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踏入酒肆的门,门口的伙计“滋溜”一下钻到忘清然面前,表情似乎有点紧张,“小少主来了……还带着这么多朋友!”
徐行走在后面,见那伙计竟是条壮得黑亮的泥鳅,诚实的咽了咽口水,虽然太壮实的肉可能吃起来会柴一些,但淋些黄酒青姜慢慢炖上一个时辰,也是很入味的。
环顾四周,操着算盘的账房先生是肉质最嫩的鲶鱼,雅位款动丝弦的琴师是徐行最喜欢吃的鲫鱼,几条青占在堂中喝酒划拳,更有三条黄骨坐在楼上包厢聊着什么,一派富贵肥美的馋人模样,这要是焖在紫砂锅里加上竹笋和老豆腐小火熏着……徐行忍不住舔舔嘴唇。
伙计注意到了徐行正在发光的眼神,许是没被姑娘家这样盯着过,黝黑的脸竟透出一丝浅红。
忘清然立刻伸手把伙计拎回去,“赶紧走,都快成人家腹中餐了,还有心思发痴。”
从心这才意识到徐行垂涎欲滴的样子,偷偷提醒她:“稳着点,本来元神就弱,等会儿要是露了真身,一屋子的鱼虾都被你吓跑了。”
徐行缓过神,“我这么明显吗?”
“幸亏现在没了尾巴,要不然早露出来了。”
一提起尾巴,徐行立刻变作冷漠脸孔,“哦”了一声,“那还要感谢你的惊枝少主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徐行这样任性或撒小脾气,从心都莫名开心,笑着伸手去摸她的头,“好好,我说错话了……”
冷不防前面的木惊枝回过头来,从心立刻放了手,视死如归的对木惊枝假笑。
木惊枝正要说话,温郁柔柔的插嘴:“少主大半日未进食,腹中怕是早就空乏了,我们去坐吧?”
木惊枝连眼神都未挪一下,依然盯着从心和徐行,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嗯,挺饿的……你先去吧。”
徐行看到木惊枝威胁的目光,又瞟了一眼从心的怂样,扯起从心的袖子,“走啊。”
从门口走过木惊枝面前这短短几步路,从心的表情像赶赴刑场一样悲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放手!”
徐行不理,拉着从心目不斜视的走过木惊枝身边,跟忘清然寻位置去了。
这顿饭吃得极顺利,木惊枝没什么话,罕见安安分分的老实吃东西,从心和聆楚也就随着他闷声吃饭,连头都不抬。
温郁柔声打趣:“少主从前总是刁嘴,如今倒是懂得照顾自己了。”
木惊枝含糊“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继续全神贯注的在汤里挑蒜末,聆楚似乎对碗中的鸡腿心驰神往,忘清然想搭茬,被从心一眼瞪了回去,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沉静片刻,倒是徐行接口了,“他或许是年纪大了。”
温郁正坐在徐行对面,听了徐行的话,盈盈杏眼看向她,桃花的面容让人如沐春风,“可是说呢,从前少主在雾千里时那才叫一个挑剔,我连烫壶酒都不合他心意,一会儿嫌凉一会儿嫌热的……”
她的声音又细又轻,十足女人味,眉梢眼角带着嗔怪,就好像小媳妇儿埋怨自己的丈夫不好伺候,娇羞而甜蜜,随即又添了一丝心疼,“墟墉寂寂七百个岁替,如今把少主磨练得沉稳淡然,虽说是好事,可依着温郁的私心,宁愿少主一如从前逍遥,也不愿他受数百年凄寒苦楚。”
沉稳淡然?徐行强忍着笑意,端作风轻云淡的模样,回道:“若凡事都能如琉主的愿,怕是这浮尘早已海晏河清了。”
温郁轻轻叹了口气,眸子下意识投向木惊枝,“徐行姑娘说的也对,世事跌宕无常,怎会尽遂我愿?”
她娇美的面庞上有孤风冷絮一闪而过,低头呷了口茶,抬头便又是柔和雅致。
徐行也仰头,一盏茶尽数入口,“往事已矣,不可复追。”
“往事虽已,前路却漫漫,世间诸多变数,又知谁能笑到最后呢?”
徐行听着这话,终是觉出一丝别扭的味道,于是冷冷回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万一明日死了,再多变数也皆是虚妄。”
从心的眼睛滴溜溜的来回看这个两个女人,筷子含在嘴里咬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下意识去捅旁边的聆楚,“呆鸟,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聆楚的鸡腿也已经半天没嚼了,偷偷点头,低声回答:“有杀气。”
木惊枝看着从心,赤红的眉梢轻轻一挑,后者立刻会意,大声道:“丫头啊,吃饱了我带你出去玩吧?这青源一境最适合你玩赏,别人品不出滋味!”
