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某一个执政团队或某一位领袖上台,都会建立自己的思想库,或者叫智库。其执事者,应该是思想家一类的角色。他们参与国家制度的建设和重大事情的决策,将学问转化为政治,可谓功不可没。明代的翰林院,便是为皇上执政服务的思想库。
翰林院是各类社科人才的管理机构。人才都是从进士中选拔。凡选中的人,称为馆选,民间叫点翰林。被选中的人,清贵无比,是光宗耀祖的盛事。翰林院官职甚多,搞研究工作的,叫检讨;替皇上起草文件的,叫待诏;给皇上讲课的,叫侍讲……在这些官位上干得好的,升格为学士。学士也各种各样,有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等等。有了学士的资格,才能充当皇上或者太子的老师。皇上的老师叫太师或者太傅;太子的老师叫太子太师或太子太傅。到了这个级别,就可称为天下的文坛领袖了。朱元璋一朝,似乎没有任命过太师与太傅。大概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称是这位开国皇帝的老师。刘伯温与宋濂,都是朱元璋恭恭敬敬称过先生的人。国有疑难,朱元璋向这两个人请教甚多。但即便是这样,朱元璋也从来不肯把太师的头衔赏给他们。宋濂最高的头衔是太子太傅,这也是洪武朝中唯独的一个。宋濂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太傅,他同时教两个人,一是朱元璋,二是太子朱标。
宋濂的性格有点“迂”,或者说有点“倔”。他每次进讲或进言,都不看朱元璋脸色,而讲他认为应该讲的道理。有一次,朱元璋在端门口升座,把宋濂找来,要他讲《黄石公三略》。读过《汉书·张良传》的人,都知道黄石公这个神秘人物。正是他传了一部兵书给张良,使张良能够辅佐刘邦获得天下。朱元璋不止一次对人说:“基,吾之子房也。”他认为刘伯温就是他的张良。奇怪的是,关于黄石公的事,他不去请教刘伯温,却叫宋濂来回答。
宋濂看出朱元璋一直对奇书秘籍感兴趣。这样下去,很容易走入旁门左道,不利于国家政治的健康发展。于是拱手答道:“尚书二典三谟,帝王大经大法毕具,愿留意讲明之。”
宋濂认为有利于社稷的正宗学问还是儒学,学不好儒学,便找不到治国的根本。还有一次,朱元璋就赏赐功臣一事征询宋濂意见,宋濂说:“得天下以人心为本,人心不固,虽金帛充室,将焉用之!”在宋濂看来,治国须以人为本。若要让人民安稳,前提还得以人心为本。“得民心者得天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以朱元璋刚愎自用的性格,能够在治国理念上听从宋濂的建议,实属不易。朱元璋特别迷信。他立国第二年,南京钟山上屡降甘露,有人说这是祥瑞,是真命天子上合天意下符民心的表现。朱元璋非常高兴,便命令群臣写《甘露赋》以颂其事。宋濂却一本正经地对朱元璋说:“受命不在于天,在于人。休符不在于祥,在于此仁。春秋书异不书祥,为是故也。”朱元璋被扫了兴头,于是请宋濂讲《春秋左氏传》。宋濂说:“《春秋》乃孔子褒善贬恶之书,苟能遵行,则赏罚适中,天下可定也。”
大凡开国之君,起于行伍,屡经杀伐,嗜血成性。宋濂数年来始终如一向朱元璋讲述一个“仁”字,可谓是一个异常艰难的洗脑工程。政治家讲成功,思想家讲操守;政治家看效果,思想家看风气。这就是道统与政统的差别。
好在朱元璋从自身计,从家天下计,他接受了宋濂“仁治”的思想。有一天,他带着大臣在西芜听完宋濂讲述《大学衍义》后,作了一个总结性的讲话,他说:
自古圣哲之君,知天下之难保也,故远声色,去奢靡,以图天下之安。是以天命眷顾,久而不厌。后世中才之主,当天下无事,侈心纵欲,鲜克有终。到秦皇、汉武,好神仙以求长生,疲精劳神,卒无所得。若移此心以图治,天下安有不顺之理?以朕观之,人君如能清心寡欲,勤于政事,不作无益事以害有益,使百姓安田里,足衣食,熙熙皞皞,天天快乐,此即神仙也。功业垂于简策,声名留于后世,此即长生不死也。夫恍惚之事难信,幽怪之事易惑,人君要谨慎所好,不入旁门。朕夙夜兢业,以图天下之安,岂敢游心于此?
从这段话来看,宋濂长期的游说还是起到了作用。朱皇帝接受了仁治思想,而仁治的核心,就是以人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