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醒来的时候,正看见张硕大的脸凑在她近前。
四目相对,她打了个激灵,一掌将对方推开。
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徐行这才看清楚,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
男人没恼也没怒,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早知道你如此身手矫健,昨日就不该救你。”
“你……救我?”
“自然啊,要不然你以为你昏昏沉沉的时候能自行疗伤并准确的爬到我这张床上再盖好被子睡一大觉?”
徐行本来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被他一句全噎回去了,这么多年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都是话痨呢?
她努力缓了口气,正要说话,那人又开口了,“你是灵猫吧?九条命只剩下最后一条了!瞧着年纪也不大……看来你活得很曲折啊,还好遇见我,要不然最后一条命也没了。”
“你是何人……竟知道我只剩最后一条命?还能除掉那么厉害的毒咒?”
男人眼睛眨了两下,“什么毒咒?”
“我身上的毒咒……”
“啊?你身上还有毒咒呢?”
徐行也愣了,“你既不知毒咒,何谈救我性命……”她环顾四周,犹疑道:“这里到底是浮尘世间,还是幽冥地府?”
“当然是世间了!”男人走过来,抓着徐行的右手按在她左手腕上,“自己摸摸,虽然脉息弱了那么一点点,但足以证明你是活的。”
徐行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多谢救命之恩,在下徐行,不知恩公贵姓?如何救得小女子性命?”
“在下温致,斓域一只小虫,略通医术,昨日见你倒在路旁,便把你救回来了……至于你说的那个毒咒,我真的不知道,我救你回来的时候,你就是内伤,送几服药下去,慢慢调养就好了。”
“竟这样简单?那毒咒如此厉害,几服药便好了?”
温致耸耸肩,“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毒咒,或许是你运气好,遇到我之前便解了。”
“这似乎……不是运气可以解释的。”
“那你问我也没用,哦,按你说的,那么厉害的毒咒,如果真是我解的,我得废多大劲儿啊,然后你问我,我还憋着不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我绝对是从脑袋瓜到脚趾头全都傻透了!”
徐行知他说得有理,救了她却不承认,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温致认真的看着徐行,“我说你这眼睛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练了什么邪术?就是杀人越多眼睛越红,等杀够了万人,就可炼化成魔的那种?”
徐行有点头疼,这家伙的话比从心和木惊枝加起来还要多……
想到从心,徐行心里一紧,不知他现在醒过来没有,含蕊死前说的话不像是骗人的,他应该没事了,如果他醒了,应该在到处找自己吧……
她没有回答温致的话,而是问道:“此处……是斓域吗?”
“当然是斓域啊,你们迟山那种地方,除了鹰就是鹫,我可不敢留。”
“仅一日,便从迟山带我到斓域,温公子还说自己是小虫,确是谦虚了……”
温致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生着翅膀的都能做到。”
未必吧……
温致自然不知道徐行所想,一本正经的说:“你不必叫我温公子,听着怪别扭的,叫我温致就行,或者叫……”
他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就叫温致吧,我叫你徐行……是叫徐行吧?”
徐行点点头,看样子,温致倒也是个痛快的性子,于是试探着问:“温致,我现在能回迟山吗?”
温致点头,朝她伸出手:“我昨天给你吃的药里有一味豹骨,这东西多惜贵,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先给钱吧!”
“钱?我……没钱。”
“那你凭什么走啊?别说你身体现在还没好利索,就算好了,你也得先给我干活还债吧?”
“可是我不回去,我家人会着急的……”
温致一脸惆怅,“徐行,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啊,迟山可都是吃肉喝血的大鸟,你是猫,你怎么能跟他们称家人呢,瞧瞧你这身无四两肉的样子,都不够那群暗鹫塞牙缝的,整个迟山也就是惊枝少主还能对姑娘家亲近点,可我听说他只喜欢漂亮的,至于你嘛……”
他拉了个长音,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当,调转了话头,语气温善了一些,“再说了,他们要是真关心你,能让你一个姑娘家晕倒在外面不管?”
