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不理他,抬腿便走。
木惊枝看着她的背影,抿起薄唇笑了。
“少主,您笑什么呢?”
“你不觉得小红对我不太一样了吗?”
“是不太一样了,态度越来越差,之前就算出了那么多麻烦事,至少还是客客气气的,现在动不动就闹脾气,刚才居然连少主的称呼都免了。”
木惊枝的笑容甜得都快流出蜜糖了,“客气都是对外人的,她越不客气,就越说明心里有我。”
“少主您……怕不是犯了什么癔症吧?”
聆楚伸手推他,“少主叔叔才没有犯癔症,他只是有点自作多情!”
两个家伙放肆的笑,毫无悬念的每人挨了一脚。
入夜,客栈。
徐行托腮独坐,屋内烛芯消短,屋外月高风淡,听着窸窣动静,她平静的起身开窗,一只裳蝶舞着轻盈的翅膀蹁跹飘入屋中,眨眼间便化作那张温柔到女子都不由得怜爱的面孔。
“徐行姑娘似乎对我的拜访一点也不意外。”
徐行没有正眼看她,“清然说温郁琉主晚间有急事走了,如今深夜来访,是忙完了?”
“姑娘说要聊到晚华已散,温郁怎好推辞?就算再忙,也要赶回来。”她把晚华已散四个字说得极重,轻提裙摆坐下来,“你我虽为妖,却也都是女子身,女子心事不需言明,便可心照不宣。”
徐行笑了,“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争风吃醋?”
温郁柔情似水的目光里终是露出一丝敌意,“无论七百年前还是现在,只要惊枝少主出现地方,从来不缺女人,可我却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必告诉我,我对你的手腕没有兴趣。我喜欢的,琉主抢不走,我不喜欢的,也无需琉主费心。”
徐行语气疏冷似冰,走到温郁身边,单手撑桌俯视她,垂眸间带着不容置喙的矜傲。
温郁的眉头一蹙,“既然不想听,为何放我进来?”
话音未落,徐行的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自然是因为你派人偷袭我。”
温郁睁大眼睛看着她,转而恢复了温柔无辜的模样,“什么偷袭,徐行姑娘从何说起?”
“今日于陋巷,有一条修为低微的草鱼突然朝我挥刀,可是他道行实在太浅,只两拳便死了,不知琉主可知晓此事?”
“既然是鱼,便该是青源的生灵,与我何干?”
“对啊,谁会怀疑一个普通的青源生灵竟为暮山琉主所差使?可是真不巧,我这鼻子生得太灵了些。琉主为了勾引木惊枝,不施嫣粉、不染花香,却熏一身迟山的松风涧雨,这味道常人闻不出来,可惜被我这野猫识了去……便是在那条草鱼的身上。”徐行的眼睛眯着,红光半掩,“可他实在太弱了,根本试探不出我的本事,琉主难道无人可用了吗?”
温郁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表情里带了委屈,“姑娘只一面之词,便拿着刀来逼问温郁,是不是太过武断了?”
“逼问……不然呢?直接砍了你?” 徐行的刀刃压得狠了一些,温郁细皮嫩肉的脖子划开一道浅痕,血珠渗了出来。
温郁杏目微阖,竟在顷刻间落下两行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姑娘说识得我身上的味道,却又说这味道常人闻不出来,分明就是无凭无据凭空捏造,有谁会相信呢?”
“我有心有灵有脑子,自己可以做判断,我的事情,不需要找证据让别人相信。” 徐行回手把刀甩在桌上,血顺着刀刃落在木纹上,开出红色的花来。
她的眸子比血还要惹眼,手中燃起烈烈风焰,“迟山暮山势同水火,你不讲情面,我却不能给从心惹麻烦。今日事我当做没发生过,但只这一次,若是再犯,也希望琉主做事机敏些,别被我发现了。”
温郁的脸色凝固了,抬手压住颈上的伤口,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你明知迟山暮山势同水火……竟对我动手。”
“是琉主要试探我的本事,自然不能让您失望。”
温郁的呼吸都重了,似乎在努力压着火气。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沉静下来,问了一句:“你……可识得暮山沉衍?”
沉衍,这名字如今已经不能勾起徐行的任何波动了,她收了威胁的架势,面若静水,“沉衍冷傲,向来目中无人,谁能与她谈识得二字?”