听得滋味二字,坐在离徐行最远处的忘清然一口饭呛在嘴里,连连咳嗽。
徐行沉静着面色又倒了杯茶,纤指端起,朝温郁示意,“与琉主相谈甚是通透,若非徐行不善饮酒,定要醉语到黄昏慕烟晚华已散才好,今日便以茶代之,敬琉主一杯。”
温郁看着徐行赤红的眼睛,眉目闪动,还是默默端茶饮了。
徐行没再作任何多余的言辞,放下茶杯,起身随从心离开。
出了酒肆,从心立刻抱着手臂看徐行,“你今天话有点多呀!”
“有吗?”
从心伸手敲她的脑门,“你别以为我不懂,晚华已散蝶又阑,你明明知道温郁是只裳蝶,这是话里话外暗戳戳的指谁呢?”
徐行一脸坦然,“说的就是她,谁叫她阴阳怪气的?”
从心“噗”的笑了,“我原本以为少主任性,现在看来,我们家徐行可比少主任性多了……”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几句玩闹便把刚才那惹人讨厌的女人忘记了。
徐行盯着来来往往的人,跟从心盘算着卖水果的小贩可以红烧,那戴花撑纸伞的小客该拎了去清蒸,从心像看孩子一样宠溺,“北境青源是整个浮尘最漂亮的地方,春明秋阑,夏嫣冬濯,也就是你,把这儿当做饕餮宴席。”
徐行正要说话,一个黑影与她擦身而过,不知何事匆忙,走得很急切,闪身不见了踪影。
徐行盯着那背影消失的地方,突然伸手抓住了从心的胳膊,“能追上他吗?”
她抓得很死,爪子都露出来了,从心吃痛,看她一脸紧张,却只字都没多问,立刻展翼随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徐行也循着跟上去,一时心急不待择路,眼瞧着这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便觉出不对劲儿。想掉头回去已经来不及,身旁疾风骤起,徐行闪身避开,一柄长刀擦耳际划过。
执刀人动作并不算太利索,她转过身,欲抽腰中短刀阻挡,还未出手,便被苍色宽袖掩住了视线,耳边是一个清灵温柔的声音,“女孩子不可以打架,怎么又忘了?”
徐行犹豫了一下,终是未动。
打斗之声短暂得可怜,木惊枝放下袖子,聆楚脚边躺着一个黑衣人,双目紧闭没有气息,不多时,便化作一条翻着白肚的瘦小草鱼,随一缕青烟散了。
木惊枝歪头看聆楚,“你还能不能有点脑子了?留活口都不会吗?”
聆楚也是一脸无辜,“少主叔叔我不是故意的,这家伙特别不禁打,就两拳……我发誓真的就两拳。”
徐行心中一悸,何人如此无聊,派了条两拳便能打死的小鱼来偷袭她?这样的偷袭,又有何意义?
除非根本不是要杀她,而是……
“看来有人要试探你。”
徐行抬头看着木惊枝,果然,他也这样想。
聆楚吞了吞口水,“试探徐行姐姐……不会又是圣主吧?”
“他早在我出现的时候就试探过了,不会再行无用之事。”
“那会是谁?”
木惊枝低头看着徐行,“先别管是谁,杂碎呢?他竟然不在?”
“少主,我在这儿呢!”随着气喘吁吁的喊声,巨大的黑色羽翼落在地上,掀起一地尘灰。
从心朝徐行摇头道:“丫头,没影儿了,没追到……”
聆楚扶起他,小声说:“你跑哪儿去了?刚才有人偷袭徐行姐姐。”
“啥?”从心的嗓门大的吓人,“谁偷袭你?你没事吧?”
“有少主叔叔在,当然没事。”
木惊枝不理他们俩,低声问徐行:“你要杂碎去追何人?”
“我刚才看到了鬼市卖珠子的人。”
“你没看错?”
“不会看错的,我认得他的眼睛。”
从心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混蛋溜得太快了,我绕着那边儿飞了好几圈,毛都没摸着,倒是有人来偷袭你……这是调虎离山啊!那个黑衣人和偷袭的人是一伙儿的吧?”
徐行摇摇头,“或许吧,但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木惊枝又凑近徐行一点,“你没事就好。”
徐行笑了,“你有佳人陪侍餐饭,怎么突然出来了?”
“自然是担心小红啊。”
“你如此娇贵,一壶酒都嫌冷热不匀,还是好好歇着吧。”
木惊枝晃晃肩膀,“我怎么觉得这话带着些酸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