徐行被他叨叨得头疼,轻轻说:“此事另有隐情,烦请你送我回去,到了迟山,徐行必然加倍奉还。”
温致站起身,“迟山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我不去……你还是好好养着身体吧,等你好一点了,先给我干活,把豹骨的账还了,然后我看看这左邻右舍的谁胆子肥愿意送你回迟山,反正我是不想再去那个地方,太瘆人了,去一次至少要缓十年……”
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的出去,完全不再理会徐行。
徐行费力的爬起来想拦住他,门外却根本没有人影,她暗叹生着翅膀的东西就是跑得快,却意识到外面哪里不对劲儿……
屋子外面,倚墙晒着几笸箩药材,除此外别无他物。再往外就是平旷野地,一眼看过去尽皆青绿,徒一条小河流得欢快,她慢慢绕了两圈,方圆几十里只这一间房子,哪里来的左邻右舍?
这家伙在诓她!
徐行沉了口气,飞虫从来都是修为最弱的生灵,这个温致能把她从迟山带到斓域,定是功力极深的,可如此高绝的斓域之人,她从前竟从未听说过。
而这么厉害的人,会害怕迟山那群徒有其表的暗鹫?若真的如此害怕,昨日又为何出现在迟山呢?
这漏洞百出的谎言,实在是太过敷衍,此地还是不要多留为好……
徐行见四下无人,打算偷偷溜掉。
刚转身,一个身影便闪在她面前,“去哪儿啊?”
徐行一惊,没想到这家伙的气息如此沉稳,她居然没听出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这样的本事,怕是可以与木惊枝一较了。
她暗暗收神,“想回迟山……”
温致摇头,“不可能,除非你还我钱,要不然想都别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住徐行的手臂,毫不留情的把她丢回屋子里,末了又补了一句:“别惦记着什么歪门邪道,你打不过我,也逃不出去,好好养身体,养好了给我干活。”
这财主恶霸一样的架势倒是让徐行一时间不能轻举妄动,她慢慢坐下来,运功催动手臂的气血。
只三循,气血便通彻了。
毒咒消失了?
徐行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前一晚,仰星阁中,她空着两只手站在木如倾面前,平静的看着他眼中的愤怒和阴森,已经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打算,若不是那把注入了修为短刀刺进了木如倾的眼睛,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机。
而今她逃出来,莫名其妙的到斓域睡了一觉,这毒咒便解了……
怎么解的?难道木如倾死了?
只伤了眼睛而已,他刚服了花亦草,不可能伤了性命,难道她逃下山后,又有人对木如倾下手?
是谁?会是木惊枝和从心吗?
自从她在墟墉醒过来,便总是莫名被蒙进一层一层的迷雾中,越是想看清,越是困顿。
有时候,她真想干脆什么都不理,可惜眼前便有这么大一个谜团在房间外面。
徐行透过窗缝偷偷看过去,温致正哼着小曲整理药材,样子悠然惬意。
他穿着宽大青衫,眉目倒也端正,只不过他的悠然不似木惊枝那般不染俗世的纯净,反而多了几分深晓世故的不羁。
温致……温致……
徐行默念了两遍,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救了她,却又用拙劣的谎言困住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暮色沉时,温致收了药草进屋,然后打开柜子,抱出被褥铺在地上。
徐行警觉的看着他,“你睡这里?”
温致拍拍地上的枕头,“不是我,是你,你睡地上。”
“我?”
“我能救你已经很仁慈了,你在我床上睡了一天一宿,还想继续霸占我的床啊,赶紧下来!”
徐行被他闹得有点懵,还是老老实实的从床上下来了,“你既然不情愿,不如让我回迟山吧?”
温致跳蹿到床上,一脸享受的伸了个懒腰,“你想的美!”
徐行暗笑这位仁兄的脾气还真是有趣,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比木惊枝那样随时可能凑到近前的登徒子安稳些。
她静静躺下来,睁着赤红的眼睛看屋顶,默默的想着从心现在到底有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