“可你刚才用刀的样子,让我觉得很熟悉。”
徐行把桌上的刀拔出来,在手中把玩,“看来琉主很喜欢看人挥刀。”
“我……”
温郁想说话,徐行毫不留情的打断她,“都快四更了,琉主若没有别的事,走的时候帮我把窗关好。”
温郁美目闪动着恨恨的光,终是没有再说话,飞身而出,留下些许血味,其中还夹杂着迟山林间清淡的味道。
徐行不得不承认,这味道着实令人舒畅,哪怕木惊枝闻不出来,总归会被潜默熟悉的感觉吸引。这么多年,木惊枝虽不与温郁亲近,却也不拒不恼,不知是多少类似这般深沉的小心机堆叠维系出来的,这女子也真是煞费苦心。
她伸手取水欲冲净刀上的血迹,不料那刀刃寒光一闪,自行恢复了洁净。
从心这家伙,竟在刀中注了些灵力。她轻轻收刀入鞘,嘴角朝上扬起。
那些年,她早已习惯了成为别人口中高高在上的沉衍琉主,习惯为人刀锋,习惯在明麟的威胁利用和下属的屈从畏惧中栖身,如今却不知转了什么运势,遇到这样一个人,七百年来处处为她着想……
徐行摸着短刀的手用力握紧,暗暗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从心,都是她断不可伤害之人。
她慨叹着,却觉胸口一阵闷痛,只怪自己刚才为了威慑温郁,太过心急,现在的身体根本扛不起如此冒进。可是也没办法,温郁选了如此低微的生灵试探,便是根本没有将她这一身凄骨放在眼里,若此时还不能唬住,怕是以后会更麻烦。
还好,她身边还有从心,还有那位……算了,那个麻烦的家伙,不提也罢。
回迟山的路上,木惊枝让聆楚把忘清然押回雾千里,只剩他和徐行从心三人慢慢返程。
这三人走在一起,没有一刻安生,木惊枝欺负从心,徐行便护着,从心又不敢与木惊枝作对,闹来闹去,每日都唱戏般热闹。
只是很多时候,徐行总觉得恍惚看见了那卖珠子的黑衣人,再定神观瞧,却又不见了踪影。她说不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却能清晰的感觉那人就在附近。
好几次,从心循着她说的方向去找,皆摸不到痕迹,反复几次,从心便笑徐行是不是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象。
幻象……也许吧,只是他始终搞不清楚,那鬼市上随便一颗珠子而已,她为何会如此惦念。
行至梅城,便离迟山仅一日的路程了,木惊枝问徐行要不要再去鬼市碰碰运气,徐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夜至寅时,鬼市一切如常,来路不明的货物,暗盏下不敢见三光的商贩,还有身边死死拉着徐行的木惊枝。
没走几步,木惊枝凑近徐行的耳边,“你心跳很快,不会是为了一个卖珠子的紧张吧?”
徐行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心里很不舒服。”
“我看你啊,越是得不到的越惦记,身边之人倒不知珍惜。”
徐行不回答,直朝着那次见到卖珠人的地方去。
远远的看见上次的位置,还是那样比其他摊位靠后一尺,没有灯盏照明,只黑罩遮面之人闭目端坐,静如一块顽石,幽深得难以让人发现,只是他面前的摊位,没有上次那颗珠子。
徐行顿错片刻,加快脚步过去,心中焦急,直接开口便问:“上次那颗珠子可还在?”
那人依旧双目紧闭,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连动都没动。
徐行以为是人家嫌她没礼貌,又耐着性子轻声问了一遍,“请问,您之前卖的那颗珠子,可有遇到您说的有缘人?”
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似乎是睡着了。
不对劲儿……
木惊枝朝从心示意,从心立刻上前,轻拍那人的肩膀,黑衣人顺着他手施力的方向,直挺挺倒下去了。
那身子已经完全僵硬,砸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响,两旁边的商贩和行人听见动静,下意识举避风盏看过来。
从心反应神速,抬脚踹翻了旁边的摊子,大喊一声:“死人了!快跑啊!”
与此同时,木惊枝长袖一挥,几道水汽扫过,方圆数十丈内的避风盏全部熄灭,周围陷入了黑暗。
黑暗,若隐若现之时最为安全,彻彻底底的漆黑,反而让人心慌。
短短一瞬,他们附近的人便如退潮一般,往外面有光亮的地方涌去,其间还夹杂着呼嚎争吵之声,不知黑暗中谁撞了谁的头,谁踩了谁的脚。
周围不久就静下来,徐行暗叹这对主仆真是十足十的默契,只不过每次处理问题的方式都这么不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