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极了,时不时闪过几道雷电。
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下起来。
细雨纷纷,打湿了我的眼睫,像是有感应似的,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向却白。他站在花园外的小径上,侧脸轮廓分明,流畅的线条已初具雏形。
他在雨幕中冷冷地看着摩肩接踵的来客往后门去,一如神明俯瞰渺小的芸芸众生,没有感情。
向却白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看向了我。
然后,就像是春暖花开,他绽出了微笑。
那微笑宛若冰天雪地里的一束白梅,唯有一点点的绯红昭示着它的存在,若隐若现就像他的笑一样转瞬即逝。
我甚至,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向却白。
“小白!”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是白小姐!
她几步跑离了人群,就像一只天鹅飞向了伴侣一般跑向了向却白,与向却白拥抱在一起。
我在那一刹那把头扭开了,一滴水划过我的脸颊。
那一刻,我也分不清。
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
在爸爸的布加迪上,我和易遥都很沉默。
爸爸用干毛巾擦了一下我和易遥的头发,看着我俩呆滞的模样,他检查了一下我的伤。
不出所料的,他看着看着气的肺都要炸了。
“李安!掉头!”
老爸一声大吼,吓得我们仨都一激灵。
“先生,出,出什么事了?”李管家战战兢兢地问,还是没有掉头,“堵车了,咱们出不去。”
的确,堵车了,出不去。
“他奶奶的!白蓝是个什么畜生!”老爸气得狠狠地捶了一下前面的座位:“妈的!李安你看,笑笑被伤成了什么样?!”
在这一刻,我看着怒火中烧的爸爸,好难过,好难过,那种难过,很是锥心刺骨,就像排山倒海的委屈一下子扑满了我的心脏。
没有妈妈,没有老婆。
爸爸……只能对李管家抱怨。
这是……多么无奈的事啊!我的爸爸!
即使他的宝贝女儿被欺负了,被打得遍体鳞伤,他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去捶死那个打他女儿的畜生,可是他被困在这大马路上,出也出不去,他的火气无处发泄,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他的痛苦无处诉说。
他只好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说,你看!我的宝贝女儿怎么被打成了这样!我很心疼!很生气!
可是那有什么用!
我看着爸爸在哪里怒斥着李安:“我都说了不让笑笑出去,你还让,你看笑笑现在被打成了什么样!什么样啊!”
我感觉爸爸已经快崩溃了!
“爸……爸……?”
“你也是!为什么不告诉爸爸?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啊!”爸爸对我大吼。
我一脸呆呆地看着爸爸,脸上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爸爸吼着吼着,抱着我痛哭起来。
“对不起笑笑,对不起……”爸爸呜咽着,他抱着我小小的身体,就像抱着一片雪一样紧张地发抖:“都是爸爸没用,是爸爸没用……”
“呜呜爸爸……”我也抱着爸爸大声哭泣起来。
李管家手忙脚乱,可又不知道该干嘛,该安慰谁。这时,车外传来喇叭声:“喂!前面的,是不是人贩子啊,我怎么听见小孩子的哭声?”
爸爸正满心怒火无处发泄:“艹!都当老子好容易欺负对不对?”
他踹开了车门,几步走到那辆按喇叭的劳斯莱斯车前,指着他的布加迪:“看清楚了,那他妈是老子的女儿,老子的宝贝女儿!”
我叫着爸爸,哭得撕心裂肺,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爸爸是爱我的。
他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而我,也是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了。
回到家,易遥被安顿在沙发上,而我站着。
我看了看安静地发着呆的易遥,又看了看平静下来的爸爸,不敢作声。
“笑笑,你告诉爸爸,为什么被打了不打电话给爸爸?”爸爸眼睛都是红的,我又想起了刚刚,爸爸和那个男人发生口角,发怒踢了那辆劳斯莱斯,李管家低声下气地给劳斯莱斯车主陪不是的样子。
我知道,爸爸是真的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已经经不起打击了。
于是我嗫嚅着说:“当时玩的太疯了,忘了。”
“真的?”
