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历史不难发现,帝王师中学问好的人不在少数,而算得上思想家的人,却少之又少。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正统思想,这个不可能随便改变。思想一乱,社会的困惑必然增多,这是统治者不愿看到的局面。所以,皇帝挑选老师,首要的标准是学问好而不是思想新。思想家多好标新立异,很容易被人斥为异端邪说。明代可以称为思想家的两个人,一个是王阳明,一个是李贽。两个人都当过官,但都屡受排挤。所以说,让思想家生活在道统中是可以的,若让其进入统治阶层,则两败俱伤,思想家的下场会更悲惨。
朱元璋欣赏的宋濂,若定其学术身份,他绝不是思想家,却是优秀的学问家。这么说,并不是讥刺他没有思想,而是说他在思想上倾向保守。他是朱熹理学思想的继承者。因为他的原因,朱熹学说成为明朝自始至终坚持的正统思想。他毕生致力于儒学,重在阐发而不是拓展。但是,在他的阐发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他独到的见解。
他有一篇文章《读宋徽宗本记》,其中有这样一段:
徽宗爰自端邸,入正宸极,呼吸雷风,舒惨旧荫,赫然有为,闻于天下。于是叙复正人,宏开言路,意臻时雍之治,以复祖宗之旧。曾未旋踵,卒改所图,委政奸回,托国阉竖。鼎轴非据,节钺妄加。狐狸嗥于阙庭,鬼蜮潜于宫掖。置编类之局,树党人之碑。倡言绍述,挤陷忠良。虐焰炎炎,炙手可热。百僚侧足,四国寒心……
分析历代帝王的兴亡得失,给当下皇帝以警示,是帝王师最为重要的责任。宋徽宗好声色犬马,结果导致忠奸不分、黑白颠倒。宋濂讲述这段历史,是为了增强朝廷统治者的忧患意识与励精图治的精神。
剖析君道,他亦不忘研判臣道。对白居易的《琵琶行》,他有一个全新的解读:
乐天谪居江州,闻商妇琵琶,掩泪悲叹,可谓不善处患难矣。然其词之传,读者尤怆然,况闻其事者乎……余戏作一诗,止之于礼义,亦古诗人之遗言欤,其辞曰:
佳人薄命纷无数,岂独浔阳老商妇。
青衫司马太多情,一曲琵琶泪如雨。
此身已失将怨谁?世间哀乐常相随……
(题李易安所书《琵琶行》后)
相信世上人读《琵琶行》,觉得值得吟咏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两句。但宋濂却认为白居易“不善处患难”,和一个早就失身的风尘老妇搅在一起悲悲戚戚,怎么说也是件掉身价儿的事。何况白居易是得罪了皇帝而遭贬的,这么发牢骚,更是不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古人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白居易若给朱元璋当臣子,写这首《琵琶行》,不遭杀身之祸那才怪呢?
关于所谓民间高人依附权贵屡屡乱政,宋濂亦相当痛恨。在《说玄凝子》一文的结尾,他写道:
先王之世,以左道惑众者,必拘杀于司寇。有旨哉,必有旨哉!
孔夫子痛恨“怪力乱神”,宋濂亦如是。所谓清明政治,就是不允许旁门左道者进入庙堂。
宋濂独尊儒学,但他并不呆板。在《本儒解》一文中,他说:
儒者非一也,世之人不察也。有游侠之儒,有文史之儒,有智数之儒,有章句之儒,有事功之儒,有道德之儒……
把儒学分为七种,这么说,天下一多半的学问,都属于儒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