苦衷讲出来,也许王丽芳后来不会发这样的大火,但陈四柱既然答应舒老师不讲出去,他就不能讲出去,他这个人一向是比较守信用的。

母亲立即尖叫起来:“啊,那个女人,她竟然跑到县里去找你,她——不要脸。”

要是平时陈小马听母亲这样说,一定会以为母亲蛮不讲理,但现在她觉母亲很有理,舒波的母亲确实——不要脸,还有舒波,陈小马想到舒波对小龙怎么笑的,她觉得舒波也不要脸。

父亲有点生气,闷声闷气地说:“你怎么这样说人家,人家舒老师……”

母亲“呸”了一声,说:“狐狸精把你迷住了,告诉你,你不要想,我就要小马去当女兵,哼,让谁去也不能让那个小妖精去。”

父亲说:“你这个人,你这张嘴,部队又不是你的,你说了算啊?”

母亲的话就更加难听:“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帮她忙,我就去揭你的老底。”

父亲也火了,大声说:“我有什么老底,你揭就是了,不过我也告诉你,我已经跟带兵的人介绍过舒波了,要是能帮上忙,我是要帮的,小马的事,死了心吧,她不能去。”

陈小马在门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陈四柱拉开门,说:“小马,你怎么啦?”

小马哭着说:“你不要叫我,你不是我的爸爸,你去做舒波的爸爸吧。”

父亲十分恼怒,随手给小马一个耳光。

陈小马捂住脸,愣了一会,转身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她走了以后,父亲也走了,他连晚饭也没有吃,赶了末班车又回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