“真的爸爸。”我认认真真地点头。
爸爸又把我左看来右看去地转了两圈,确认我只是受了皮外伤之后,他松了口气。
“李安,拿药箱过来。”爸爸总算是放弃继续追问了,我放松地坐了下来。
爸爸从药箱里拿出碘伏和一次性棉签,细心地给我擦着药。
从小臂上,到小腿上,无一不是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爸爸的眉头紧锁着,我偶尔会感到疼痛,但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爸爸缄默无言地擦完了药,他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爸爸靠在沙发上,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静寂的空气里,传来一丝丝微不可闻的哭声。
爸爸看向易遥,她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可还是压抑着让自己哭得最小声。
有时候,我感觉上帝给人眼泪就是想让人类承受他的不公与刁难。
易遥的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了。
爸爸看了看她,终是忍不下心来,抽了张纸巾给易遥擦了擦鼻涕。
“哎。”我听见爸爸叹了口气:“这几天你们就在家里待着吧,别去上学了,休息几天。”
易遥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哭。
我理解爸爸让我待在家里,是因为我身上的伤,但是易遥为什么也要留下来?
于是我问爸爸:“爸爸,为什么遥遥也要留下来不去上学呀?”
爸爸刮了刮我的鼻头:“你不想易遥留下来在家陪你吗?”
我当即答道:“当然想。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而且如果遥遥没有去上学,老师不是会骂遥遥吗?”
爸爸万般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帮你们请假。”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要保护你们。”
“保护我们?”
“对啊,你们两个那么可爱的小公主,被坏人趁爸爸不在的时候抱走了怎么办?”
爸爸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对爸爸大言不惭地说:“爸爸,我不会被坏人抱走的,他要是想把我抱走,我就咬断他的手。”说罢,还做了个咬东西的姿势。
爸爸凝神看了我一会,我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他在看啥。
很多次,我都感觉,爸爸在从我的身上看另一个人。
那个人,应该就是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据说她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笑笑,墨柯,我对不起你。”
我被爸爸拉扯长大,脾气就跟爸爸一样倔强,但是家里所有的佣人都说,我跟妈妈长得实打实的像。
也许因为这点原因,爸爸看我的时候经常会恍惚。
我知道,他是想念妈妈了。
我用自己的小手捧住爸爸的脸,把他的大脸揉成一团:“好啦,爸爸小朋友,你该休息了,去洗澡去。”
这是爸爸以前经常对我使用的招数,每当我贪玩不想洗澡的时候他就这样做。
爸爸听了,也捏了捏我的脸:“都听小公主的。”
然后他吩咐李管家:“把两位小姐带上楼去,让女佣给她们洗澡。”
“是,先生。”李管家毕恭毕敬地鞠躬。
李管家牵着我俩上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爸爸。
他躺靠在沙发上,神情是那样疲惫,就好像肩上有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沙发上那个疲乏不堪的人,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被世事百般折磨的人。
他,是我的爸爸。
我默默地把头转回来。脑海中是爸爸把我放在他肩上骑着的样子,给我买雪糕带我去游乐园玩的样子。
我不要做公主,爸爸,我要做守护你的骑士。
守护,我们这个家。
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女佣跟我说:“先生吩咐了,等下会把晚点送到楼上来,请小姐稍等。”
“好的。”我答道,随后一眼就看见坐在床上把头埋在臂弯里的易遥。
“遥遥?你不舒服吗?”我爬上床,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没有,只是有些难过罢了。”易遥抬起头,努力支棱起一个笑容:“我没事,我只是担心爸爸。”
我于心不忍,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安慰她:“没事的,易伯父不会有事的。”
“爸爸为什么要把我交给慕容叔叔?”易遥露出苦涩的微笑:“大概是怕我的妈妈和姐姐,或者白家其他的亲戚把我带走,用来要挟爸爸吧?”
我缓缓叹了口气,看来易遥虽然才八岁,却也对此心知肚明。